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在緬印》連載(二)
五、 彬馬拉阻擊戰(zhàn)和仁安羌解英軍之圍
中國遠征軍在東吁(同古)、耶達謝對日軍的阻擊,應該說是“彬馬拉會戰(zhàn)”的前奏。日軍在3月19日攻向東吁(同古)時,杜聿明將軍就對未來戰(zhàn)場形勢的發(fā)展有過較透徹的研究,并在這一天制訂出了“彬馬拉會戰(zhàn)”計劃。
他的預測是:經過東吁(同古)、耶達謝的激戰(zhàn)后,日軍戰(zhàn)斗力必然有較大損耗,但是日軍仍然會急于北進;如果能將日軍吸引到彬馬拉附近,在敵我的攻守戰(zhàn)呈膠著狀態(tài)時,再出動后續(xù)部隊對敵攻擊,爭取把敵人在彬馬拉包圍、殲滅。
(杜聿明將軍還準備在“彬馬拉會戰(zhàn)” 的同時,調動守東線茂奇(毛奇)、包拉克等方向的第六軍暫編第五十五師兩個步兵團來參與機動出擊。)
從戰(zhàn)略布局上來看,杜聿明將軍這一“彬馬拉會戰(zhàn)”計劃是可行的;前期的東吁(同古)、耶達謝阻擊戰(zhàn)也確實達到了消耗、遲滯日軍的北進,后來在彬馬拉正面擔任固守任務的第九十六師也就能守得穩(wěn),并如計劃 “膠住”敵人;從東吁(同古)撤下來、經過短時間休整的第二00師在戰(zhàn)車、炮兵等部隊配合下,又能機動出擊。
這一“彬馬拉會戰(zhàn)”計劃用加急電報發(fā)往重慶后,得到了蔣介石的批準。他在4月5 日飛來緬甸臘戍后,特意在4月6日從臘戍乘車去到曼德勒附近的眉謬,聽取林蔚、杜聿明將軍以及剛剛從東吁突圍出來的第二00師師長戴安瀾的匯報,了解軍情。
蔣介石對第二00師能以8000人的一支孤軍,苦戰(zhàn)12天,抗擊日軍兩個師團近5萬余人,殲敵5000余人,并把第五十五師團一四三聯隊的橫田大佐擊斃,很是高興。過去他常認為:敵強我弱,與日軍作戰(zhàn)必須以三至五倍之數來進攻或防御,沒想到這次第二00師卻能在這無險可守的緬甸南部平原上,抗擊多達六七倍的日軍,而且戰(zhàn)果豐富。不僅對戴安瀾師長一再贊揚,還特意安排戴安瀾在他下榻的“行轅”住了一晚上,以示寵信。
東吁(同古)、耶達謝的阻擊戰(zhàn)也加強了蔣介石在彬馬拉與日軍進行一次大會戰(zhàn)的信心;他向遠征軍的將領們指出:不論(左右)兩翼情況如何,也必須集中主力在彬馬拉與敵決戰(zhàn)……
第二天(4月8日),蔣介石又在杜聿明、戴安瀾等將領的陪同下,冒著敵機的轟炸去往曼德勒周圍巡視。
從眉謬到曼德勒的路上,都是湯加山脈的起伏山嶺。這暮春時節(jié),陽光雨霧充足,山嶺上的樹木長得青蔥濃郁,懸崖絕壁間云霧飄繞,更是突出了這一帶地形的險峻。從軍事的角度來看,真是處處有險阻,很適于防御作戰(zhàn)。蔣介石沿途走走停停,仔細觀察,叮囑杜聿明要充分利用這些山形地勢布兵設防。
過眉謬山口時,他還特意指出:“彬馬拉會戰(zhàn)”十分重要,必須鼓勵將士一舉擊破日寇,進而收復仰光。如果日寇后續(xù)部隊增加,我軍也不要勉強決戰(zhàn),退一步準備“曼德勒會戰(zhàn)”,或把住這一帶山口與敵作持久戰(zhàn)”。
蔣介石這樣說,給了杜聿明在作戰(zhàn)指揮上很大的主動權,但是也表明,他仍然是擔心英軍的怯戰(zhàn),不肯配合,會把這兩個軍(第五軍、第六軍)在決戰(zhàn)中拼掉。這是因為在這之前的4月6日,英軍總司令哈羅德?亞歷山大上將從東線趕來晉見他。兩人談及緬甸戰(zhàn)事時,蔣介石告訴他:中國軍隊將發(fā)動“彬馬拉會戰(zhàn)”,希望英、印、緬軍能在東線守住阿蘭謬,盡力給予支援。哪知道,哈羅德?亞歷山大的回答卻是:我們已經從阿蘭謬撤出,現在是退守馬圭、敏巫一線。
馬圭、敏巫是在彬馬拉以西百余公里,這也就是說,英軍已經在彬馬拉側后敞開了一條大道,日軍可以毫無阻攔地對中國軍隊迂回、包抄了。
這使蔣介石深為驚愕,雖然很不愉快,但是礙于外交禮節(jié),他只能委婉地表示:你們還是要信守“堅決與中國軍隊并肩作戰(zhàn)到底”的諾言,不要再自行往后退了。
哈羅德?亞歷山大自有他的打算,哪里肯聽從。
4月8日晚上,杜聿明回到軍部所在地標貝后,就召開了團以上軍官(包括獨立營營長)的作戰(zhàn)會議,宣布“彬馬拉會戰(zhàn)”將正式進行。
他的部署是:以余韶師長指揮的第九十六師在彬馬拉構筑獨立持久的牢固工事,從正面迎擊日軍。他要求這個師在“被敵包圍或被切斷后方的情況下,繼續(xù)獨立作戰(zhàn)”;再以廖耀湘師長指揮的新編第二十二師迂回敵后,以戴安瀾師長的第二00師和胡獻群團長的戰(zhàn)車團在彬馬拉左翼的錫當河以西、彬馬拉東南的愛勒一線機動攻擊進犯的日軍。
這段時期(4月1日至4月15日)除了新編第二十二師還在耶達謝、斯瓦河阻擊日軍外,第九十六師已經在4月1日進抵彬馬拉,并迅速根據地形構筑了工事;從東吁(同古)撤下來的第二00師得到了近半個月的休整,補充了糧食、彈藥,也可以投入彬馬拉會戰(zhàn)了!
為了鼓勵已經喪失斗志的英軍,并求得英軍的支持,杜聿明將軍在4月13日上午趕到東線的馬圭,會見新擔任英、印、緬軍第一軍團司令的斯利姆中將,向他通報了即將舉行的“彬馬拉會戰(zhàn)”的戰(zhàn)斗部署,還請求英國軍方給予戰(zhàn)車、炮兵支持;斯利姆將軍當時正按照哈羅德.亞歷山大的意旨準備從馬圭撤退,他指揮的英、印軍第十七師也在沿鐵路線上的東敦枝后退,不僅不肯答應,還勸杜聿明放棄“彬馬拉會戰(zhàn)”去退守曼德勒一線……
這使杜聿明很是失望,也就不歡而散。他回到標貝后,把與斯利姆會見的情形告訴了史迪威。史迪威也很氣憤,恰好羅卓英傳來訊息:哈羅德?亞歷山大很想與史迪威面談;史迪威立即與羅卓英一起于當天晚上10時半乘車出發(fā),疾行一夜,在第二天天亮前的4時半趕到眉謬。
4月15日上午,他們與哈羅德?亞歷山大見面了。這緬甸戰(zhàn)場中、美、英三方最高將領的緊急會商,本來應該對當前戰(zhàn)局有個正確判斷和應對措施,但是卻沒有。英國軍方已經無心作戰(zhàn)了。他們給史迪威將軍的印象是:“災難和萎靡不振,英國人已經喪失了斗志?!?/p>
他了解到的英軍動向是:“恐懼使一個師的人馬沿大路爭相逃竄?!?/p>
哈羅德?亞歷山大只是表示:“如果曼德勒失守,一個印度旅和坦克部隊將在臘戍掩護(中國軍隊)后方,其余的英國人將去葛禮瓦和密支那?!?/p>
這表明,英軍將完全從緬甸撤離了。
這就是哈羅德?亞歷山大緊急約見史迪威的目的。使史迪威很感意外,更是失望。
第二天(4月16日)早上,史迪威回到標貝,遇見英方駐緬甸總督金納德、多爾曼.史密斯,這位總督很坦率地告訴他,緬甸的敗局已經無法挽回了。他勸史迪威轉移到印度去。那里可容納6萬至10萬人……
史迪威很是頹傷,在這天給遠在美國的妻子寫信時,痛苦地表示:“我們即將潰敗”,但是他也不公正地把失敗的責任推給已經在東吁(同古)、耶塔謝苦戰(zhàn)多日,如今還準備在彬馬拉奮戰(zhàn)的中國軍隊,卻說:“中國軍隊的表現糟透了。”
在他眼中,幾名中國將領都是一些庸碌之輩;杜聿明“是個愛哭的孩子,不是一名指揮官。”羅卓英“應該被槍斃”……
其實在史迪威在眉謬與萎靡不振的哈羅德?亞歷山大見面的那天(4月15日),杜聿明正在把軍指揮所從標貝往前推進到彬馬拉,并召集師長們部署作戰(zhàn)。
當他了解到第九十六師經過這半個月的日夜趕筑工事,已經作好了迎擊日軍的準備,第二00師休整后,戰(zhàn)斗士氣仍然很高,新編第二十二師也能及時從斯瓦河及時轉移,就毅然作出決定:“既然這樣,我們就把新二十二師最后那個陣地撤了(指第六十四團在伊拉附近的陣地)把敵人放進來吧!”
他和3位師長以及戰(zhàn)車團、騎兵團、工兵團、炮兵團長們都很有把握打好這場“彬馬拉會戰(zhàn)”,殲敵于這“千塔之城”!
(彬馬拉一向以佛塔多著名,僅西南丘陵上就有幾百座佛塔。)
杜聿明將軍還告訴師長們,第六十六軍也進入了緬甸,不必擔心后方的空虛了。
(張軫的第六十六軍雖然早在1941年12月就列入了在昆明的第十一集團軍序列,并作為中國遠征軍的總預備隊,但是一直停留于貴州的興義。2月底3月初,毛淡棉被日軍攻占后,才奉命從細雨紛飛的滇黔邊界向云南進發(fā)。沒有車輛運送,幾萬官兵只好在雨雪紛飛的嚴冬,徒步行軍千余里,渡過湍急的南盤江進入云南,經羅平、師宗、陸良、宜良,再繞過昆明到達安寧,這才有汽車裝運他們從滇緬公路經畹町出國。
這一長行軍,時走時停,前后長達40余天。作為軍前衛(wèi)的新編第三十八師,在孫立人師長率領下,于4月10日才到達緬甸曼德勒,并擔任衛(wèi)戍曼德勒的任務;劉伯龍的新編第二十八師則駐扎于滇緬公路的終點、有鐵路可南行的臘戍,作為二線部隊。
4月15日張軫軍長也率領軍部和直屬隊從臘戍到達曼德勒。
這樣,中國遠征軍就有了3個軍8個師的部隊進入緬甸。)
這些緬北后方的城鄉(xiāng),雖然遠離戰(zhàn)場,卻已經是一片混亂。那些一直痛恨英國殖民主義者的緬甸人,受了日本特務的欺騙,紛紛起來作為日本侵略者的內應;在夜里利用夜霧作掩護,放火,打冷槍,把警報器弄壞,以至日軍飛機來轟炸時,無數市民來不及躲避慘被炸死;4月16日夜間的一場大火,幾乎把曼德勒的老街道燒盡。
進入緬甸的中國軍隊,既要對日作戰(zhàn),還要應付不穩(wěn)定的后方。
按照中國遠征軍的兵力和緬甸以北多山嶺、河流的有利地形,這“彬馬拉會戰(zhàn)”是可以給北犯的日軍有力打擊。但是這次在英屬緬甸地域作戰(zhàn),無論從后勤供應上,對人民群眾的動員上,都需要英軍總司令哈羅德?亞歷山大上將來作好保障,并調動他的英、印、緬軍隊來共同作戰(zhàn),但是英國軍隊從一開始就是避戰(zhàn)自保,4月1日從卑謬(眉苗)撤退后,就沿著伊洛瓦底江一路快跑,經過阿蘭謬退到馬圭。這兩天又大步退到仁安羌。這一退幾百公里,已經退到了彬馬拉后方右側的兩百公里外,把準備進行“彬馬拉會戰(zhàn)”的中國軍隊右翼完全暴露給了日軍,而從東線進攻的日軍除了用第五十五師團、第十八師團從正面推進外,還用第五十六師團一支部隊穿越過撣邦高原逼向壘固(羅衣考)、東枝(棠吉),襲擊彬馬拉的左后側。
當時的形勢表明,日軍正在利用英軍的怯戰(zhàn)和守御東部撣邦高原的中國遠征軍第六軍的暫編五十五師的防御失當,對守彬馬拉的中國軍隊從左右兩翼形成夾擊。
這正是日軍第十五軍4月3日在東吁(同古)確定的“曼德勒會戰(zhàn)”的前奏。
日軍的計劃是:以渡邊正夫指揮的第五十六師團在4月中旬沿壘固、萊卡等地插向曼德勒后方、距離中緬邊境不遠的臘戍,先行切斷中國遠征軍的后路;牟田口廉也師團長指揮的第十八師團則從東吁(同古)至曼德勒的鐵路以東向曼德勒東側突進,先占領彬馬拉后方的央米丁、東枝(堂吉)然后切斷曼德勒與臘戍的聯系,包圍中國軍隊主力的左翼,并壓向伊洛瓦底江方向給予殲滅;竹內寬師團長的第五十五師團采取與第十八師團平行推進的攻擊線路,從東吁(同古)至曼德勒的鐵道以西地區(qū)向北進發(fā),作戰(zhàn)目的也是把中國軍隊壓向伊洛瓦底江,給予包圍、殲滅。
日軍攻往緬甸中部、東部的這3個師團本來善戰(zhàn),經過補充、休整后,兵力充足,武器優(yōu)良,尤其是第十八師團更是日軍中的王牌。飯?zhí)锵槎绍妶F長是把最堅硬的拳頭砸向中國遠征軍主力第五軍;而對于在西北方向退卻的英、印、緬軍,只用了一個第三十三師團去追擊,要求他們在4月1日占領了卑謬(眉苗)后,沿伊洛瓦底江攻占阿蘭謬和緬甸大油田仁安羌,然后繞過曼德勒向中緬邊境的八莫突進。
日軍敢于這樣向有重兵駐守和陸續(xù)有后援部隊開進的中國軍隊后方大膽穿插,是他們有緬甸人帶路、送情報,順利地解決了在新的作戰(zhàn)地域行軍、作戰(zhàn)時,地形、民情不熟悉的困難。他們連史迪威將軍的指揮部設在曼德勒附近眉謬(眉苗)的具體位置都了解得很清楚,不斷派飛機去轟炸。
日軍第十五軍司令官飯?zhí)锵槎桑瑴蕚渑汕驳谖迨鶐焾F向中國軍隊的后方曼德勒、臘戍方向迂回穿插前,曾經擔心山林起伏,江河縱橫的緬北高原,道路崎嶇,難以找到適于大部隊和重炮行動的路線,幾萬人的軍隊又是長途行軍作戰(zhàn),沿途的食宿、糧食供應怎么解決?
