《中國時代》(三)
16
1959年豐收浮夸風與肆虐的水神
物資短缺的年代
中國進入了一個新的年份:豬年。對中國人民來說,豬是富裕的象征。在過去的狗年中,從芝麻種子到鋼鐵,在生產上取得了“大躍進”,中國人民完全有理由希望在豬年能吃得更好??墒牵麄冋谶^著從1949年建國以來最為困苦的日子。
伴隨“大躍進”的是一個巨大的正在發(fā)生的失誤。1959年1月,盡管政府聲稱主要農作物產量增長102%,但是中國城市的糧食供應量卻減少了,低廉的卷心菜第一次出現(xiàn)在配給單上。此后,肥皂也出現(xiàn)在配給單上,而每月的糖配給量被削減至每人僅半磅多一點點。在大港口廣州,魚類供應不足。在上海,則幾乎買不到豬肉。
不像過去,這些短缺不是因為為從國外購買機器而出口農產品的結果。過去的幾個月中,北京在東南亞進攻性的貿易——這讓日本十分擔憂——已經開始大大地動搖了。兩周前,不顧對外匯的需要,中國政府取消了一項向英國供應棉花和棉渣的合同,這將給未來的談判帶來危害。
1958年秋天,為了將日本生產者擠出市場,大陸以極不合算的價格在香港傾銷水泥。而現(xiàn)在,無論以多高的價格,在東南亞也買不到中國大陸的水泥。印度尼西亞則將從蘇聯(lián),而不是中國,得到曾經許諾的20萬噸大米,并且每噸要貴8.4美元。無論在哪里,中國政府的商業(yè)機構都拒絕需要大量手工勞動的商品訂單。
部分程度上,產量增加而商品減少的怪現(xiàn)象是因為數(shù)字作假。有足足1/4的1958年的農產品大豐收不是谷物,而是中國人民一點都不喜歡,只是在實在沒有什么東西可吃的時候才吃的——紅薯。但是最大的問題在于,北京的計劃制訂者們想把中國轉變?yōu)橐粋€現(xiàn)代化工業(yè)強國的沖動,他們太急于求成了。
在他們帶領中國5億農民進入軍事性質的“人民公社”和經濟上的“大躍進”的無限熱情中,這樣做近乎在毀滅他們國家最大的資產——豐富的人力資源。最近到北京參觀的人發(fā)現(xiàn),無人去收的棉花在田野被風吹去,而當?shù)氐霓r民卻在專心地煉鋼、煉鐵。用自制熔爐大煉鋼鐵的運動造成了更大范圍的人力缺乏。為了讓工人去撥旺那些到處都有的爐子,紡織廠都被要求減少了一個班次。
除了擾亂勞動力配置外,“大躍進”還使中國的交通系統(tǒng)陷入混亂。在10月上旬,進出上海的70%的車皮是用于運送熔爐的。為了給城市提供不能再少的糧食,鐵路工人不得不把活豬和生禽放在已經裝滿礦石、生鐵或煤炭的車皮頂上。
1959年1月下旬,在明確意識到人力資源和交通資源的強烈要求后,北京的官員們下令削減那種只能在后院使用的熔爐。但是,所有的現(xiàn)象都表明,“大躍進”的觀念還是在起著壓倒性的作用。當前,中國的人民群眾正在全神貫注地收集100億噸糞肥,而后把它撒到地里;1959年的鋼產量指標被定為1800萬噸,比去年的預期產量增長64%。香港的一位人士撰文表達了對大躍進的擔憂。
豐收浮夸風與肆虐的水神
豐收能從哪里來?
