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特區(qū)報》曾發(fā)表我的散文《愛上深圳》 ,其中一段話是這樣的:“深圳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只要我扎扎實實地深入生活,一顆敏感的心就總是激動不已。創(chuàng)作的激情沒有隨著年華老去,年輕的深圳總是讓我忘記自己的年齡……”
1998年7月,我從遼寧省錦州市文聯(lián)調入深圳市文聯(lián)。我與深圳的緣分,并非自1998年始。很多年前,中國作家協(xié)會在深圳如今麒麟山莊的位置有一片別墅式的房產,依山傍水而建,環(huán)境十分優(yōu)美。那里是中國作協(xié)深圳創(chuàng)作之家,創(chuàng)作之家有十幾套房子,每年邀請幾批作家去創(chuàng)作、度假。1996年元旦剛過,遼寧作協(xié)把那年第一批獲邀到深圳創(chuàng)作度假的唯一名額給了我。由此,那年1月18日至2月8日,我在深圳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從冰天雪地的北國降落到鳥語花香的深圳,我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座美麗的、沒有冬天的城市。我們那批作家共12人,其余11位都是男士,有陜西的陳忠實、江蘇的艾煊、安徽的陳所巨、西藏的益西丹增、貴州的苑坪玉、蘭州軍區(qū)的李鏡等等。深圳市文聯(lián)主席來看望大家,盡地主之誼,與我交換名片時,看著我的名片說:“搞兒童文學的吧? ”這成了兩年后我調入深圳的契機。
當時深圳的專業(yè)作家中沒人寫兒童文學。我年過半百進入深圳,環(huán)顧周圍皆是陌生。不過,我從來不懼怕面對新的挑戰(zhàn),對自己說:“你就是一小學生,不會就學,不懂就問,不了解情況就邁開雙腿去了解,何懼之有! ”
于是,到蛇口小學去;到深圳實驗學校去;到元平特殊教育學校去;到深圳市少年宮、少兒圖書館去;到沙頭角街道辦事處去……廣泛地深入生活,廣泛地占有素材。當我靠著敏感的心發(fā)現了一個好題材,我就告誡自己要“咬定青山不放松” ,要緊追不舍,深入開掘,淘盡泥沙始見金。創(chuàng)作電影文學劇本《送你一根魔杖》的時候就是這樣。導演后來將電影更名為《我們手拉手》 ,這也很貼切,這部電影反映的就是深圳實驗學校和井岡山下七中學在“手拉手”活動中城鄉(xiāng)孩子的互動,講述他們共同成長、共同進步、結下純真友誼的感人故事。
我第一次去井岡山的下七鄉(xiāng)是2001年6月,從深圳坐火車到吉安,從吉安坐大巴到茨萍,再從茨萍搭上一輛個體營運的破面包車去下七鄉(xiāng)。山路極險,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深淵。道路不是左右的S型,就是上下的S型,非常陡的下坡路司機卻毫不減速,破面包車稀里嘩啦響著一路呼嘯,行到半路又下起瓢潑大雨。大雨中我一個人在“下七”下了車。茫然四顧,半山腰上有房屋,我猜那就是下七中學。雨水從山上沖下來,我迎著雨水向上走,打傘和卷褲腿都已毫無意義。當我見到下七中學校長連國富時,整個人就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連校長接到深圳實驗學校的電話,已等候多時了。這位有些粗心的男士沒有想到找一條干毛巾讓我擦擦頭上臉上的水,更不會想到找個地方讓我把濕透的衣服換下來。他見到我立馬就急切地“匯報” ,我只得趕忙記錄,一任涓涓細流從頭向下流淌,在腳邊積成兩個水洼。山區(qū)中學的學生大多離家很遠, 70 %以上住校。我要探訪學生的家庭,山里沒有任何公交工具,連校長只得讓騎摩托上班的老師用摩托載我進山家訪……那年10月,我跟隨深圳實驗學校再上井岡山。后來還曾多次往返,為了這部電影,前后六上井岡山。
天道總算酬勤,這部電影2004年5月公映, 2005年獲第11屆中國電影華表獎的優(yōu)秀少兒影片童牛獎。2007年, 《我們手拉手》又獲第10屆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