這些情況不搞清楚,飯?zhí)锵槎珊退淖鲬?zhàn)參謀們是下不了向北穿插的決心。
經過空軍連續(xù)出動飛機偵察,又在昂山等反英人士,以及緬甸“克欽黨”的幫助下,他們很快在撣邦高原許多條山間公路中,選擇了從東吁(同古)往東走,經丹當、包拉克、壘固、賓朗、央米丁攻向東枝(棠吉)的這條路線。并了解到從東吁(同古)至茂奇(毛奇)的幾座大山之間,有一條為了運輸礦石開掘出來的、路面較為平整的山間公路,而東枝(棠吉)到接近臘戍的孟崖之間又是肥沃的大平原,盛產大米,可以就地征用軍糧。
這樣,他們就放心地派出第五十六師團向北穿插了!
為了加強這個本來是乙種師團的第五十六師團的攻擊力量,飯?zhí)锵槎砂言谘龉饫U獲英軍的大量坦克、重炮以及250輛汽車,調撥給他們,讓他們大膽地從東吁(同古)以東進入撣邦高原。
飯?zhí)锵槎傻膽?zhàn)略設想是:“對于在曼德勒以南作戰(zhàn)的重慶軍(中國遠征軍)來說,曼德勒附近是退路上的要沖。如果第五十六師團能夠從撣邦高原方面直逼曼德勒占領這個要沖,則該地以南的敵人將全部成為甕中之鱉?!?/p>
因此,在進攻之初,他僅是命令第五十六師團攻下鐵路線上的央米丁和東枝(棠吉)后,不必急于向臘戍突進,而是盡快拿下曼德勒;只是后來由于緬甸北方戰(zhàn)局的迅速發(fā)展,第五十三師團和第十八師團已經從正面攻擊曼德勒,第五十六師團才沒有在曼德勒附近耽擱,而是把他們的攻擊目標伸向中緬邊界的臘戍。
日軍的這一遠程奔襲戰(zhàn)略,很是大膽、狂猛,完全打亂了中國遠征軍的防御部署。
第五十六師團師團長渡邊正夫派出了一支搜索聯隊作為先行,向南格里克北側的葉昌進發(fā);同時以一支部隊沿雷吐、亞德、流芳大道向樂可以南地區(qū)突進,目的是切斷中國遠征軍第六軍暫編五十五師的退路。
中國遠征軍的暫編第五十五師,是在戰(zhàn)前由在四川的新兵補訓處征集來的兵丁組成,沒有經過嚴格訓練,更沒有實戰(zhàn)經驗,不能攻也不能守。進入緬甸后,原來分散駐扎于中緬、緬泰邊境的撣邦、克耶邦;杜聿明將軍是希望在“彬馬拉(平滿納)會戰(zhàn)”時,這個暫編第五十五師能維護作戰(zhàn)主力的左翼,并利用前出茂奇的態(tài)勢側擊日軍的后方。
這個師雖然以第一團和第二團一個營配置于茂奇(毛奇)、包拉克之間,第三團配置于塔澤,第二團兩個營作為師的預備隊駐扎于南曲依。但是既不具備攻守力量,官兵們也無心作戰(zhàn),在大敵當前應加強防御之時,第二團那個營卻只把一個連放在最前哨的茂奇(毛奇),這單薄的兵力,哪里擋得住作為日軍第五十六師團前衛(wèi)的那個聯隊的強勢進攻?
4月13日,日軍第五十六師團只過來一個聯隊,還沒有輕過激烈戰(zhàn)斗,暫編第五十五師就從上至下亂成一片地往后跑;師長陳勉吾更是跑得失魂落魄完全省與羅卓英、杜聿明失去了聯系,從而使東路撣邦門戶完全洞開,日軍能順暢地取道克耶邦和撣邦高原插向第五軍的后方。
本來可以作為“中流砥柱”策應東西戰(zhàn)線作戰(zhàn)的彬馬拉,也就突出地孤懸于敵前了,如果再集中兵力搞“會戰(zhàn)”,就會被日軍從東西兩翼和側后完全包圍、殲滅。
這危險形勢使得代表蔣介石在緬甸聯絡的軍委會參謀團團長林蔚將軍很是緊張,深感這“彬馬拉會戰(zhàn)”是不能實施了,應該迅速改變部署。
他打電話與在標貝的中國遠征軍第一路軍司令長官羅卓英和史迪威將軍聯系,但是電話不通,只好派出侯騰少將連夜趕往標貝,向他們提出兩條意見:“一,繼續(xù)貫徹彬馬拉會戰(zhàn),努力破敵之一路,以解除我之危局”……
(這孤注一擲,拼死作戰(zhàn)的做法是礙于史迪威那執(zhí)著的“進攻,再進攻”的作戰(zhàn)思想,而不得不這樣提出,以免這位美國將軍又責罵他們怯戰(zhàn)。)
另一條意見是:“二,徹底脫出敵之包圍圈,一舉退守曼德勒之東北,再增調兵力從新部署作戰(zhàn)?!?/p>
(這第二條才是林蔚對當時戰(zhàn)場形勢已經發(fā)生巨大變化,不得不退卻的真實意圖。幾天前,蔣介石來臘戍、曼德勒視察時,也對林蔚等將領有過這種指示。)
戰(zhàn)局發(fā)展成這樣,史迪威也知道所謂“彬馬拉會戰(zhàn)”是打不成了。在這以前,為了保護東路,史迪威曾經在4月11日親自去往東線的壘固第六軍視察。不了解這個軍實情的他,聽了甘麗初軍長的匯報,又吃了豐盛的晚餐,喝了涼而甜的薄荷酒,卻對甘麗初把軍部設在距離前線指揮部近68公里“自感滿意”的防御部署,沒有提出批評,只是命令駐中緬邊境景棟的第六軍九十三師師長呂國銓,除了留一個團守景棟外,師部和另外兩個團迅速前伸到壘固,協助暫編第五十五師守御壘固、包拉克。但是這個第九十三師以沒有汽車運輸,步行難以如期到達為借口,遲遲不肯前行。實際是怕與日軍作戰(zhàn)。那幾天,后方一片混亂,也確實派不出車來。又惹得史迪威大發(fā)脾氣。但發(fā)脾氣又有什么用?他面對的是一支實際不聽從他指揮的部隊,正如他惱怒地說:“我不能槍斃他們,也不能扔下他們,對他們講道理也不起作用?!?/p>
面對這急轉直下的形勢,他審時度勢,只好同意放棄“彬馬拉會戰(zhàn)”,退守曼德勒以南的密鐵拉、達西、瑞娘一線,為下一步的“曼德勒會戰(zhàn)” 作準備。
史迪威新的部署是:命令第六十六軍劉伯龍的新二十八師迅速進入瑞娘、東枝(棠吉),然后固守曼德勒;孫立人的新編三十八師兩個團,前出于曼德勒以西的皎勃東(喬克巴當)阻擊日軍;第五軍戴安瀾師長指揮第二00師分布于密鐵拉、標貝一線,掩護后撤的部隊布防;已經進抵彬馬拉的余韶師長指揮的第九十六師在中路守住彬馬拉陣地阻敵前進。
命令下達到第五軍后,杜聿明將軍認為,備而不戰(zhàn)太可惜了,而且把他的軍3個師以及第六十六軍兩個師分散駐扎于從彬馬拉至曼德勒的長達300余公里的公路線上,兵力分散,既不能攻,也不能守,很容易被日軍逐一圍殲,各個擊破,這是戰(zhàn)略上的部署不當;就在電話里向羅卓英表示:這種部署有問題,要么在彬馬拉打下去,要么退守東枝、眉謬……
但是羅卓英不敢反對史迪威這一部署,卻對杜聿明施加壓力,板起臉孔語氣嚴厲地說:“不接受命令,決不許可!”
國民黨軍隊中派系林立,杜聿明屬于何應欽系統、羅卓英是陳誠系統,雙方之間本來就面和心不和,如今在戰(zhàn)場上的見解不一,更難以說到一起了。羅卓英是正職,杜聿明是副職,羅卓英后邊還有林蔚、史迪威……在這種情況下,杜聿明雖然極為氣憤,但是拗不過史迪威、羅卓英,也只有退讓,去執(zhí)行這一將給部隊帶來巨大損失的撤退命令了。
那是春末4月18日凌晨的兩點鐘,濃厚的白霧復蓋了遠近山野,夜正深沉。在這以前,第五軍的各個師都在彬馬拉一線悄然有序地進入了陣地,作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幾個小時后就要迎擊攻過來的日軍大部隊了。但是官兵們都沒有想到,形勢突變,部隊很快又要撤退;更沒有想到,這一撤退將是大潰敗的開始。
指揮撤退的杜聿明軍長擔心戰(zhàn)斗一起,敵軍撲上來后,與我軍很快地膠合在一起,激戰(zhàn)中就不好撤退了。他與軍參謀長羅又倫商量了全軍如何撤退的步驟,然后由杜聿明親自給3個師長分別打電話,逐一布置戰(zhàn)守、撤退事宜;要求在彬馬拉主陣地上的第九十六師加上軍直屬隊的平射炮連、工兵連務必多守一段時間,掩護全軍從容撤退,第二00師則立即行動,在凌晨的5點鐘前先把炮兵、戰(zhàn)車往曼德勒方向送,然后步兵退往密鐵拉;新編第二十二師先步行往鐵路以西的皎凄集結,然后再乘上火車退往曼德勒……
一個軍4萬人,其中3萬余人要在短短的幾小時內,從敵軍面前迅速撤出,怎樣做到不慌張、不混亂,不被敵人咬???都是很不容易的事。師長、團長、營長們不敢怠慢,都分別去到了下屬部隊督促、檢查、指揮;杜聿明將軍一直在軍指揮所的電話前守到天亮后的早上7點鐘,日軍的戰(zhàn)車、步兵已經和堅守彬馬拉的第九十六師前哨部隊第二八八團打開了,奉命撤退的第二00師、新編第二十二師也與日軍遠遠脫離了接觸,他才在激烈的槍炮聲中,乘車離開前線回往標貝。
這樣,日軍向北進攻的兩個師團(第五十五師團、第十八師團)近50000人的攻擊力量就全部壓向由余韶師長指揮的、不足一個師、約8000人的部隊了。
(其中第二八七團第三營,由營長陳國榮帶著去薩斯瓦保護英軍了。)
余韶師長是位老資格軍人,抗日戰(zhàn)爭初期的1938年就擔任師長,軍銜也比其他師長高,與軍長、集團軍總司令一樣被授予中將;因為他只是廣東韶關講武堂畢業(yè),不是黃埔嫡系,在軍隊高層缺乏支持他的人,雖然抗戰(zhàn)期間軍隊在大擴充,他只能長期停留于師長這一職務上。
他指揮的第九十六師,是3月18日繼第二00師、新編第二十二師之后,從邊境內的芒市乘坐臨時湊攏的軍車、商車沿滇緬公路出畹町到臘戍,然后改乘火車來到彬馬拉。因為鐵路運輸近于癱瘓,火車司機、車站調度、修理工多數逃散,還是依靠從國內趕來的鐵路專家和技工臨時頂替緬甸鐵路員工來修車、開車、調度、修復鐵路;載運軍隊的列車才勉強能行駛。
這個師進到彬馬拉時,已經是4月1日了。
那時候,第二00師在東吁(同古)苦戰(zhàn)12天后,已經在兩天前的3月29日突圍北撤;新編第二十二師還在斯瓦河南北狹長的地帶艱難地抗擊著日軍的進攻。
彬馬拉位于南緬與北緬接壤的中部,南距仰光390公里,北去曼德勒300公里,屬于曼德勒省的行政區(qū)域,東、西、南三面平坦開闊,北面近水臨山(處于錫當河上游,并有兀勒溪河橫貫),市區(qū)周圍平坦開闊,有貫通南北的仰(光)曼(德勒)鐵路穿過,還有多條公路四通八達;一向往是南北樞紐、兵家必爭之地。杜聿明軍長原來的作戰(zhàn)計劃是:當第九十六師在中央陣地抗擊時,第二00師、新編第二十二師和其他部隊從左右翼機動出擊,對日軍形成包抄;如今那兩個師都撤走了,在第九十六師單獨抗擊日軍的過程中,敵人必然會利用左右兩翼的空虛包抄上來,第九十六師面臨的作戰(zhàn),就不單純是頂住日軍,還要計劃好如何同時堵住兩翼,并邊打邊退,以免陷入日軍的包圍。
日軍在進攻彬馬拉前,就不斷出動飛機對這里進行轟炸,城內外的幾千間民居和大小佛寺多被炸毀,公路鐵路也被炸斷不少,搶修后才能勉強行車。
余韶師長是久歷行伍的將領,有豐富的臨戰(zhàn)經驗,指揮能力強,能充分利用地形地物作戰(zhàn)。他和團長們利用戰(zhàn)斗前的那半個月時間,根據周圍地形指揮部隊構筑了堅固的工事,并派出政工人員深入了解周圍的民情,給以后的4月17日至25日的阻擊日軍、掩護全軍撤退,創(chuàng)造了較有利的作戰(zhàn)條件。
他的防御部署是:把部隊布置在橫貫東西的兀勒河北岸,依托起伏山嶺來防御。劉有道團長指揮的第二八六團守衛(wèi)彬馬拉市區(qū);凌則民團長指揮的第二八八團擔任從市區(qū)東側至錫當河之間的守備;劉憲文團長的第二八七團分成幾個部分,第一營由副團長夏鼎率領在列威(彬馬拉老市區(qū))守衛(wèi)前哨陣地,第二營和軍山炮連的兩門山炮由營長朱昆岳率領固守彬馬拉左側東南8公里處錫當河東岸的一三八二、七四九、七三四等高地,團直屬隊和三營作為師的預備隊。
在第五軍還沒有接到放棄“彬馬拉會戰(zhàn)”的命令之前的4月16日,從東吁(同古)、耶達謝過來的小股日軍約四五百名步騎兵,就向第九十六師的前哨陣地發(fā)起了試探性的進攻,日軍飛機也在瘋狂地轟炸彬馬拉市區(qū)內外。
日軍第十五軍司令官飯?zhí)锵槎呻m然還不完全了解中國軍隊有著“彬馬拉會戰(zhàn)”的計劃,但是從地面和空中偵察所得,也明白要從正面向北推進,必須先拿下彬馬拉。他命令第五十五師團從塔瓦提北進,先奪取鐵路西側的萊韋,再攻向彬馬拉,同時以他們的精銳第十八師團從斯瓦附近北進到塔瓦堤以南地區(qū),然后沿錫當河攻向彬馬拉北側。他的軍指揮所也尾隨進攻的師團,推進到位于鐵路線上、離彬馬拉(平滿納)只有一站路的塔瓦提,以便就近指揮這兩個師團的進攻。
日軍從正面擔負主攻的第五十五師團師團長竹內寬,又把他的部隊分成左右兩翼,右翼以步兵第一四三聯隊為并主配屬有炮兵、工兵,在4月16日中午攻進彬馬拉的艾洛;左翼以步兵第一一二聯隊為主,也是配有工兵、炮兵,在16日中午攻向群特。在這里他們遭到了中國軍隊第九十六師第二八八團一個營的抗擊,被機槍、迫擊炮密集轟擊,傷亡不少。
日軍還用6輛坦克掩護200余人的一個中隊,再加上飛機轟炸掃射,大炮轟擊,向第二八八團陣地猛烈攻擊。守御前哨的排長陳成堂指揮全排打得機動靈活,用只傷亡兩名士兵的代價,擊斃日軍近50人。迫使日軍退了下去。
第二天(4月17日),日軍又增加了兩輛坦克,并把步兵、騎兵增加到一個大隊約700余人,去攻擊第二八八團守衛(wèi)的新昂久陣地;又被副營長周文指揮部隊把敵人打退,擊斃日軍少尉小隊長一名、士兵9人,繳獲了三八式步槍8支。
日軍見對第二八八團陣地強攻不下,驅趕附近鄉(xiāng)村的緬甸男女五六百人偽裝成被炮火打亂散了的難民,哭喊著向第二八七團守衛(wèi)的平滿納漢陣地擁了過來……