從共產黨那里來。
害蟲疾病被根除,
徹底征服水老虎。
堅持苦干三百天,
沙漠都能變良田。
僅在6個月以前,一位有想象力的中國政治局委員在一首《農民詩》中總結了政府的農業(yè)政策。那時,中國不會有人對這首詩有絲毫的懷疑。在1959年,北京就已經宣布這個國家的農業(yè)產量,將會比去年的3.75億噸超出40%,而去年的產量就已經幾乎是1957年的兩倍。西方專家傾向于認為這是嚴重的夸大,但這仍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還有更為令人驚訝的,對于1959年的農業(yè)產量,所吹的牛皮是:耕種的土地未增加一英畝。紅色中國進口了成百上千噸化肥,派遣它的技術人員到全國去教授雙季稻的復雜技術、密植和深耕,“革命熱情有多大”,政府對農民說,“產量也會有多大?!?/p>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微妙的變化出現(xiàn)在有關農業(yè)的言論里。周恩來總理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暗示,“任何一年的產量都有可能比前一年要低?!蓖瑫r,新聞媒體開始大量地用尖銳的言辭批評地方負責人,說他們“過于熱心”,甚至明顯地虛報糧食產量。比如廣東省,沒有產出所宣布的3400萬噸糧食,而只有3000萬噸,《人民日報》說,假如比1958年“有一點兒增長”,那是因為“不實用的、低效的和危險的”密植技術的原因?!吨袊嗄陥蟆穱绤柕刂赋?,在一些地方根本沒有獲得豐收。
事實是,政府已開始承認“大躍進年”政策的不可行并開始進行修改。而這個年份最可怕的是氣候,官方媒體宣稱:這個春天,自然氣候惡劣。一如既往,大雨造成洪澇,給中原大地帶來洪災,而與此同時,吉林和河北省遭遇大旱。在四川,一支4000萬人的大軍正在絕望地使小麥免于倒伏,能夠收獲。由于春天出現(xiàn)了不可思議的炎熱氣候,這里的小麥嚴重虛弱。在河南,5000萬農民正在同成群的昆蟲大戰(zhàn),另有6個省遭受植物病蟲害的侵害。早些時候的官方報告說,“本世紀最嚴重的洪水”在江蘇、安徽、福建、廣東肆虐,后來轉至河南,將北部和西部的河水匯集到人口密集的廣東(人口1500萬)。成千上萬的城里人不得不在堤防上抗洪。
但北京說,在廣東周圍地區(qū)有187人死亡,20萬人無家可歸,200萬英畝土地因洪水泛濫被淹沒。中國新華社上周報道,當?shù)氐臅?zhàn)口號是,“身邊有共產黨員,就不會被淹死?!钡F(xiàn)在在征服水神時,還是少些空話大話為好。
中國的產量提高幅度領先于全世界,紐約《先驅論壇報》的標題如是說。當然,前提是:統(tǒng)計數(shù)字是可信的,而不是夸大的。1959年7月初,在它的年度《世界經濟調查》中,聯(lián)合國宣布,1958年紅色中國的工農業(yè)總產量比上一年躍升了65%。即使對這種統(tǒng)計數(shù)字并不苛刻的話,聯(lián)合國估計中國產量的增長“看起來是正常狀態(tài)的50%”。當美國的國民生產總值下降了1%,據(jù)統(tǒng)計數(shù)字,中國的國民生產總值增長比蘇聯(lián)快5倍。“那是值得注意的,”專家補充說,“糧食產量在播種區(qū)沒有感受到任何增長?!?/p>
作為聯(lián)合國總部的經濟學家,很難向成員國政府質疑,更不用說對不是成員國的北京了。西方觀察家云集香港,然而對聯(lián)合國的最后結果都表示了明顯的疑慮。他們自始至終對北京1958年的公告表示懷疑,而在1959年,北京宣稱,它1959年的產量要再提高40%。中國的政府現(xiàn)在正在報告干旱和瘟疫——在廣東省則發(fā)生了“本世紀最嚴重的洪水”。而正在這個時候,上海卻在放高調說,它的每個居民都會得到今年食品的4倍。旅行者說,即使在最好的飯店,肉和雞蛋也很難有充足的供應,而在其他城市,肉、糖和魚的配額已經被取消了。當紅色中國在鋼鐵上實現(xiàn)“大躍進”時,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家庭后院土小煉鋼爐熔化生鐵而完成的,北京官方的《人民日報》抱怨說,在有的省份,這種鋼鐵只有一半能用。
