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何以愛得踟躕(弋舟)

　　在這個時代，幾位各自經(jīng)歷了人間炎涼的滄桑男女，將如何相愛？這個問題回答起來，本身便足以令人踟躕。當我們將“愛”規(guī)定在“這個時代”與“滄桑男女”的前提之下，問題似乎便可置換成另一個更為嚴厲的詰問：在這個時代，幾位各自經(jīng)歷了人間炎涼的滄桑男女，是否還有愛與被愛的可能？

　　踟躕是因為，首先我們深知“這個時代”的所有滋味�！斑@個時代”的一切滋味，都被我們曾經(jīng)、正在、將要充分地領(lǐng)受著，個中甘苦，端的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那么，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如果非要給出答案，我只能如是回答：結(jié)合著“愛”的圖景，這是一個“非誠勿擾”的時代，是一個電視相親秀盛行的時代，是一個男男女女可以大大方方在屏幕上以香車寶馬為資本來定價愛情的時代。在這個時代，交換，空前地成為了愛情約定俗成的第一要義，理直氣壯，速成又速朽著一樁又一樁的愛情。

　　踟躕還因為，我們一樣深知“幾位各自經(jīng)歷了人間炎涼的滄桑男女”，該有何等的倉皇。同樣結(jié)合著“愛”的圖景，正好比：一次次的挫敗讓男人女人成熟，也難免使得男人女人喪失愛的能力。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問題？是什么使得我們不再保有磊落的愛意？是什么使得我們不再具備生死契闊的深情？如果一切人間炎涼導致出的結(jié)果只能夠如此地塑造我們，如果一切經(jīng)驗堆積而成的滄桑只能這般地規(guī)訓我們，那么，我們還要不要愛……

　　這是一連串的追究，而且?guī)缀鯚o解。

　　在這種多重的踟躕之下，我們之所以還要來喋喋不休地談論著愛，我想，那只是因為對于“愛”的盼望，永遠也難以從我們的生命之中滌蕩而盡。在這個意義上，“那個時代”的羅敷與“這個時代”的李選，古今同慨，又幾乎是沒有差別的。只不過，這個時代的李選，面臨著比那個時代的羅敷更為蕪雜的局面——毋寧說，權(quán)力與資本在這個時代更具有銳不可當?shù)恼T惑力與掠奪性；毋寧說，這個時代的曾鋮、張立均比那個時代的使君更加幽暗與叵測，欲望更加曲折逶迤；毋寧說，這個時代的李選比那個時代的羅敷更多出了許多的不甘、許多的迎難而上的果決的動力。李選以及張立均、曾鋮們，與這個時代是一種共謀的關(guān)系，她乃至他們，甘愿與之達成那種“約定俗成”的互動。她、他們，當然還有我們，即是這個時代的“踟躕”釀成者。

　　但我絕不是在譴責，我是在唏噓，是在人性的復雜面前喟嘆。

　　這部小說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很久，對于我而言，這是一次寫作觀念上的自覺調(diào)整，我力求令自己的目光貼近“現(xiàn)實主義”一些，以一種不那么波瀾四起的筆觸來描畫我們身邊的事物，我得承認，這次調(diào)整，令我獲益良多，令我有了重新思考寫作之事何為的一個機會。但是，這次續(xù)寫居然延宕了許多時日。其間各種生活的紛擾還在其次，時常中斷寫作的根本原因，更在于我自己心中不時生出的厭棄之情——我?guī)缀跏窃跁r刻懷疑著，這一次的寫作，真的有意義嗎？以這種近乎“現(xiàn)實主義”的方式描述我們生命中的潰瘍面，真的有必要嗎？這種感覺在我的寫作經(jīng)驗中從未有過，它直接導致出我時時升起想要放棄這部小說的念頭。在編輯的鼓勵下，我最終堅持了下來，這也成為了我寫作生涯中的“命定”，成就了我對自己“現(xiàn)實主義”般的寫作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