幾天前,第九十六師在臘戍時,當地華僑給予了熱情支持,還給這個師派出了幾十個懂英語、緬語的華僑隨軍擔任翻譯工作。所以他們剛進駐彬馬拉,就能發(fā)現這里的社會治安很亂,不斷有人打冷槍、放火,給日軍飛機指點轟炸目標。師政治部副主任曹世清上校請隨軍華僑引領部隊對彬馬拉市區(qū)內外進行了調查,在一個名叫弊卡納的村莊里破獲了一個與日軍有勾結的“德欽黨”組織。這些人被捕后供稱:“日本軍隊派來的人曾對我們說:‘英國是滅亡你們國家的,日本軍隊是來打英國人的,中國軍隊是來幫助英國打日本軍隊的。你們看誰是你們的仇敵?誰是你們的朋友?你們應該幫助誰反對誰?’我們就按照日軍的要求,刺探中、英軍隊情報,在中國和英國軍隊的側后擾亂或破壞交通,放火,并替日本軍隊帶路。我們還有日本軍隊發(fā)給的步槍、炸藥……”
對于這一“民心向日”的復雜情況,第九十六師政治部迅速通報給了各個團,要求他們提高警惕。如今第二八七團陣地前突然擁來了這樣多“難民”,本來應該引起官兵的疑惑,但是在這個陣地前指揮作戰(zhàn)的副團長夏鼎卻優(yōu)柔寡斷,慌亂中不知應該怎樣對付,只會大聲喊話,叫那些人群停下來,而不敢鳴槍示警;混在“難民”中的幾十名日軍便衣,見陣地上只有喊聲不見開槍,就驅動“難民”們蜂擁著往陣地上沖,在混亂中擠進了陣地,接著日軍的步兵、騎兵又從兩翼包抄過來,里應外合,打了中國守軍一個不知所措;這平滿納漢(老彬馬拉城)陣地就這樣被日軍趁亂占領了。
4月18日,日軍除了繼續(xù)用重炮向防守彬馬拉兩側的第二八七團、第二八八團守御的陣地轟擊,掩護步兵、騎兵進襲外,還派出第五十五師團的第一四三聯隊步兵2000多人,在坦克3輛、騎兵一個中隊支援下,沿著鐵路線從正面攻擊彬馬拉,同時用第五十五搜索聯隊向第二八七團第二營防守的、挨近錫當河東邊的一座山頭進攻,想從主陣地左側攻入。
余韶師長怕這一陣地有失,親自打電話給第二營營長朱昆岳,詢問了戰(zhàn)斗情況后,語氣沉重地叮囑他:“你可不能像你們副團長那樣把陣地搞丟了,不然這個仗就打不下去了!”
朱昆岳營長也深感形勢的嚴峻,毅然表示:“我會死守!”他召集連長們表達了他死戰(zhàn)的決心:“如果陣地守不住,我先自殺!”并嚴肅地對連長們說:“你們哪個向后轉,我就對你們不客氣!”
連長們也愿死守這塊陣地。
朱昆岳營長是1937年高中畢業(yè)后考入中央軍校16期,文化水平比一般軍校生高,在軍校學習期間隙,以及后來在部隊當排、連長時,都能用心鉆研戰(zhàn)略戰(zhàn)術。這次雖然是第一次指揮部隊打仗,還是充滿了信心。他面對錫當河把全營分成幾道防線多重配置,由第六連連長帶著4個排守住河岸山頭,第二線兩個排準備隨時加入戰(zhàn)斗,副營長帶著兩個排作為第三道防線,他自己帶兩個排居中指揮,還安排兩個排作為預備隊。一切都是配置有序。
發(fā)源于緬甸中部波布山脈的錫當河是緬甸的第四大河,全長563公里,在彬馬拉附近的河面寬達400余米,周圍支流多,水源充足,這春旱季節(jié)仍然水深過肩膀。
4月18日下午3時,日軍在對岸用密集的炮火掩護200余名官兵、利用漂浮器材作輔助涉水渡河攻過來了。守在河岸上的中國軍隊4個排被日軍炮火所壓制,頂不住了,第六連連長打電話向朱昆岳營長告急。他立即派副營長帶兩個排過去增援,自己也帶著兩個排從側面攻過去,利用河岸地形,從高處向這股處于河邊低地上的日軍轟擊,打死了幾十名日軍,剩下的日軍見暮色蒼茫中,河這邊山頭上、樹林里都是密集槍聲、喊殺聲,也不知道有多少中國軍隊從上往下攻,不敢再向上攻了,慌忙丟下那些尸體、槍支逃回河東岸。
4月18日是農歷三月初四。深夜22時初升的新月已經隱入云層里,河面上和兩岸一片昏黑。日軍第五十五師團兩個聯隊(步兵第一一二聯隊、第一四三聯隊),又分兩路趁著夜色對第九十六師采取了正面進攻和迂回穿插,來勢很是兇猛,如果阻攔不住,側后的吉同崗就會被日軍占據,后路也將被截斷。
是繼續(xù)在彬馬拉固守,還是及時轉移?余韶師長也不敢做主,用電話把這一情況向杜聿明軍長報告。
杜聿明深知這個師孤處彬馬拉是兇多吉少,要他們立即向后邊的也真、吉同崗撤退。并著急地說:“你們不要在彬馬拉等著被圍呀!”
余韶師長立即把各團團長召集到師部下達了撤退命令,第二八六團和第二八八團各派出一支部隊趕往吉同崗搶先占領陣地,第二八七團、第二八八團各留一個營在原地,由他親自指揮,掩護全師的撤退;后撤的部隊由副師長胡義賓率領,按建制轉移。
夜霧濃厚,也有助于撤退。
這個師留下的兩個營頂著打了半夜,等大部隊走遠了,才在天亮前從陣地上撤下來。
彬馬拉以北的田野,多是緬甸人種植的甘蔗田,氣候熱,甘蔗成熟得早,遠近幾十里一片碧綠,如一望無際的青紗帳,便于隱蔽行動,他們就從甘蔗地之間的小徑中穿行,去追趕大部隊。
日軍沒有料到一直抗擊得很頑強的中國軍隊會突然后撤。他們連日不停歇地進攻,也打得很疲勞了,并不想及時追趕,在進入彬馬拉市區(qū)后,先忙于吃飯喝水,搜括民財,然后才整頓兵力,兵分3路追來。他們吃飽了,喝足了,恢復了體力,追趕的速度很快。作為第九十六師后衛(wèi)的第二八八團第二營,見日軍又逼近了,只好停下來攔擊;但是日軍有2000多人,敵眾我寡,這個營在攔擊途中很快被包圍,而早就沿錫唐河東岸向彬馬拉縱深進入的日軍第十八師團的前衛(wèi)、步兵第二十三旅團也從旁邊攻過來,追上了已到達也真的第二八八團一、三營。野地里槍聲喊殺聲響成一片,很是驚駭人。
團長凌則民明白,敵眾我寡,不能被纏住,急命令部隊向外沖。在三營長潘云鵬帶頭沖殺下,好不容易沖出了包圍,想繞道吉同崗北撤,剛走到雅多附近,這里已經有日軍第十八師團的另一支部隊(步兵第五十六聯隊)先一步到達。他們再次被包圍。只好繼續(xù)以近戰(zhàn)、肉搏戰(zhàn)來沖殺,才打開一個缺口,在4月20日下午沖出了包圍圈。
這幾場沖殺戰(zhàn)中,第二八八團犧牲了第二營營長邱志德、第五連連長王寶琛以及130余名士兵。
從左翼掩護部隊突圍的第二八七團二營,在營長朱昆岳的指揮下,以第四連兩個排阻擋住了日軍300余人的進攻。日軍人數多,攻得緊,董進學排長率領的那個排全都在激烈戰(zhàn)斗中陣亡。但是也給全團贏得了撤退的時間。
余韶師長在全師突圍前,曾經先派出第二八六團團長劉有道率領全團提前往后邊走。但是在4月19日早晨,剛抵達吉同崗,還喘息未定,就遭到接踵而來的日軍第十八師團第五十六聯隊一支由步兵、騎兵組成的先遣隊、約500余人的急襲。
日軍這支部隊是在4月17日早晨,采取遠程奔襲,在謬拉渡口渡過錫當河穿插過來的。第十五軍司令官飯?zhí)锵槎山o他們的命令是:先期占領吉同崗,斷絕中國軍隊的后路。
他們沒有想到,守彬馬拉的第九十六師會退得這樣快,已經先他們一步到達吉同崗。
吉同崗位于平滿納以北16公里的伊洛瓦底江北岸,那一帶山巒起伏、森林茂密,溪流縱橫、是作為防守戰(zhàn)的好處所,山林間還有著新編第二十二師在這以前,為了進行“平滿納會戰(zhàn)”構筑的工事,正好用來狙擊敵人。
第二八六團團長劉有道見這支日軍數量不多,一邊派出一個營近距離與敵搏殺,一邊命令其他營、連,快速搶占有利地形構筑工事,以防日軍大部隊上來。
接著,凌則民團長率領的第二八八團也從彬馬拉邊戰(zhàn)邊走退過來,搶占了伊洛瓦底江南岸,耶真與吉同崗之間的642高地,控制著公路線。
余韶師長見敵我正在逐漸膠著,如果再退,部隊就會在慌亂中潰散。決定利用這一帶險峻地形,再打一場阻擊戰(zhàn)。除了用第二八六團和第二八八團分別扼守吉同岡、642高地,又把作為預備隊的第二八七團和師直屬隊放在642高地西北約3公里處高地上的一片大森林里,那密蔭的樹林既可藏兵還可以防空。
日軍發(fā)現中國軍隊并不是倉皇潰退,而是有步驟地邊打邊退,而且這一帶又森林稠密,也就不敢大意,追擊途中不斷用少量的步兵、騎兵先行搜索,然后再根據中國軍隊的數量,用超過幾倍的軍力攻擊。
4月20日清晨,第十八師團師團長牟田口廉也派出了步兵第五十五聯隊以及第一一四聯隊一個大隊(三大隊)共約千余人,還配以坦克7輛,對中國軍隊據守的642高地展開了三面圍攻。
第五軍平射炮連是和第二八八團一起后撤。這個連不乏高超的炮手。他們迅速在642高地構筑了炮陣地,第一炮就把日軍沖在最前邊的坦克擊中起火,接著又把走在最后邊的坦克打壞,夾在中間的日軍其他5輛坦克和裝載士兵的13輛卡車,既不能進也不能退。第一營營長陳啟鑾趁勢轉守為攻,帶著全營襲向日軍右側。密集的步槍、機槍子彈掃射和手榴彈轟擊,打得這些日軍慌亂地跳下卡車四處亂竄,一名大尉中隊長和幾十名士兵被當場擊斃。
第二天(4月21日),日軍經過整頓后,由第十八師團步兵指揮官沱美少將親自指揮步兵第五十五聯隊和步兵第一一四聯隊的第三大隊,分成幾路再次對642高地發(fā)起攻擊。守御高地東南方向的中國軍隊第二二八團第六連,在日軍步炮猛攻以及飛機從空中轟炸的情況下,陣地被突破,連長周嘉正左肩、腹部、胸口都被子彈擊中而陣亡;凌則民團長見情況危急,親自率領部隊與沖上來的日軍進行肉搏戰(zhàn)。地形狹窄,雙方都難以擺開陣勢作戰(zhàn),樹林里、巖石間,敵我混雜成了一片,只能從黃色、灰色的服裝上來判別敵我,相互用刺刀捅,用槍托打,用大刀砍,或者跳向較遠處用槍射擊……
凌則民團長在右腿、腰部中彈后,還裹傷血戰(zhàn),緊接著又被一顆子彈擊中頭部而壯烈犧牲。
凌則民團長是湖南平江人,黃埔軍校第十六期畢業(yè)。是中國遠征軍出國作戰(zhàn)第一位英勇犧牲的團長。
敵軍雖然攻得兇,剩余的中國軍隊在左腿負傷的副團長蔣治策指揮下,堅持不退,又經過一番狠力反擊,才把日軍壓了下去。
在吉同崗方向,日軍第十八師團第五十六聯隊出動了2000余人,先用山炮和一五五榴彈炮轟擊。
(這種榴彈炮炮管較短,彈道彎曲,適于在大縱深內實施火力機動打擊隱蔽的目標。每顆炮彈重達70余公斤,殺傷力很大。)
幾番轟擊后,打得中國守軍的陣地上一片火海。待把中國軍隊的工事摧毀得差不多了,日軍步兵才在坦克掩護下蜂擁地向上攻。
第二八六團在團長劉有道、副團長侯任的指揮下拼命苦守,一線連隊官兵傷亡過多,就把團部參謀、副官、文書、勤務兵全都編成戰(zhàn)斗隊和團直屬警衛(wèi)連一起堵擊已攻近團指揮所的日軍;在陣地正面防守的第三營,在營長盧致桓指揮下,一次又一次與沖上來的日軍肉搏,盧營長不幸壯烈犧牲。當日軍的坦克、裝甲車轟隆隆輾過來時,中國守軍沒有戰(zhàn)防炮,第9連班長劉月華就帶著兩名士兵,手持英國制造的粘性手雷匍匐著靠近敵軍戰(zhàn)車,連續(xù)炸毀日軍坦克一輛、裝甲車3輛,擊斃了日軍少佐滕信二郎、安田忠雄和幾十名士兵,繳獲三八式步槍37支,迫使日軍從陣地前退下去……
這場阻擊戰(zhàn),第一營營長陳如岡少校在肉搏戰(zhàn)中,被亂刀砍傷又身中數槍犧牲,團長劉有道右手被炸傷,副團長侯任的頭部也受傷。
這天(4月21日),杜聿明軍長派騎兵團通信兵騎著摩托送來了命令,在通報了第二00師和新編二十二師撤退情況后,要他們“視敵攻擊情形決定,總以廣正面遲滯敵人為主,不必作過于堅強之決戰(zhàn)?!?/p>
把師部設在謬拉(老蘭)的余韶師長,也知道,不能再硬撐下去了,這幾天的戰(zhàn)斗,不僅人員傷亡多,彈藥消耗大,不能及時補充,全師還陷于糧食斷絕的饑餓中。
這正如當時擔任第二八八團第一營營長陳啟鑾在后來的回憶中所說:“中國遠征軍的伙食,原來約定由英方供給。在臘戍時還能吃飽,到了平滿納,頭兩天供應還算準時,以后就不行了。同時副食品質量極差,半數是發(fā)臭的、霉爛變質的。在戰(zhàn)爭打響以后,居然斷糧了。他們根本沒有給我們送過罐頭食品。不是沒有,而是不給?!?/p>
余韶師長按照杜聿明軍長的指示,在4月22日指揮全師邊打邊向北撤退。以劉憲文團長的二八七團退至達貢(大公)一線,劉有道團長的二八六團退到謬拉(老蘭)一線。受損較大的第二八八團則由第三營營長漆云鵬代理團長,帶領這個團和師工兵營、騎兵連退往耶麥升一線。
這樣,由第九十六師承擔的、掩護中路軍北撤的阻擊戰(zhàn),也就告一段落。
這場作為夭折的“彬馬拉會戰(zhàn)”的延續(xù)的阻擊戰(zhàn),打到4月21日,第九十六師已擊斃日軍近千人,自己也傷亡過半(軍官陣亡88人、傷77人,士兵陣亡2570人、傷1346人),其中包括守第642高地的第二八八團團長凌則民、副營長周文一、夏生仁,連長周嘉正、熊輝卿、鄒汝棟、熊芳揚、王敬西在內都先后陣亡;第二八六團團長劉有道、副團長侯任受傷。班、排長陣亡的更多。
由于沒有記者隨同第九十六師采訪,中外的媒體在報導緬甸的幾場大戰(zhàn)時,只著重宣傳了東吁(同古)、東枝(棠吉)、仁安羌那幾場戰(zhàn)斗,把那些戰(zhàn)斗稱之為“大捷”。在那幾處浴血奮戰(zhàn)的官兵當然是功不可沒,但是卻忽略了也是打得慘烈、對日軍殺傷很多的彬馬拉(平滿納)阻擊戰(zhàn)。第九十六師是以一個不足9000人的步兵師,在沒有坦克、重炮支援下,抗擊著兩個配有重炮、戰(zhàn)車的日軍師團50000余人的攻擊,邊打邊退,部隊建制一直不散亂,這是多么難得!