兩個星期以前,在上海召開了一次“特別會議”,從全國37個主要城市來的黨委書記在副總理李先念領導下,商討對付新的危機。從今以后,副總理宣布城市居民將在城市“郊區(qū)的大片土地”上開始種植自己的農作物。對于外人來說,這樣的宣告意味著間接地證實了有許多人正在挨餓的報告。
公社制度
8月初,香港的中國觀察家們不厭其煩地研究著中國政府正在農村實現(xiàn)的公社制度。
15個月之前,當毛澤東第一次將他的設想在農村公社付諸實施時,紅色中國的領導人們樂觀地認定馬克思主義所設想的大同時代即將到來。一個逃到香港的難民說:“他們告訴我,一旦公社走上正軌,就會供給所有人免費的飯菜,給每個人發(fā)工資,集中照顧孩子和老人,還有其他可喜的事情?!钡珨?shù)個星期之后,政府為保證公社有一個良好的開端而儲備的糧食被消耗得一干二凈——農民們開始慌了。
在集體公社制度下,農民的土地被征集,不以現(xiàn)金方式支付報酬,拒絕為額外勞動支付加班費,這些都使農民失去動力。北京出版的《人文周刊》承認:“富裕的中農說‘所有的東西都是公社的,所以在這場賭博里,我們一開始就已經輸光了’?!?/p>
勞動效率下降得越來越厲害。在陜西省,由4個公社分派去收割的社員把300噸小麥扔在地里白白爛掉。同樣不可避免的是,農民們不愿意出售他們的產品。根據(jù)北京出版的《人民日報》報道,中國農民留下自用的糧食比去年激增146%。
公社中黨員嚴重的管理不善導致了勞動積極性的喪失。在認真執(zhí)行中央大力提倡的“集中力量生產糧食”和“大煉鋼鐵”號召的同時,公社的領導者們忽視了蔬菜、服裝和纖維作物的生產。這些導致紅色中國曾一度繁榮的出口貿易嚴重受挫。而蔬菜的短缺也是十分嚴重,上個月,中國的城市居民得到通知,……他們得自己解決糧食之外的其他食物。
更為糟糕的是,年輕的政府“農業(yè)專家”為公社制定了不可能實現(xiàn)的高產指標,這使農民和牲畜疲憊不堪,大量的耕牛死于過度勞累。至于農民,據(jù)廣州出版的《南方日報》令人痛心的報道說:“相當多的公社社員并不關心產量?!痹?月份,農業(yè)部長發(fā)現(xiàn)自己不得不如實上報:從1959年到現(xiàn)在,種植糧食的耕地比1958年增加了130萬英畝——而按計劃這一結果應該為中國正在挨餓的老百姓提供至少1400萬噸糧食。
8個月之前,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已經意識到情況的變化,于是下命令對公社進行“整理”。但是讓人灰心的數(shù)據(jù)不斷增多,北京開始由“整理”轉向全面的“整頓”。紅色中國的領導人正做著艱苦的努力,要把幾乎完全放棄了私有經濟的公社體制回轉成類似于舊式集體農場制度下存在的公有與私有經濟混合的體制。
兩個月之前,為了增加中國的肉豬供應,中國政府頒布命令,要求“每個公社都必須養(yǎng)豬”,并可得到小塊土地專門為豬種植飼料。為了恢復農民的勞動積極性,北京決定允許農民保留他們從類似養(yǎng)豬這樣的副業(yè)中所賺到的錢,而且可以得到超額完成產量的個人獎金——在一些公社,還包括補發(fā)1958年的獎金。
中央強烈要求公社中的黨員干部“同群眾商議并充分吸收群眾的寶貴經驗”。但是當干部們真正坐下來同群眾商量時,往往會有讓人泄氣的發(fā)現(xiàn)。某公社社員堅持他們更喜歡用現(xiàn)金作報酬而不是糧食,因為“錢可以按個人所需靈活使用”。一個剛剛從廣州附近的家鄉(xiāng)返回香港的中國商人帶回消息說,公社食堂已經關閉,個人食品定量重又恢復,清早4點半軍事化的上工行列也被取消。他說:“雖然人們還是要從早忙到晚來完成定量的任務,但不再是義務勞動了?!?/p>
臺灣當局聽到這些消息后十分高興,國民黨行政院長陳誠宣布大陸政府處于“全面崩潰的邊緣”,但香港的西方專家卻并不認為北京已經走投無路。
赫魯曉夫參加中國10周年國慶