第九十六師是由地方部隊升級,裝備差,但是這次卻打得沉著勇猛,給第五軍其他兩個師(第二00師、新編第二十二師)的轉移贏得了較寬裕的時間。只可惜在緬甸的中、英、美高層指揮意見不統一,沒有及時對新的戰(zhàn)斗部署作出有利的決策,從而難以挽回敗局。但是第九十六師在彬馬拉的這場阻擊戰(zhàn)的戰(zhàn)績卻是不可磨滅。軍事委員會派駐緬甸的參謀團團長林蔚中將既稱贊又感嘆地說:“該師戰(zhàn)斗成績及指揮技術均屬可觀……惜苦戰(zhàn)結果,所取得之寶貴時間(8天),我軍主力既未用于保護臘戍之門戶,又未集中擊破任何一方之敵?!?/p>
這怪誰?
杜聿明抱怨羅卓英處置無方,羅卓英又說是史迪威剛愎自用,史迪威又埋怨英軍總司令哈羅德?亞歷山大擅自退卻,還有中國軍隊的將領不聽他的指揮;英方為了推卸責任又無恥地咒罵中國軍隊行動遲緩……
日本軍隊就在中、英、美將領相互埋怨、相互掣肘,指揮系統和戰(zhàn)略決策陷于一片混亂之時,有計劃、有步驟地從中路猛攻,并從東西兩線加快了迂回包抄,完全攻破了中、英、美軍隊各自行動而漏洞百出的防線。
日軍第十五軍司令官飯?zhí)锵槎稍瓉碇粶蕚溆玫谖迨鶐焾F一個聯隊試探性地向東部的克耶邦和撣邦高原進攻,但是和第六軍的部隊一接觸,見這個方向的中國軍隊并沒有構筑堅強工事建立防御系統,在茂奇(毛奇)也只擺了一個兵力微薄的步兵連隊;這個連隊還不等日軍接近就早早地后撤了。
日軍發(fā)現中國軍隊的東線兵力薄弱、缺乏斗志,主力第五軍又正在從彬馬拉(平滿納)邊戰(zhàn)邊撤,也就加緊實施他們原來擬訂的正面進攻與迂回穿插相結合的戰(zhàn)略意圖。除了命令牟田口廉也師團長的第十八師團、竹內寬師團長的第五十五團繼續(xù)從正面沿仰(光)曼(德勒)的公路、鐵路線,緊緊尾追第五軍外,同時催促第五十六師團師團長渡邊正夫指揮全師團加快向東進擊。他在特意給這個師團增加了汽車、坦克、重炮的同時,還強迫征調了一批民間的牛車來從事運輸;讓這個師團能根據不同的道路情況使用各種車輛不停歇地快速前進。
撣邦高原既有起伏的險峻山嶺,也有群山圍繞的大平原,中國遠征軍的第六軍幾個師進入這一帶比較早,本來是以逸待勞,如果能充分利用地形構筑堅固的工事對日軍阻擊,是可以遲滯日軍的進程,以便中國遠征軍長官部能根據戰(zhàn)局變化,較從容地調整防御陣線;但是這個第六軍從軍長甘麗初到師長、團長們都缺乏與敵拼搏的精神,日軍剛剛攻下茂奇(毛奇),暫編第五十五師的第一團就倉皇地往后撤,隨后第二團也退到了包拉克。雖然第二團在團長劉素行指揮下,4月12日至16日在壘固與茂奇之間的包拉克、南柏,利用山勢對日軍打過一場阻擊戰(zhàn),但是這個團火力太弱,只有4門戰(zhàn)防炮,主要依靠步兵連的六0迫擊炮來抗擊日軍的步兵和戰(zhàn)車部隊,也就難以阻擋住日軍猛烈的炮火和轟隆隆輾壓過來的6輛坦克、9輛裝甲車。在傷亡太多后;只好慌忙后撤。在一路敗退時,雖然沿途有不少可以防御作戰(zhàn)的險要地形,他們卻不敢再集中部隊對敵抗擊,只是把橋梁、道路破壞,并派出一些連、排在后衛(wèi)作警戒,但是這些連、排,不僅人數少,又軍無戰(zhàn)心,稍與敵人接觸就慌忙撤走。不過日軍也擔心這是中國軍隊在誘敵深入,不敢過于快速猛追。
這樣,在平井卯輔大佐的指揮下,以第五十六師團搜索聯隊為主,并配以炮兵、戰(zhàn)車、工兵組成的先遣支隊,沒有經過大的激烈戰(zhàn)斗,只是邊追邊打,就很輕松地完全占領了克耶邦,并在4月19日攻近壘固(羅衣考)以南的15公里處。
那一帶山林起伏、樹林茂密, 地形很是險要。日軍的這支先遣支隊不敢再貿然深入。他們根據原先的情報:“前出到壘固以南的中國軍第五十五師為阻止這第五十六師團的突進,似利用險要地形力圖持久抵抗?!?/p>
他們準備在這里進行偵察、整頓,并等待師團主力上來再展開進攻。
壘固是克耶邦的首府,東接泰國西南部、北聯撣邦,是從緬甸西南進入東部高原的戰(zhàn)略要地。所以中國遠征軍才把第六軍的暫編第五十五師擺在這里,既是作為中路軍隊在東吁(同古)、彬馬拉的左翼,也防止日軍從泰國北部的清邁越過泰緬邊境攻過來。
暫編第五十五師師長陳勉吾很明白他這個師的戰(zhàn)斗任務;但是他并非將才,更不是剛毅的軍人。他雖然是1919年畢業(yè)于保定軍校第六期的老一輩軍人,也擔任過排、連、營、團、旅長,都是因為能力有限而任職時間不長,更沒打過什么硬仗,較多時間是在后方的軍校當教官、集團軍參謀處長、軍事委員會補訓處副處長等閑散職務。所以他在保定軍校的同期同學顧祝同、薛岳,以及比他晚兩年的學友陳誠都當上了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他還在團長、師長這一職務間浮沉;如果不是從前的老同學們憐念、照顧,可能這個暫編師的師長也當不上。他這年雖然只有47歲,但是在師長一級當中,已經是年歲較大的“老頭子”了,他如今的頂頭上司、第六軍軍長甘麗初只有41歲,同屬第六軍的第四十九師師長彭壁生只有33歲、第九十三師師長呂國銓也只有38歲。相比之下,他自感蹉跎,也就暮氣沉重地不求進取,既不想領軍打仗,更不像那些熱血沸騰的愛國軍人一腔壯志,愿為國捐軀、馬革裹尸了。為了保全個人性命和這個師的實力,他只想一路快跑。日軍一挨近,就急匆匆領著部隊沿著公路向撣邦的和榜方向逃,把這一戰(zhàn)略要地和堆積如山的軍用物資全都拱手讓給日軍。
越過壘固(羅衣考)那些險峻的山地后,是一望無際的平坦草原,道路也寬闊平直,這一帶又沒有中國軍隊布防設卡狙擊,日軍第五十六師團的先遣聯隊也就放心地乘著大卡車,以每小時六七十公里的速度飛快地向和榜進發(fā)。
和榜屬于緬甸的撣邦,有公路與西邊的東枝(棠吉),東邊的甘列奧(雷列姆)、景棟相通,北去可沿公路抵達曼(德勒)臘(戍)鐵路線上的納朗(細胞)、臘戍。如今陳勉吾的暫編第五十五師放棄了壘固(羅衣考),就把日軍引向了和榜,并使得日軍能輕易控制撣邦高原中心地帶,并在以后的幾天,較便捷地西攻密鐵拉,北取臘戍了。
滿腦子都是“進攻,進攻,奪回仰光”的史迪威將軍,原來是希望在第五軍的第二00師苦戰(zhàn)東吁(同古)時,第六軍能從茂奇(毛奇)前出,插入敵后的坦德賓,并威脅仰(光)曼(德勒)線上以南的奧敦、最貝、良禮彬等地,給日軍一個前后夾擊。如今得到暫編第五十五師在茂奇(毛奇)、壘固(羅衣考)不戰(zhàn)而逃的信息后,既憤怒又著急,親自從曼德勒趕往甘列奧(羅列姆)的第六軍軍部,想了解這個也是被蔣介石稱為“精銳部隊”的第六軍,為什么是這樣畏敵如虎?
去了甘列奧(羅列姆)后,使他大為失望,前邊戰(zhàn)事那樣緊張,日軍已日益逼近,軍部的人員還松松垮垮地四處亂轉,毫無戰(zhàn)斗前的緊張氛圍。軍長甘麗初悠閑地穿著便服躺在樹蔭下抽煙、喝茶、乘涼,既沒有退敵的策略,也不想懲辦臨陣退卻丟失了茂奇(毛奇)、壘固(羅衣考)等要地的暫編第五十五師師長陳勉吾。
氣得史迪威趕回曼德勒,要求羅卓英懲辦甘麗初、陳勉吾。但是他不知道,在國民黨軍隊中,對軍長、師長的獎懲都是由蔣介石親自掌握,羅卓英雖然是中國遠征軍的第一路軍司令長官,一切都得報請重慶軍事委員會轉呈蔣介石。
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就是把第六軍的軍長、師長們都撤換掉也來不及挽救東線敗退給緬甸戰(zhàn)局帶來的巨大危機了。
甘麗初軍長所以不懲辦暫編第五十五師長陳勉吾,是因為他自己早就有著保存實力,不與日軍硬拼的思想,并對部屬們作了暗示。
日軍在向和榜進擊的路上,不斷捕獲到第六軍掉隊的官兵。從俘虜那里得知:和榜以南有第六軍第九十三師兩個團、第四十九師的一個團和一個營,是從景棟和木邁調過來的。面對這將近一個師的兵力,日軍不敢掉以輕心,從而放慢了行軍速度,并加強了前衛(wèi)的攻擊力量;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還不等他們接近,中國軍隊的那3個團和一個營就慌忙地逃往東北方向的大山里了。
4月2日上午,平井卯輔大佐指揮的先遣隊未經過戰(zhàn)斗就順利地占領了和榜。緊接著,由松井大佐指揮的步兵第一一三聯隊、松本大佐指揮的第一四八聯隊后續(xù)部隊,也從徒步行軍改乘從和榜折回去接運他們的卡車趕到和榜。
日軍第五十六師團把主力在這里集結,對敗退的中國軍隊第六軍也沒有再追擊,是擔心中國軍隊會西從曼德勒、東枝(棠吉),東從甘戈奧(雷列姆)、景棟過來夾擊。經過這段時間長途快速行進,他們也很是疲累,糧食、彈藥,特別是所攜帶的汽車、戰(zhàn)車油料已經用盡,大小車輛都難以發(fā)動了。如果這時候中國軍隊攻過來,他們的機械化部隊可是動彈不得,只能以步兵應戰(zhàn)了;但是又一次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近在咫尺的甘戈奧(羅列姆)的中國軍隊還是不敢來進攻。
甘戈奧(羅列姆)是第六軍軍部所在地,也是北去臘戍、東去景棟等中、緬邊界的戰(zhàn)略要地,駐扎于這里的軍隊不少。但是甘麗初軍長一聽說和榜失守,卻不敢再在甘戈奧(羅列姆)停留,急忙帶著軍部人員往景棟方向跑了。
第六軍軍部從甘戈奧(羅列姆)不戰(zhàn)而退,也表明中、日軍隊在緬甸東部高原的戰(zhàn)與守已經完全結束。
蔣介石和重慶大本營最初把甘麗初的第六軍放在泰緬邊境,后來又命令這個軍的暫編第五十五師前伸到克耶邦的茂奇、包拉克方向布防,既是防止日軍從泰北高原名城清邁進入緬甸,也有著讓這個軍護衛(wèi)彬馬拉左側,防止日軍插向第五軍側后的防御措施。
這一戰(zhàn)略部署是正確的,但是沒有想到第六軍的兩個師(暫編第五十五師、第九十三師)是這樣畏敵如虎,一場硬仗沒有打,就完全放棄了他們的防線。
第六軍從前是“西北軍”韓復榘組建的部隊(韓復榘以第三路軍總指揮和第三集團軍總司令兼任軍長多年),抗戰(zhàn)初期的1938年1月,韓復榘被蔣介石以違抗命令,擅自從山東撤退的罪名槍斃后,這支軍隊由蔣介石的嫡系將領、黃埔一期的甘麗初接觸任軍長后,槍支、人員大量供給,戰(zhàn)斗實力有顯著加強,并參加了桂南的昆侖關戰(zhàn)役。只是這次軍長、師長們不肯苦戰(zhàn),不僅完全打亂了“彬馬拉會戰(zhàn)”的部署,也嚴重影響了即將舉行的“曼德勒會戰(zhàn)”。
渡邊正夫師團長見沒有東顧之憂,很是高興,就迅速派出步兵第一一三聯隊的第二大隊,由大隊長入部兼康少佐西去攻取東枝(棠吉)。
東枝(棠吉)是撣邦首府,位于東部高原一塊群山環(huán)繞的大盆地上,海拔約1500米。因為地勢較高,城區(qū)內外又有著白鴉湖和水域寬達65公里的因萊湖等湖泊調節(jié)氣候,冬暖(最冷時僅14.5°C)夏涼(最熱時為22.5°C),一年四季樹木都濃綠、鮮花更是不斷地盛開。英國人占領緬甸后,把這里建成避暑地,綠蔭叢中分布著許多建筑精巧的紅磚樓房,街道也被改造成了英國式風格,西歐風光十足。
仰(光)曼(德勒)鐵路有一條支線從達西通往東枝(棠吉),以及附近的瑞娘,中國遠征軍進入緬甸后,供應第六軍的軍需物資也都運到這里儲存。第六軍倉皇撤退時來不及運走,也完好無損地沒有破壞。
日軍這支僅有千余人的部隊,又是沒有經過戰(zhàn)斗,就順利地占領了瑞娘,不僅獲得了大量的槍支彈藥,僅每桶180公升的汽油就得到了700余桶。這樣多的汽油完全夠第五十六師團在撣邦高原作戰(zhàn)所需,以及他們以后用以侵入中緬邊界使用。
日軍第五十六師團是一支組建不久的乙種師團,兵員不多(約18000余人),戰(zhàn)斗力也不強(從各部隊調集的官兵關系還沒有完全磨合好)。他們這次向撣邦高原遠程穿插時,師團長渡邊正夫的內心是頗為緊張,擔心受到中國軍隊的頑強阻擊。沒有想到,遇見的卻是一支不愿戰(zhàn)斗的第六軍,他們也就得以“所向披靡”,陡然增加了“所向無敵”的聲名。
在日軍還沒有逼近東枝(棠吉)之前,杜聿明軍長就預見到:如果日軍搶先占領了東枝(棠吉),就可以迅速插向臘戍,不僅“曼德勒會戰(zhàn)”難以實施,中國軍隊的后路也將被截斷,從而與國內完全隔斷聯系。他命令剛剛從彬馬拉方向退下來的第二00師和軍騎兵團迅速地從密鐵那趕往東枝(棠吉)布防,以防止從壘固過來的日軍第五十六師團搶占這一軍事要地,并威脅密鐵那。
他這一部署本來可在戰(zhàn)略上占上風,但是這時候,英軍總司令部卻制造了一件假軍情,嚴重干擾了杜聿明將軍和第二00師的作戰(zhàn)部署。
英國方面為了加強他們西線軍力,更穩(wěn)妥地撤退,在4月19日仁安羌之戰(zhàn)還打得激烈時,向在眉謬的史迪威將軍和中國遠征軍第一路軍司令官羅卓英緊急通報:皎勃東的西南發(fā)現日軍3000余人。
皎勃東處于第五軍軍部所在地標貝的右側后,也是仁安羌油田的后方。
這一消息可把史迪威和羅卓英嚇著了。他們大約是被這一段時間英、印、緬軍的快速退卻弄昏了神智,也沒有仔細想想,日軍怎么會那樣快速地穿插到那里,又是從哪里穿插過來的?在慌亂中,只是緊張地認為:如果皎勃東有失,將威脅著處于平行線上、有公路可通的密鐵拉的安全,日軍如果再進一步占領密鐵拉,就可以利用鐵路、公路攻向曼德拉和達西、東枝(棠吉)。
史迪威也沒有核實這一軍情,就急忙命令羅卓英調當時已經準備去東枝(棠吉)作戰(zhàn)的第二00師,立即折向西邊去往皎勃東。
命令傳到第五軍軍長杜聿明手中后,他略作分析,就得出較準確的判斷,這一敵情不可靠。因為根據他派出的摩托車小分隊偵察所得,新三十八師剛進入仁安羌,日軍不可能越過新三十八師插入皎勃東,如果皎勃東有敵情,孫立人也會及時報警。
史迪威和羅卓英卻固執(zhí)地認為:英軍方面的情報不會錯。
杜聿明鄭重地告訴羅卓英:即使皎勃東真的有日軍,也不能置東枝(棠吉)不顧,第二00師東援東枝(棠吉)的作戰(zhàn)任務不能變。
羅卓英久經戰(zhàn)陣,并不是糊涂得不懂戰(zhàn)略布局的人,但是見史迪威這樣堅持,卻不敢得罪這位美國將軍;因為蔣介石派他來緬甸時,特意叮囑過他,要和史迪威搞好關系,以免影響美國對中國的軍需援助。所以他對史迪威的態(tài)度是:尊敬有加、恭敬從命,甚至被辱罵也不還口,像下級般絕對服從。如今,他只有反過來對杜聿明施加壓力,要杜聿明“堅決服從命令”。
這次入緬作戰(zhàn),杜聿明雖然是羅卓英的副職,但是兩人的軍階都是中將,而且羅卓英來緬甸,除了幾個高級參謀外,一個連的兵都沒有帶來,是個“空頭司令”,這次調動的又是杜聿明的主力部隊,杜聿明哪里肯聽從他,何況這一決策顯然是錯誤的。他強硬地說:“如果出此決策,我不能負責?!?/p>
兩人越爭越厲害,以至臉紅耳赤地大吵起來。
史迪威也加入了這場爭吵,認為杜聿明是擁兵自保,不敢與敵人作戰(zhàn),還諷刺地嘲問:“中國軍隊吃飯不打仗嗎?”
杜聿明也不甘示弱,反駁他:“我吃的是中國飯,不是吃的英國飯。”
杜聿明是陜西人,聲音低沉而激昂,一生氣,神情更是威嚴;正如史迪威所描述的:“杜(聿明)現在鼻孔里和嘴里都是怒火(也許不久后,他全身都會噴射出怒火)?!?/p>
這三位將軍這樣撕破臉皮爭吵,驚得那些參謀、副官們都無所適從,只好婉言相勸。
因為羅卓英以司令長官的身份堅持這樣調動,杜聿明只好勉強接受了這一命令,但是又鄭重聲明:“如果再偵察,皎勃東確實是沒有敵情,還是不能派第二00師去!”
他向戴安瀾下達命令時,又特別叮囑:可以先往皎勃東派去一個團,其余的部隊看情況再說。
但是羅卓英已經以司令長官的身份越過杜聿明,直接發(fā)電報給戴安瀾,命令全師立即開往皎勃東。
這樣,第二00師的兩個團(第五九九團、第六00團)和騎兵團都被派往了并無日軍的皎勃東,等到發(fā)現皎勃東確實沒有日軍,再折回來奔往東枝(棠吉)時,日軍已經利用中國軍隊的進進退退,反復折騰,搶先占領了東枝(棠吉);從而失去了趕在日軍4月22日占領東枝(棠吉)之前,先行布防的戰(zhàn)機,只是東枝(棠吉)是緬北的戰(zhàn)略要地,丟失不得,只有在4月23日和24日再付出一些傷亡進行一場反攻東枝之戰(zhàn)。
4月23日,第五軍騎兵團作為第二00師前衛(wèi),于4月23日沿鐵路東行。騎兵團全是雙人、單人摩托,速度快,一路疾行,走到東枝(棠吉)以西約15公里的黑河,就發(fā)現日軍第五十六師團步兵第一一三聯隊第二大隊的一千余人,乘著幾十輛大卡車迎面而來。
兩軍驟然相遇,一場激烈的遭遇戰(zhàn)展開了。騎兵團官兵迅速占領有利地形阻擊敵人,同時急派摩托車折回去催促第二00師上來增援。
由第二00師陸軍指揮官兼第五五八團團長鄭庭芨少將率領的部隊很快趕了上來,和騎兵團會合后一起攻向日軍。
日軍的入部兼康大隊長,沒想到會在半途遭遇中國軍隊,而且過來的中國軍隊,人數多,炮火密集。他不敢久戰(zhàn),稍一接觸就忙著往東枝(棠吉)方向退。
4月24日,第二00師的大部隊(師直屬隊和第五九九團、第六00團)在師長戴安瀾將軍率領下,也趕抵東枝(棠吉)郊外。
經過東吁(同古)苦戰(zhàn)以及從彬馬拉長途撤退、西移皎勃東的來回急行軍。這個師官兵都很疲累,但是也不斷地積累了豐富的對日作戰(zhàn)經驗,完全不像暫編第五十五師那樣畏懼敵人,而是充滿信心地、準備在東枝(棠吉)再給日軍一次沉重打擊。
戴安瀾命令柳樹人團長的第五九九團、劉少峰團長的第六00團沿公路向東枝(棠吉)正面攻擊。鄭庭芨將軍的第五九八團作為師的預備隊。
這兩個團在重炮和裝甲車的掩護下,攻勢很凌厲;第五九九團很快控制了從東枝(棠吉)去往甘戈奧(羅列姆)的公路,并把東枝(棠吉)城四周的高地全部占領,居高臨下地對守城的日軍掃射、轟擊,支援第六00團從正面攻向城內。
日軍急忙從和榜派出一個有著3輛坦克的戰(zhàn)車中隊和一個155榴彈炮中隊來增援,第二00師也派出30輛坦克來沖擊。一場轟轟隆隆、震撼大地的步、炮、坦克戰(zhàn)展開了。日軍那幾輛坦克招架不住中國軍隊坦克群的沖擊和炮轟,狼狽地和步兵一起退進了東枝(棠吉)城內。日軍大隊長入部兼康還想利用城內的房屋和街道來進行巷戰(zhàn);戴安瀾師長又派出第五九八團的一個營在坦克車掩護下來增援第六00團;日軍見實力懸殊,不敢作困獸斗,慌忙退出東枝(棠吉)城,往和榜方向逃竄。第二00師只用了一天時間。就在4月25日傍晚完全奪回了東枝(棠吉)城。
根據第二00師的統計:這東枝的反擊戰(zhàn),共擊斃日軍800余名,擊毀14噸重坦克3輛,繳獲重機槍4挺,步槍100余支,汽車21輛,還有幾匹戰(zhàn)馬。這戰(zhàn)果還是豐碩的。
這使史迪威、羅卓英、杜聿明都很興奮,忙用加急電報向在重慶的蔣介石報告,并為第二00師請功;但是他們沒有想到日軍在東西兩路的攻勢并沒有因為在東枝(棠吉)的受創(chuàng)而停止,東路的第五十六師團除了以步兵第一一三聯隊那個從東枝(棠吉)退下來的第二大隊監(jiān)視東枝(棠吉)方向外,命令平井卯輔大佐指揮的第五十六搜索聯隊越過甘戈奧(羅列姆)和杰迪曼姍(開西滿爽)去北攻臘戍,同時派出一支部隊破壞了薩爾溫江上的大橋和渡河設施,阻止中國軍隊從景棟過來,或者往那邊退卻;松井大佐的第一一三聯隊主力和松本喜六大佐的步兵第一四八聯隊則分別乘車和步行經萊卡向納朗(細胞)方向推進。
納朗(細胞)在曼(德勒)臘(戍)鐵路以東,緊靠臘戍。日軍的計劃是:攻下了納朗,就可以完全阻斷中國軍隊沿曼(德勒)臘(戍)鐵路向東退回中國境內,對中國軍隊的戰(zhàn)略大包圍就可以形成了。
日軍第五十六師團長渡邊正夫很有信心地命令平井卯輔、松井秀治、松本喜六等聯隊長們:務必在幾天后的4月29日 “天長節(jié)”,也就是天皇陛下生日那天攻下臘戍。
這兵分三路插向臘戍的日軍,沿途沒有遇見大的抵抗,幾個聯隊也就行進得很快。他們的交通運輸工具,除了原有的汽車外,還在沿途繳獲了不少中國軍隊的車輛。沒有車的部隊就用急行軍速度往北疾走。
戰(zhàn)場風云就是如此劇烈多變,只是短短的幾天,一場導致中國遠征軍大潰敗的不幸事件就要發(fā)生了!