10月初,在美麗、充滿玫瑰色彩的天安門上,曾站立過兩個偉大的人,兩個統(tǒng)治著地球上1/3人口的人。當快樂的姑娘們隨著竹板的節(jié)奏翩翩起舞,9條巨大的布龍在60頭金色的獅子后面回旋前進時,中國的領袖毛澤東,在晨光中面帶喜色,一如往昔,和藹、慈祥。在他的身后奮力鼓掌的是蘇聯(lián)的統(tǒng)治者——赫魯曉夫,他前天專程從莫斯科乘噴氣式飛機來中國參加10周年慶祝。就在位于兩位領導人后約一步的地方,隱現(xiàn)著高個,消瘦,臉色蒼白的身影,他叫劉少奇,官銜: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
民眾代表和共產黨員在天安門城樓前聆聽毛澤東的宣告,并發(fā)出警告:“讓國內外的反動派發(fā)抖吧!”赫魯曉夫從他一到達北京之時起,就一直公開向毛澤東施加壓力,要求“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去排除以戰(zhàn)爭方式解決問題”;他5次聲明要求“和平共處”;在被特意提到的他的美國之行時,他聲稱:“許多資本主義的領導人正不得不被迫更多地考慮現(xiàn)實?!泵珴蓶|微笑著,并鼓掌,但是沒有回答。
然而大陸的回答似乎很明顯。在國慶紀念游行隊伍的高潮時,100輛墨綠色的坦克和144輛機械化炮兵車轟轟隆隆地在毛澤東和赫魯曉夫眼前的馬路上開過。路面上還響起10萬陸??諔?zhàn)士及9個民兵方陣整齊有節(jié)奏的步伐聲。頭頂上則傳來155架中國造的轟炸機和戰(zhàn)斗機的轟轟聲。游行以100人一排的70萬名工人的充滿威脅的呼喊:“解放臺灣!”結束。
就像和其他來自87個國家的貴賓一樣,赫魯曉夫也不能不被北京所展示的實力,不能不被璀璨的煙花、輝煌的宴席和簇新的建筑等所震驚,這一切都是中國的領導人想讓人回憶起這10年的成績而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在這節(jié)日游行的背后擺著這么一個嚴峻的現(xiàn)實:世界上最大、最性急的共產主義國家正在蹣跚著進入它生存的最為關鍵的一年。
1959年的臺灣狀況
1949年11月一個令人痛苦的下午,當中國共產黨橫掃西南時,蔣介石委員長,身著長長的中式外袍,戴一頂灰色帽子,拄著拐杖,沉重地告別了那些留在身后的國民黨官員們,登上他的C-54,經過7個小時的飛行來到他最后的避難所——臺灣。此時,他感覺到的只有凄涼。美國的空襲已經炸爛了日本人建立的工廠,糧食生產也在下降,士氣處于最低潮,因為很少有人對統(tǒng)治了“二戰(zhàn)”后中國4年的國民黨政府還有信心??磥?,共產黨統(tǒng)治這個島嶼也只是遲早的問題。
但是,通過艱苦的努力和美國在國外的一筆最大的——不包括大量的軍事裝備在內——超過10億美元的援助,蔣介石在臺灣生存下來了。
現(xiàn)在,在遠東地區(qū),臺灣的生活水平僅次于日本。“模范”土地改革使農業(yè)生產比戰(zhàn)前水平高出50%;去年的水稻產量達到1894000噸,比豐收的1949年高出680500噸;罐裝菠蘿的產量在9年內翻了6番,糖的出口則增長了30%。隨著擴大了3倍的電力容量,成百上千的新工廠生產出紡織品、自行車、汽油、水泥、電車和其他現(xiàn)代化的商品。
它們都是些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數(shù)字,但這里也存在著缺點。美國仍然承受著在7000萬至9000萬美元之間浮動的年貿易赤字,美國的顧問們害怕這種局面將一直延續(xù)到國民黨為對出口工業(yè)的投資采取新的刺激。為此在臺灣的美國私人投資僅為5400萬美元,這部分是因為他們反對臺灣的外商投資法,還有部分是因為到處都是的“敲詐”組織,通過它們,一些官員似乎在決心把外國商業(yè)趕出而不是請進臺灣。
在臺灣的美國專家,為臺灣總體上的經濟進步而感到高興,可盡管如此,他們對臺灣不利于資本積累的消費商品的高產出高消耗不滿?!芭_灣用掉的太多,而節(jié)省的太少了”,一位美國專家這樣說。臺灣現(xiàn)有人口超過了1000萬,并且其人口增長速度(3.6%)是全世界最快的城市之一。即使是在土地開墾和灌溉上花費大筆資金,到70年代,現(xiàn)在吃得好好的臺灣人,要么得少吃,要么就得開始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