緬甸戰(zhàn)場敗局的急遽形成,又與西線英軍的敗退完全有關。
英印緬軍在4月1日放棄卑謬后,利用他們擁有的卡車、裝甲車飛快地沿著公路向北逃跑,4月5日又放棄了與彬馬拉平行、離卑謬50公里的阿蘭謬,把彬馬拉的右翼完全暴露在日軍的攻勢前。4月10日前后,正當中國軍隊還在積極準備“彬馬拉會戰(zhàn)”時,管轄著印緬戰(zhàn)區(qū)的英軍遠東軍總司令的韋維爾上將,卻指示在緬甸的英軍總司令哈羅德?亞歷山大,可以預先作好向印度撤退的準備;4月13日,哈羅德?亞歷山大就向羅卓英提出:要求中國軍隊去接防他們駐守的沙斯瓦、東敦枝、馬圭等地。史迪威將軍4月16日在標貝見到從卑謬退下來的英國駐緬甸總督雷金納德?多爾曼.史密斯爵士時,這位總督也好心地勸他不必再在緬甸停留,迅速退往印度;還說,可以為史迪威提供飛機給予運輸。這都表明:英軍將完全從緬北撤退,不準備再與日軍作戰(zhàn)了。
但一路疾行尾追上來的日軍第三十三師團,卻不等英、印、緬軍向中國軍隊移交防務,就用荒木大佐指揮的那支追擊部隊(步兵第二一三聯隊、山炮兵第三十三聯隊、工兵第三十三聯隊和獨立速炮中隊)沿著伊洛瓦底江左岸攻向馬圭;用原田大佐指揮的部隊(由步兵第二一五聯隊、輕裝甲車隊、獨立射炮第十一中隊、山炮兵第七中隊、獨立混成第二十一旅炮兵隊和一個工兵中隊、一個野戰(zhàn)高射炮中隊組成),攻向駐在彬馬拉側后的沙斯瓦、東敦枝的英軍;同時派出作間大佐指揮的一支部隊(步兵第二一四聯隊、山炮兵第三大隊、以及一個工兵中隊),沿著鐵路線越過東敦枝、馬圭,插向仁安羌。
當時,那條戰(zhàn)線上的英、印、緬軍還不少,在東敦枝駐有英、印軍一個旅,還配有30余輛坦克,是完全有力量抗擊日軍原田大佐指揮的那不足兩個聯隊的部隊。兩軍剛接觸時,日軍就感到英印軍火力占優(yōu)勢,冒險強攻將招致重大損失,急忙把攻勢改為守勢,撤退到公路以南的山包上構筑陣地。
日軍這樣退縮,本來對英、印軍有利,應該趁日軍立足未穩(wěn)之時撲過去予以打擊,但是英、印軍這個旅卻不敢進攻,反而利用這雙方都脫離了接觸之時機,在迷蒙夜色中向北逃竄;從而使得日軍作間大佐指揮的那支部隊又轉守為攻,在完全沒有阻攔的情況下,順利地攻向仁安羌油田。
英軍丟下的28輛完好無損的汽車,也被日軍用來快速追擊之用。
仁安羌位于密鐵拉右前側的伊洛瓦底江邊,距離阿蘭謬約100公里,有公路、水路可通,周圍是大沙漠,是緬甸的最大油田。要攻占這里必須先攻下南邊的東敦枝和馬圭;如今東敦枝英、印軍已主動退卻,日軍荒木大佐的那支部隊也在4月12日攻下了馬圭以南公路線上的新榜衛(wèi),13日又攻下了耶南馬(米昌耶),這都有利于他們對仁安羌形成合圍。
守仁安羌的英、印、緬軍用兩個營的一千多人,并配備有幾十輛坦克、大炮在沿馬圭向南流淌的因河北岸構筑了防線。
用望遠鏡隔河相望,那高聳于伊洛瓦底江邊的妙達倫佛塔是那樣金碧輝煌、圣潔莊嚴,它久經歷史,如今又將見證這場戰(zhàn)斗。
荒木大佐憑他的作戰(zhàn)經驗看出了英、印、緬軍那些陣地都是草草挖成,設置不合理,工事也不堅固,交通壕更是淺而窄。
這表明,缺乏斗志的英、印、緬軍并不想憑河岸久守,一實施強攻就會垮。
4月15夜晚,荒木大佐命令步兵聯隊為先導,山炮和速射炮兵隨后,從馬圭以東迂回,突進到英印軍的左后側;為了行動的隱蔽快速,步兵都輕裝疾行。河岸邊道路狹窄、坎坷不平,原來用牛車裝載的山炮跟不上步兵,他們就拋棄牛車,用抓來的緬甸人夫來扛運大炮,在天色還黝黑的4月16日清晨前穿插到馬圭的東北,把英、印軍包圍;但是日軍這時候并不敢貿然發(fā)起攻擊,英、印軍一方的坦克、大炮是他們的幾倍,還得等后續(xù)部隊上來一起從正面、側面攻擊;但是他們又一次沒有想到,英、印軍又一次趁這支日軍還沒有攻上來的戰(zhàn)斗空隙,在4月17日夜晚,開動坦克,乘上汽車,從馬圭逃往57公里外的仁安羌。
馬圭不守,仁安羌也就門戶洞開,完全處于日軍的強大攻勢前。
退守仁安羌的英、印、緬軍是由史高特少將指揮的第一師。這一路上他們幾乎是略微抵抗或不作抵抗,就急匆匆逃跑。由于過于慌亂、緊張,全師官兵的身心情都很萎靡、疲憊。如今跑得接近密鐵拉了,他們想,中國軍隊可以很快上來支援、接防了,也就暫時不想跑了。但是日軍第三十三師團的追擊不僅沒有停止,反而在加快速度;4月16日晚,日軍作間大佐指揮的那支部隊快速地超越了從馬圭撤退的英、印、緬軍,搶先推進到了仁安羌以東約5公里處。這夜間遠遠望去,仁安羌燈光明亮,還沒有進行燈火管制,公路上更是閃爍著如流星般的車燈。根據當地人提供的情報,這是英、印、緬軍在向濱河(拼墻河)以北撤退。
“仁安羌”在緬語中意為“油田,位于伊洛瓦底江東岸,三面是大沙漠。這沙漠中的大油田”,是緬甸最早開發(fā)的產油區(qū),雖然海拔不高,僅50米左右,地形卻很復雜,拼墻河兩岸盡是高低不平的油田斷層,這不利于英軍坦克馳騁沖擊,卻有助于日軍利用這些天然塹壕閃過英軍坦克,去襲擊英軍。
作間大佐根據仁安羌地形和英、印、緬、軍不肯久守的態(tài)勢,立即把他的部隊分成兩路,自己指揮大部隊向仁安羌東北角的三岔路口突進,另外一個大隊(三大隊)由大隊長高延隆雄率領,去奔襲仁安羌以南公路上的凱敏。4月17日清晨,日軍都如期攻下了這兩個據點,還俘獲了緬軍200人、英軍80人。
4月18日從馬圭退下來的英、印、緬軍第一師主力4000余人分乘400輛汽車,帶著英軍裝甲第十七旅的15輛坦克、15門重炮逃到仁安羌了。他們沒有想到已經有一支日軍先于他們逼近仁安羌,面對驟然而起激烈槍聲、喊殺聲,很是驚愕、恐懼,為了與原來在仁安羌的守軍匯合,他們只有以坦克開路奮力沖擊。
原來守在仁安羌的英、印、緬軍見日軍攻近了,自知難以久守,一邊抗擊,一邊加快了對油田的破壞。大沙漠之間的巨形石油罐和深井被爆炸起火了,涌起的沖天大火和濃濃黑煙遮蔽了大半個天空,令人窒息的焦油味在空氣中彌漫……
日軍的目的是盡快奪取這大油田以作為軍用,怎肯讓英、印、緬軍破壞?櫻井省三師團長急速命令那些還在后邊的步兵、炮兵、工兵聯隊都兼程趕上來,一并加入攻擊戰(zhàn)。
英、印、緬軍第一師早在4月14日退往馬圭之前,就連續(xù)發(fā)電報向英軍軍團長斯利姆中將、英軍總司令哈羅德?亞歷山大上將求援;哈羅德?亞歷山大只能在4月15日要求史迪威、羅卓英急速派出中國遠征軍去馬圭、仁安羌解圍。
那期間(4月15日前后),中國遠征軍因為東西兩路都被日軍包抄,第五軍的3個師正在待命后撤,準備退而進行“曼德勒會戰(zhàn)”,而難以應英軍之請西顧。
英軍總司令哈羅德?亞歷山大也就如同熱鍋上螞蟻,不知所措。如今仁安羌危在旦夕,他只能親自趕往曼德勒附近的眉謬,與中、美將領緊急召開軍事會議,商量怎么辦?
史迪威將軍和中國遠征軍的將領林蔚、羅卓英、杜聿明都參加了。
新三十八師進入緬北后,就接管了曼德勒的防務,這天,師長孫立人師長也以曼德勒衛(wèi)戍司令的身份列席了這次軍事會議。
在場的中美將領聽了隨同哈羅德?亞歷山來的英軍作戰(zhàn)參謀報告仁安羌被圍情況,全場卻一片啞然,似乎都束手無策,不知該怎樣辦?
只有孫立人師長站起來,用英語簡潔地說了句:“去救!”
哈羅德?亞歷山大急問:“怎么救?怎么救?”
在場的中、美將領還是不做聲。孫立人又慨然地說:“我去救!”
哈羅德?亞歷山大那本來滿布愁容的臉上,這才露出了一些笑容,很高興地表示:“太好了!”以至史迪威也諷刺地認為:“亞歷山大給我的印象是,同我們這些人在一起,使他汲取了極大的精神力量,他自己周圍的那些人總是萎靡不振?!?/p>
但是史迪威將軍忘了,不打仗時,這位英國將軍可是比誰都傲慢。
孫立人師長又提出了兩點要求:一、為了盡快把部隊運送到前線,請哈羅德?亞歷山大總司令在兩小時內派出100輛汽車;二、下命令給仁安羌的英緬軍第一師和裝甲旅,不準投降……
他雖然進入緬甸不久,已經深知英軍的戰(zhàn)斗作風,并不是打不贏才跑,而是不打就跑,跑不脫就投降。一年前,英軍在英法海峽敦克爾刻大撤退時,最后退守海灘,難以渡?;赝就恋挠④姷谖迨粠?000余人,本來還可以作作最后的拼搏,卻在福瓊少將率領下整齊地列隊向德軍投降。
指揮那場大撤退并同意福瓊少將率軍投降的、正是這位哈羅德?亞歷山大上將。
這時候,有求于中國軍隊的英軍總司令哈羅德?亞歷山大,真是和藹極了,一口答應了孫立人師長這兩個很合理的要求,并立即下令給新三十八師派車,同時電報守仁安羌的英、緬軍第一師師長史林姆,務必堅守待援,不準投降。
但是匆忙中,英軍方面只湊出了80輛大卡車。
在重慶的蔣介石,也從緬甸的軍委會參謀團高級參謀侯騰少將4月15日給軍令部長徐永昌的密電中得知英軍在仁安羌被圍;他在4月17日用“即刻”的加急密電給在臘戍的參謀團長林蔚“著新三十八師迅以兩個團增援英軍方面,并具報為要?!?/p>
這樣,羅卓英才放心地讓新三十八師派出第一一三團去援救英軍。
孫立人師長命令副師長齊學啟和第一一三團團長劉放吾,立即率領全團乘車趕往皎勃東,再轉往仁安羌。
衛(wèi)戍曼德勒的防務則交給了李鴻團長的第一一四團一營、二營;這個團的第三營則由營長彭克立率領守衛(wèi)臘戍機場。
劉放吾團長畢業(yè)于黃埔軍校六期步科,是從排、連、營長升上來,參加過淞滬會戰(zhàn)、武漢會戰(zhàn)等大戰(zhàn)役,善于行軍打仗。他指揮的第一一三團只有1020人,兵員少,武器也多是從前稅警團時期配發(fā)的輕武器。這次出國作戰(zhàn),也沒有給他們改善裝備。如今去仁安羌解圍,不僅首先要面對有七八千人的日軍一支聯隊,還要抗擊將隨后上來、有3萬余人的整個第三十三師團。但是他們還是士氣高昂地趕赴戰(zhàn)場。一向高傲的大英帝國軍隊,如今卻被日本鬼子打得暈頭轉向,不得不向中國軍隊求救了。這樣的戰(zhàn)斗可是能夠大長中國軍人的志氣和威風!
處于熱帶季風氣候的仁安羌,在雨季還沒有來到以前的晚春季節(jié),很是炎熱,大沙漠又最能吸收陽光的熾熱,如同火爐一樣烤人。
第一一三團在4月16日到達仁安羌后側鐵路線上的皎勃東時,在仁安羌被圍的英軍水源已經被日軍切斷,7000余名英緬軍在烈日干旱中,又悶熱又干渴,更被日軍步步緊逼,全都很惶恐。
英軍第一軍團團長斯姆萊中將在4月17日上午乘車趕到了皎勃東與劉放吾團長見面,他在攤開的軍用地圖上指指點點地說明了敵情與地勢后,就急不可耐地要求劉放吾團長立即把部隊帶往仁安羌,在第二天(4月18日)一早向拼墻河北岸的日軍攻擊,以策應英、緬軍第一師突圍。
出發(fā)前,孫立人師長并沒有告訴劉放吾團長可以聽從英軍調遣,雖然斯姆萊的軍階很高,劉放吾這個處事嚴謹的湖南漢子也就不肯答應他的要求,而是直率地回答:“我沒有孫立人師長的命令,部隊不能移動?!?/p>
斯萊姆著急地說:“孫師長已受令歸我指揮,如果他在這里,也會遵照我的命令……”
斯萊姆還是不肯出動部隊。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友好”地商量、爭執(zhí)開了,一拖就是近一個半小時。
其實,在斯萊姆與劉放吾團長商量的這段時間,第一一三團的參謀人員已悄悄發(fā)出電報向孫立人師長報告情況,得到孫立人師長回電同意,劉放吾才向斯萊姆表示:“可以接受這一命令?!?/p>
斯萊姆很是高興,還以為是他說服了這位年輕的團長。
這次與劉放吾團長的會談給了英軍笫-軍團長斯姆萊特中將很深的印象:這支中國軍隊紀律這樣嚴明,當然能打勝仗。戰(zhàn)爭結束后,他在回憶錄中敘述平安羌之戰(zhàn)前,初次與劉放吾團長見面之事時,有這樣的描述:“我在皎勃東村里一棟殘存的建筑樓下見到團長。他相當清瘦,方正的臉上卻透出剛毅;他配載一副野戰(zhàn)眼鏡及一把駁殼槍。我們通過英軍翻譯官介紹握手后,旋即攤開地圖言歸正傳。團長給我的印象是反應敏捷,他了解我要他率團立即搭乘已備妥的卡車,迅速開往拼墻河……”
劉放吾團長派副團長曾琪帶領少數參謀人員先隨同英軍派出的12輛重18噸的坦克、兩門山炮去往拼墻河北岸附近觀察地形并了解敵軍動向,自己則率全團在4月17日午后隨后前進。
當天(4月17日)晚上,第一一三團到達了拼墻河5公里處,就向北岸的日軍展開了攻擊;在前邊開路的英軍坦克和中國步兵很快被日軍包圍。劉放吾團長立即兵分兩路,親自和一營營長楊振漢帶著這個營從左邊攻向日軍,二營長魯廷甲的部隊從右邊繞過去側擊日軍。
這股日軍一直在西線追擊英軍,氣焰正旺,也不把中國軍隊放在眼里,而是吶喊著沖上來,想盡快把中國軍隊消滅;兩軍也就擁擠在一起展開了肉搏戰(zhàn)。
日軍飛機飛來助戰(zhàn),但是兩軍短兵相接已成膠合狀態(tài),而且夜色昏茫,反而不好轟炸、掃射,只能無奈地在空中盤旋。
經過幾個小時的激戰(zhàn)后,日軍這個大隊招架不住第一一三團的攻擊,在這天下午4時放棄北岸的陣地,退過拼墻河,向他們的主力靠攏。
日軍聯隊長沙荒木正夫大佐沒想到會有中國軍隊來為英軍解圍,而且攻勢這樣凌厲,也急電第三十三師團長櫻井三省要求后續(xù)部隊趕快上來。
這又使斯姆萊中將對劉放吾團長的指揮才能充滿了贊嘆:“他一旦付諸行動,我簡直無懈可擊。事實上,在往后的幾天,我相當激賞他的表現?!?/p>
孫立人師長深知這次第一一三團去仁安羌,是他們師入緬作戰(zhàn)的第一仗,關系國威、軍威和全師的戰(zhàn)斗士氣,麻痹大意不得。雖然他很了解齊學啟副師長、劉放吾團長都具有較高的指揮能力,但是他還是難以安坐于后方,就從曼德勒趕往眉謬去求見中國遠征軍第一路軍司令長官羅卓英,讓他親自去仁安羌指揮。
羅卓英已經答應了英軍總司令哈羅德.亞歷山大,把第一一三團全部交給英軍使用,從而擔心孫立人去了會在指揮上引起矛盾。他更不把一個級別比他低得多的師長放在眼里,推說事忙,只派參謀長楊業(yè)孔出來接見。
進入緬甸的中國遠征軍不過8個師,作為遠征軍首腦的羅卓英,本來應該多和軍長、師長這些主要將領接觸,了解軍情,聽取建議,指點作戰(zhàn);但是他如今卻擺出架子,來個避而不見,既是怕卷入麻煩中,也是欺負孫立人雖然與自己一樣有著中將軍銜,卻不是黃埔嫡系,是所謂的“雜牌軍”。所以才會這樣怠慢。
孫立人將軍向楊業(yè)孔參謀長陳述了,他要親自去仁安羌指揮作戰(zhàn)的理由。他說:“英軍1萬多人被日軍8000多人圍困。如今只派我們師1個團去救援,第一一三團只有千余人,除掉后方勤雜人員,實際戰(zhàn)斗人員不過800人,而且是交給英國軍隊指揮;英國人沒有指揮過我們的軍隊,我們中國軍隊也沒有被他們指揮過,相互一時間難以溝通;英國軍隊是一敗再敗,在仁安羌有著1萬多軍隊卻會被僅有8千人的日軍圍困。敗軍之將不復言勇。把這一團人交給他們指揮,萬一指揮無方,肯定會被日本人消滅掉?!彼€著重地表示:“我對英國人的指揮不放心……”
楊業(yè)孔秉承羅卓英的意旨,不肯答應。
孫立人也就一再要求。
楊業(yè)孔見孫立人這樣執(zhí)拗,只好坦率地說:“你怎么不明白?派一個團去,實際是給英國人送人情。一萬多人被圍,一千多人怎么救得了?”
孫立人見他們這樣如同官場應酬般的用兵,很是氣憤,也激動地說:“我作為師長,不能看著部下去送死。要死也-起死!”
他們就這樣從下午3時爭執(zhí)到6時。
孫立人火了,堅決要去,并對楊業(yè)孔參謀長說:“如果說我去指揮自己那個師也錯了,仗打完了,我愿接受處罰?!?/p>
楊業(yè)孔拗不過孫立人了。他也明白,作為幕僚長,他只是參贊軍機,犯不上得罪這些軍長、師長。這些天他與孫立人有過幾次接觸后,已經感覺到這個從美國回來的年輕師長,有一種與眾不同的自信與機智、勇敢,只好說:“好吧!你去吧!如果打了勝仗,算你首功?!睆亩斡蓪O立人去往前線,不再干涉。
孫立人離開眉謬后,一邊命令第一一二團隨后跟上,自己則乘車一路疾行,在4月18日中午先行趕到了仁安羌前線。
這時候,英軍第一軍團長斯姆萊中將正在催促第一一三團立即渡過拼墻河去攻擊日軍。
孫立人雖然只是師長,但是他的軍階也是中將,又是一口流暢的英語,斯姆萊也就不敢輕視他。
孫立人并不為英方的催促所動,他帶著齊學啟副師長、劉放吾團長先去仔細觀察拼墻河兩岸的地形。當時是春天干旱季節(jié),河水不深,如一股細流在大片沙灘中間緩緩流過,但是河面很寬,高出河床許多米的南岸就是仁安羌油田;要過河攻擊,就要越過寬闊的沙灘再攀上河岸,如同越過一片開闊地再向坡上仰攻,如果大白天進攻,在毫無隱蔽處和障礙物的河床里,將會遭到日軍居高臨下的掃射,那必然會增加我軍的傷亡,而且第一一三團兵力又不多,難以在沖擊中迅速給日軍毀滅性打擊。
他拒絕了斯萊姆中將立即過河作戰(zhàn)的要求,向這個英國將軍表示:到晚上再說。
河那邊被圍困的英、印、緬軍第一師、英軍第十七裝甲旅的官兵,以及隨軍的英、美新聞記者、傳教士,跟隨撤退的商人、眷屬,已經是度日如年地難以支撐;特別是水源被截斷后,整整兩天沒有喝上水了,不少人流汗過多近于虛脫。英、印、緬軍第一師師長史高特更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斷向斯萊姆中將發(fā)來電報訴說他們已是體力衰竭、軍心浮動,支持不住了。要求趕快去解圍。后來的電報更是哀告,他們已經到了“最后關頭”……
孫立人師長仍然不為所動。他很明白,如果應英軍的要求倉促過河,不僅不能援救英緬軍,還會給第一一三團帶來巨大傷亡。他請斯萊姆中將轉告史高特師長:“貴師既已忍耐了兩天,無論如何還要堅持這最后一天;中國軍隊一定負責在明天下午6點鐘以前,將貴師解救出圍?!?/p>
電報發(fā)過去,河那邊的史高特師長是既相信又懷疑,又發(fā)來電報:“有無把握?”
斯萊姆中將又這樣轉問孫立人師長。
孫立人用流暢的英語堅定地回答:“只要他們不投降。中國軍隊,包括我在內,縱使戰(zhàn)到最后一個人,也一定把貴軍解救出來!”他那誠摯的神態(tài)很準確地表達了他那軍人的必勝信心。這使斯萊姆中將放心了,又用電報叮囑河那邊的史高特師長:“務必再支撐一天?!?/p>
被圍的英緬軍見中國軍隊這樣堅定地作出保證,也就覺得還有一線希望,愿忍住干渴,調整心態(tài),掙扎著苦守。其實他們還有7000余人,槍支、彈藥也充足,如果不失去戰(zhàn)斗信心,不僅不會被圍困,還能擊敗日軍,但是他們這一路上連連敗退,早把軍人的戰(zhàn)斗意志跑丟了。
孫立人師長與齊學啟副師長、劉放吾團長就當面敵情、地形研究了后,又與英軍軍團長斯姆萊溝通,作出了進攻前的部署:
一、第一一三團主力暫停攻擊,就已占領的陣地固守,可由已從右翼渡過河的魯廷甲營長指揮的第二營派出小部隊向正面的日軍實施擾亂性攻擊;
二、英軍炮兵應不斷地對河南岸白塔附近的日軍陣地以及在仁安羌村落中的日軍進行炮擊;
三、英軍坦克移至師指揮所待命……
這天,斯姆特萊中將在孫立人師長的陪同下去了第一一三團視察。劉放吾團長不僅約了他去接近前線的營指揮所,還帶著他往前沿連隊走。以至斯姆萊特中將為之大驚,心想:“我不確定在戰(zhàn)爭即將開始的一刻,我是否應該接近連部?”
他雖然很不愿意,但是為了面子,還是隨同孫立人、劉放吾涉水到達了連指揮所。剛進入掩體,攻擊的槍炮聲就響起了,以至斯姆萊特后來回憶那天的情況時,還猶有余悸地說:“真擔心他會說要到排部去。所幸他未再提議,只是望著我露齒而笑。” 因此他對劉放吾團長再一次發(fā)出了由衷的感嘆:“只有優(yōu)秀及干練的軍人,才能在槍林彈雨中面無懼色。”
孫立人和劉放吾沉著、堅定的態(tài)度和有條不紊的部署,也感染了英軍的將軍們,不再與他們爭指揮權,信服地聽從他們的調遣。
經過仔細觀察后,孫立人師長主張把攻擊的重點放在仁安羌東北方向日軍的右側,因為左側全是山石,側背又臨河,萬一攻擊受挫,危險較大;但是英軍軍團長斯萊姆認為:被圍困的英、印、緬軍恰恰在那個方向,攻擊一開始也難免受到我軍的炮火誤擊,從而在激戰(zhàn)中玉石俱焚,而且解圍后撤退也很困難,要求孫立人師長改變攻擊方向。
孫立人師長只好依其所請,在4月18日傍晚6時下達作戰(zhàn)命令:劉放吾團長的第一一三團在19日清晨5時半向仁安羌油區(qū)的日軍左翼攻擊,并由英軍派出3門重炮協同第一一三團作戰(zhàn);英軍戰(zhàn)車隊則沿公路進攻。
他自己把師指揮所設在距離拼墻河北岸約1600米處的一個小村莊內,就近指揮戰(zhàn)斗。
4月19日清晨前的4時半,劉放吾團長的第一一三團分兩路(左邊是一營、右邊是二營、三營),利用夜色正濃,日軍視線不清,快速涉過淺淺的河水,沖過了松軟難行的開闊河灘,攀上了南岸;并且以最快速度攻下了日軍用以控制河岸的501高地。
日軍也拼命反撲,打得很激烈。
張琦營長率領的三營原來在二營后邊,戰(zhàn)斗一起。他們卻沖到了二營前邊。激戰(zhàn)中張琦營長不幸中彈,流血過多,又來不及往后送,壯烈犧牲了。
這場戰(zhàn)斗從拂曉前打到中午2時,日軍終于抵抗不住,放棄了對英、印、緬軍的包圍,丟下1400具尸體以及他們從英、印、緬軍那里繳獲的100余輛汽車、1000多匹騾馬逃走了。
第一一三團也傷亡了403人。
河兩岸的英軍(被包圍于南岸的7000余人,在北岸觀戰(zhàn)的英軍軍團長斯萊姆中將等人),對這場戰(zhàn)斗看得很清楚,很是佩服中國軍隊能以少勝多,只用了9個小時就擊敗了多于他們10倍的日軍。戰(zhàn)后他對第一一三團團長劉放吾親冒矢石,靠前指揮,從容鎮(zhèn)定的精神也有著很高的評價:“只有優(yōu)秀及干練的軍人,才能在槍林彈雨中面無懼色?!?/p>
被圍困的7000余英、印、緬軍,與中國官兵見面時,如第一一三團官兵所形容:已經是“情形狼狽,潰不成軍”。那500余名隨軍記者、傳教士、商人見終于得救了,更是感激涕零,慶幸在中國軍隊救助下得以重生,有的人見了第一一三團官兵,激動地大喊:“中國萬歲!”
勝利的消息傳到曼德勒,史迪威、羅卓英開始時幾乎難以相信。他們原來只是為了應付英方所請,才敷衍了事地派出這個在他們看來是不能野戰(zhàn)、只能警衛(wèi)后方的雜牌軍,沒想到卻能以千余人打敗日軍8000余人。他們也很高興。
史迪威本來對中國軍隊的將領很不滿意,如今也對孫立人師長贊不絕口:“好得很!這家伙太有種了,又不怕打仗,一個貨真價實的軍人。我希望我們有更多的孫立人,我希望英國人永遠記住孫立人為他們做了些什么。”
但是哈羅徳?亞歷山大總司令為了顧全自己的面子,卻對外隱瞞了乞求中國軍隊援救之事,而是在一份公報中厚顏無恥地宣稱:“英國軍隊自己從困難環(huán)境中解救了出來?!?/p>
這樣欲蓋彌彰,只能引起了解內情的人們的訕笑。他忘了,從仁安羌被救出來的還有包括美聯社、路透社記者在內的各國記者。他們都是那場戰(zhàn)斗的見證人。
記者們迅速把中國軍隊援救仁安羌、以少勝多的戰(zhàn)斗過程作了詳細報道。重慶、倫敦、華盛頓的中外報紙都用巨大篇幅來刊載。1942年(民國三十一年)4月21日的重慶《大公報》的頭條新聞就是大字標題:“我軍攻克仁安羌,油城重見天日 被圍英軍救出”。很是鼓舞人心。
但是仁安羌之役,如東枝(棠吉)一樣,只是緬甸整個戰(zhàn)局中的局部勝利,在日軍的凌厲攻勢下,東線、西線其他戰(zhàn)地仍然處于敗退、吃緊中。力圖挽狂瀾于既倒的孫立人將軍,本來想趁日軍在仁安羌大敗,銳氣大減之時,再打一兩次勝仗,以改變西線的戰(zhàn)局。就急調正在后邊待命的第一一二團和衛(wèi)戍曼德勒的第一一四團二營、三營連夜趕來仁安羌。準備在4月21日凌晨前以一個團出敵不意地從其右翼迂回,先斷其后路,再以中、英優(yōu)勢兵力從正面猛攻,把日軍第三十三師團主力壓迫到伊洛瓦底江東岸,包圍殲滅。
第一一二團在4月20日下午到達仁安羌與第一一三團會合;正在車行途中的第一一四團兩個營也將于當晚趕到仁安羌。
但是英軍總司令哈羅德?亞歷山大在仁安羌之圍解除后,卻不想抓緊這一戰(zhàn)機,整頓軍隊對日軍攻擊,反而命令英軍趁這機會加速退卻,放棄緬甸退往印度。
4月20日深夜12時,英軍第一軍團軍團長斯姆特萊中將,派了一名上尉軍官乘車急匆匆趕往新編三十八師師部,給孫立人師長送去了一份緊急命令:“因為東線戰(zhàn)事的變化,新編三十八師應立即退向貴羊、皎勃東之間……”
孫立人師長收到這份撤退命令時,已經是4月21日清晨前的零時,這時候,英軍已經開始移動,退往拼墻河北岸,23日又退到皎勃東,26日再退到曼德勒以西。
他明白了,英軍還要不停歇地逃跑,自己這兩個團將孤懸于西線了,只好改變戰(zhàn)斗部署,命令第一一二團派出一個營在拼墻河北岸占領陣地,以掩護第一一三團和師指揮所,以及配屬的英軍坦克、大炮撤退。
英軍這一次退卻,有中國遠征軍的新三十八師在后邊震懾日軍,也就退得較為從容,不像從仰光、卑謬、馬圭撤退時那樣,跑得心慌意亂地丟盔卸甲了。
本來準備再給予日軍一次痛擊的新三十八師官兵,見功敗垂成,面對拼墻河滔滔江水,只能黯然長嘆!
2005年12月1日—14日寫初稿第一章
2006年1月1日——8月17日寫初稿第二章至十五章
2006年10月19日——12月31日第二稿
2007年3月7日——4月27日第三稿
2008年11月28日至12月11日第四稿一至六章,
2009年4月1日至6月10日第四稿七至十五章
2010年12月23日——2011年1月26日第五稿一至五章
2011年7月6日——8月26日第五稿六至十五章
2013年7月27日——11月23日第六稿
2015年1月——2月第七稿
后 記
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1942年—1945年,當日本侵略者發(fā)動了太平洋戰(zhàn)爭并入侵東南亞之時,中國政府為了御敵于國門之外,先后派出了20余萬軍隊,以“中國遠征軍”的名義去往緬甸作戰(zhàn)。那不僅是近當代史中的偉大壯舉,在當時更是事關中華民族安危的戰(zhàn)略舉措,也使得世界各國真切地感受到了積弱已久的中國正在奮起,并在抗擊法西斯的戰(zhàn)爭中發(fā)揮著巨大作用。
云南是當年中國遠征軍組建、出征、進攻、敗退、再進攻,并最后奪取勝利的基地(怒江以西還是重要戰(zhàn)場),存留的史實也就很多。
我在1950年初,隨同人民解放軍進駐云南后,60余年來因為工作關系經常在各地行走,接觸了不少當年參加過中國遠征軍、戰(zhàn)后流落于滇西南邊地的官兵;出于多年從事新聞、文學工作的職業(yè)敏感,對當年遠征緬甸的事跡也就有著較濃厚的興趣,只是那段史實從前還是寫作的禁區(qū),從而一拖幾十年,直到20世紀90年代初才開始了與這方面題材有關的寫作;1999年7月在北京出版了以騰沖之戰(zhàn)和慰安婦的悲慘命運為題材的長篇小說《孤城日落》。但是小說與紀實不同,既使是字數較多的長篇也只能圍繞著一條較完整的主線構成的故事和幾個虛構的人物來寫;如果要全面、具體、真實地反映戰(zhàn)爭的全過程,還得采用非虛構文學體裁,嚴格依照戰(zhàn)爭的進程來描述眾多參與了那場大戰(zhàn)的各式人物在戰(zhàn)爭中的得失,才能夠較翔實地再現那一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大戰(zhàn)。
于是我又經歷了近10年的思考、補充素材,2009年8月在上海出版了長篇紀實文學《揮戈落日——中國遠征軍滇西大戰(zhàn)》;但是那部作品的題材僅僅局限于在國內的滇西戰(zhàn)場,遠在緬甸的作戰(zhàn)、印度的屯兵,卻因為涉及的人物、事件更多,戰(zhàn)場也更廣闊,而遲遲沒有動筆。
我也明白,只有把中國遠征軍在緬、印戰(zhàn)場、前后歷時三年半的一系列與戰(zhàn)爭有關的事件寫出來,才能較完整、深刻地反映中國遠征軍的征戰(zhàn)全貌。于是又在2005年12月1日開始了這部《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在緬印》的寫作。近十年間,前后經過七次大的修改,才在2015年2月定稿。
紀實文學雖然排除了小說的虛構與想象,但是仍然屬于文學的范疇,如何讀來生動、感人?作家仍然要在寫作中過程中運用文學技巧來安排大至全書,小至章、節(jié)的結構,尋找、篩選能夠豐富人物、事件、情節(jié)的素材。
我從多年的寫作經驗中深刻地體會到,任何文學作品中的感人情節(jié),都是來自生活;如果能在生活中用心尋找,同樣能把非虛構性作品寫得既真實又感人。所以這些年,我對這部《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在印緬》時斷時續(xù)的寫作,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不單純是對文字的精心修飾,更多是對史料的補充與核實;由于史料的增刪而帶來結構的調整,行文的變化……
這雖然很麻煩,很累人,但是寫作重大歷史題材的非虛構文學又不得不如此。忙累之后,見書稿內容日益豐富、厚重,卻是很愉快。
過去對文學作品分門別類時,還沒有“非虛構文學”這一提法,而是把描述真人真事的作品,籠統地列入“報告文學”這一范疇。文學辭典的編撰者們是這樣闡述“報告文學”:
新聞性與文學性相結合的文學體裁。是敘事性散文
的一種。也是文藝性的通訊、速寫、特寫的總稱。它要
求選擇真人真事的新聞材料,迅速及時地反映生活,而
又必須用文學的方法形象生動地予以描述。
但是,我從非虛構文學寫作的實踐中來看,用“報告文學”來概括寫真人真事的一切作品,是不夠準確的;那些過去了許多年,并不具有新聞性,又必須是真實地寫歷史人物與事件的作品,怎么能列入“報告文學”中?而且那些重大事件中,眾多性格復雜的人物,生動、豐富的情節(jié),也不是文藝性的通訊、速寫、特寫式的簡捷手法能承載
因此,我也在不斷地思考:一部長達四五十萬字的紀實性作品,怎樣才能不陷入冗長、啰唆、枯燥的陳述中?作品的篇幅越長,越要具有可讀性,才能吸引人們饒有興趣地讀下去。這就要求作家在掌握了大量素材以后,在既不違背人物、事件的真實性的同時,多方尋覓、選取最能突出人物個性的情節(jié)、細節(jié)、故事,并注重作品的結構,以求能統攬全局。
一提到塑造人物、描述故事,就會使那些習慣于通訊、速寫、特寫式寫作的人聯想到這是否在用小說的手法來虛構?甚至指責敢于在非虛構文學中使用文學技巧的作家涉嫌編造。但是生活中又確實是充滿了有個性有特點的人物、特別是那些時間長、跨度大,人物眾多,過程復雜的重大事件,更是故事多、人物性格復雜。所以作為紀實文學作家雖然不能虛構人物,編造故事,卻要擅于發(fā)現人物與眾不同的個性和圍繞著他們產生的故事。
我國古典文學中,那些從事非虛構文學寫作的前輩,早就在這方面進行探索、發(fā)掘,并卓有成就。司馬遷的《史記》應該是中國早期“非虛構文學”中既“以年為經”又“以人為經”的文學經典;那130篇、55余萬字的作品,從五帝至漢初,寫了那樣多人與事,多數是精品,如《項羽本紀》通過項羽這個個性鮮明的風云人物,使讀者對秦朝滅亡后,楚漢相爭的形勢,戰(zhàn)爭的殘酷,有著深刻了解。楚霸王項羽叱咤風云一生,可寫者很多,但是司馬遷只是選擇其重要情節(jié)、細節(jié)、故事,來突出項羽的特異個性。例如項羽少年時代,學書不成,學劍也不成,他的理由是“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他要學萬人敵——兵法。路遇巡游的秦始皇,雖然聲勢逼人,他不僅沒有敬畏之心,反而說出了:“彼可取而代也!”從這兩個細節(jié),就鮮明地突出了當時還是個少年、未來的西楚霸王的與眾不同霸氣。項羽身經70余戰(zhàn),每一場戰(zhàn)斗都是動輒殲敵數萬、數十萬,極其激烈、殘酷,但是,司馬遷只選取了幾場有代表性的戰(zhàn)斗來描寫。例如項羽以破釜沉舟的決心,引領楚軍渡河,從劣勢轉敗為勝,大敗秦軍的“巨鹿之戰(zhàn)”,是那樣有聲有色。本來是陷于失敗的 “垓下之圍”,卻用“霸王別姬”、“不肯過江東”幾個情節(jié),把一個在歷史上屬于失敗的人物寫得比勝利者劉邦還動人,使他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氣魄能傳之久遠。
這是司馬遷在掌握了大量素材后,運用他的文學技巧來對歷史事件、人物進行結構、剪裁、抒寫的作用。
遠在秦、漢之際,還沒有小說這一文學樣式,但是我們的文學先輩,就在“非虛構文學”中,熟練地使用情節(jié)、細節(jié)來塑造人物,選擇故事了,并影響了后來的小說的出現與發(fā)展。
如今一些對“非虛構文學”所知不多的人,把情節(jié)、細節(jié)、塑造人物、結構故事,看成是小說家的創(chuàng)舉、專利,那是本末倒置。
20世紀60年代,美國作家約翰?霍洛韋爾也提出了:“小說家的技巧和如實客觀報道的新融合”的“非虛構小說”。名為“非虛構小說”,但是有一條不可動搖的重要原則:“拒絕創(chuàng)造非虛構的人物和情節(jié)”,作者只能是“綜合了小說和自傳和新聞報道的各種特點。從而增加“非虛構文學”的藝術性和可讀性”。
從《春秋》、《左傳》、《史記》、《資治通鑒》等古典作品開始,在寫作手法上曾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從“以年為經”到“以人為經”的寫作過程。“以年為經”時,條理分明,時代的發(fā)展進程清晰;“以人為經”時,那些個性鮮明、事跡突出、叱咤風云,甚至影響千古的人物,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發(fā)展到宋代,袁樞編著的《通鑒紀事本末》,以及后來陸續(xù)出現的《左傳紀事本末》、《宋史紀事本末》……又在寫作手法上有新的開拓,進入了“以事為經而始末具載”的非虛構文學新領域。
這“始末具載”的寫作手法,融合了前人編年、寫傳的特色,把事件充分展開來寫,也就使得所寫的題材中的情節(jié)、人物、故事都能更詳盡地得到體現。那些在忠于歷史真實的前提下,精心描述不同性格、不同身份人物、選取既真實又生動的故事來感染讀者,引領讀者進入深層次思考的歷代“紀事本末”,應該是中國文學史上自司馬遷以來,優(yōu)秀的“非虛構文學”,我們應該認真研讀,定可從中得到啟示。
我在1987年至2009年寫作、修改那部55萬字的長篇紀實文學《解放大西南》時,就是采用了中國古典紀實文學和約翰?霍洛韋爾提出的“增加‘非虛構文學’的藝術性和可讀性”的寫作手法,才引起了眾多讀者的濃厚興趣。但是也有個別只有“理論”,缺乏紀實文學寫作實踐的人,對我運用小說技巧所描寫的人物、事件的真實性表示質疑。那個“評論家”武斷地認為:“有過度想象或虛構之嫌,如大量描寫歷史人物的心理活動、對話,而缺少相應的注釋或引文說明,似為歷史小說之作法,令人有編造、杜撰之嫌”。
他并沒有認真地去調查、了解,也就無法具體指出哪些人物的心理活動、對話是編造、杜撰,只是根據他的想象、特別是他高處于一個很有權威的文學部門,就敢于以勢壓人,隨意地加給我“有編造、杜撰之嫌?!?/p>
他對非虛構作品的真實性的要求,可以理解。但是我確實是信守“非虛構文學”必須遵守的“拒絕創(chuàng)造非虛構的人物和情節(jié)”原則,根據史實來寫人物的心理活動、對話。
例如對于《解放大西南》中用了較大篇幅描寫的、領導云南起義的盧漢將軍。就有人在既承認這位重要人物描述得真實、性格鮮明的同時,又提出懷疑:“他起義前后的猶豫、彷徨心態(tài),與一些人的對話,是從哪里得來的?這在當時都是絕對機密,你怎么知道得那樣詳細?何況你作為人民解放軍的一員,當時還遠在幾千里外的贛粵邊境。是否有所虛構?”
我告訴他們,那都有出處。有的是采訪他從前的部下得來的,有的來自他們的回憶錄;特別是最接近盧漢將軍的兩個警衛(wèi)營,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在當時加入了中共地下黨或黨的外圍組織。盧漢那一階段的言行,都被秘密監(jiān)視并在每天寫成報告送與中共地下黨領導。如今還留存于有關云南起義的歷史檔案中。別人寫到有關西南的解放時,只能粗略地寫個大概,更無力表現盧漢這位重要人物在起義前后的復雜心態(tài),是他們沒有深入采訪、尋取。我卻是用了許多年時間上下求索。
我當然也可以把《解放大西南》中那些人物的心理活動、對話,如那個“評論家”所要求的,每一段都加以相應的注釋或引文說明。但是這不是一篇僅有幾千字的學術論文,是一部長達55萬字、有著600多個人物的長篇紀實文學,如果把每一個人的言行都注明引文出處,又將要增加三五十萬字的篇幅。附屬品那樣多,出版社愿意出版嗎?讀者愿意買嗎?
我們再看看《左傳》、《史記》、《漢書》、《宋史紀事本末》……那些古典紀實類作品,寫了那樣多歷史人物的心理活動、對話,也沒有逐一注明引文出處。例如《留侯世家》中,寫張良在襲擊秦始皇后,亡命下邳,在一座橋上遇見黃石公,黃石公三次把鞋子丟往橋下,要張良給他撿起來,再給他穿上,又三次約會,以考驗張良的真誠,最后才滿意地認為“孺子可教”,贈給《太公兵法》。前后幾天,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場。那是誰把這段奇遇告訴后人的呢?沒有注明?!俄椨鸨炯o》中,項羽在烏江邊與烏江亭長那場充滿英雄氣概的“不肯過江東”的對話,是誰傳下來的?是烏江亭長?是項羽立有遺囑?司馬遷也沒有注明。再如《荊軻傳》中,燕太子丹多次與田光、荊軻分別密室長談;《漢書》的《蘇武傳》寫李陵去北海與被流放在那里的蘇武見面,都是左右無人。幾十年后的司馬遷、班固,卻寫得很翔實,肯定有事實為依據。我們能因為他們沒有在文章之后注明是誰傳播出來的,就說是他們在編造、杜撰?
如今我寫作這部《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在緬印》也是因為自感掌握了大量素材后,能夠在情節(jié)、細節(jié)的運用,人物個性的抒寫,故事的鋪陳等方面較從容描繪,從而促使我這個寫作小說多年的作家,再次放棄小說的體裁去寫作這部非虛構文學。
在堅持史實的真實性的同時,充分運用文學技巧把所寫的題材中的人物、事件寫好,寫得動人,既具有文學性又有可讀性,應該是我們從事“非虛構文學”作家的不懈追求!
2012年9月29日——10月27日初稿于昆明
2014年4月25日——5月2日修改
2014年12月19日再修改
2015年3月1日——7日第三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