2004年春,我到深圳漁民村采訪。漁民村緊靠深圳河,是深圳與香港直線距離最近的地方,是幾十年前深圳人逃港最方便的地方,也是1984年1月25日偉人鄧小平視察過的地方。二十幾年來漁民村的變遷就是深圳巨大變化的縮影,是中國改革開放的見證。漁民村也是深圳最早完成城市化改造的村落,那里的漁民早已變成了市民,那里的魚塘早已被填平,變成了道路和廠房。那里舊的屋村已全部拆除,全部是高層建筑的漁民新村已竣工,等待著業(yè)主們回遷。如此具有典型性的素材怎能不引起我的注意?在小平同志視察漁民村20周年的時候,我一次次地往漁民村跑,往租用漁民村廠房的企業(yè)跑,采訪當年同鄧伯伯(他們這樣稱呼小平)握過手的漁民村老村長鄧志標;采訪上世紀70年代逃港、 80年代回歸、而今企業(yè)越做越大的港商;采訪打工仔和打工妹……深圳的春天熱如夏日,那時漁民新村還沒有交付使用,電梯不開,為了弄清站在漁民村的窗口看深圳河對岸,究竟能有多寬的視野?我走防火通道,徒步爬上十幾層樓……我的汗水沒有白流,它凝結成電影文學劇本《河的那邊是香港》 ,以一個小女孩的眼睛看世界,女孩子和深圳一起長大。
2007年初,我對住在深圳、每天跑過羅湖橋到香港上學的港人子弟密切關注,因為深港親情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最充分。年初的清晨6點半天還沒亮,我就趕到羅湖邊防檢查站出境大廳,那里有深港走讀兒童專用通道。香港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免學費,所以從剛上幼兒園的3歲孩童到已上高三的少男少女都不辭辛苦。這樣的孩子在深圳當時有近7000人(現在已超過1 . 7萬人) 。我跟他們一起跑過羅湖橋,到元朗鄧兆棠中學(簡稱鄧中)體驗生活。
通過朋友介紹,我住到了鄧中的英語老師周娜家里。上午上6節(jié)課,兩節(jié)連排,學習時間安排得很緊,但是課堂上輕松活潑。學生可以坐著說話,可以搞笑,正好消解了課業(yè)的沉重;中午我跟師生們一起在學校食堂吃飯;下午有時去上家政課。學生學習做蛋糕、燒賣等面點,學習縫紉和培育花卉,總之是能夠幫助父母做家務的技能。鄧中的校訓是“勤、孝、友、誠” ,我覺得在人性化教育、人文色彩方面,香港學校值得我們學習。駐校社工也是一大亮點。那時內地還沒有社工!吧绻ぁ本褪巧鐣ぷ髡,是一種職業(yè),要經過考試注冊才能上崗。香港政府規(guī)定,每所學校至少要有一名駐校社工。但社工不是學校員工,而是獨立體系。他們除了作心理醫(yī)生以外,還要干預家庭暴力、負責性教育、組織課外活動等。他們對學生說,“我不是你的老師,也不是你的同學,我是你的朋友。我發(fā)誓為你保守秘密” 。這樣學生都愿意主動找社工談話,傾訴煩惱尋求指導……
一條羅湖橋,分隔著又聯(lián)接著兩種制度。我細細揣摩、深度思考兩地的文化差異,努力挖掘發(fā)生在羅湖橋上和羅湖橋兩端的故事,寫出了電影劇本《跑過羅湖橋》 。這部作品命運坎坷,直到2013年才拍成電影。劇本被評選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2013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發(fā)表于《中國作家》 (影視版)2014年第3期。
我的作品都來源于生活。如果只是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坐在皮椅上,抱著頭想,就能出作品,那是天才。但我只是一個庸人,而且很笨?恐慌鲁钥,下笨功夫,后來又創(chuàng)作了真人動畫電影劇本《豬屁股帶來的煩惱》 、電影劇本《天使的聲音》 《苗娃》 ……而今年剛剛公映的電影《鷹笛·雪蓮》 ,我任編劇兼制片人。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則是我下生活下得最苦的一次。
2013年8月,我來到新疆喀什。在深圳市對口支援新疆工作前方指揮部(簡稱“前指” ) ,我聽到了“深喀家庭1+1”活動中的一些故事。這項活動是深圳市和喀什地區(qū)的各50個家庭建立聯(lián)系,兩家的孩子結成“對子” ,像走親戚一樣互相來往。我立刻意識到這是民族團結題材。在少數暴恐分子不時制造恐怖襲擊,形成十分惡劣影響的時候,民族團結重于一切!
“深喀家庭1+1”活動中,一個漢族女孩和她的塔吉克族小伙伴古麗娜熱的友誼吸引了我,于是我向“前指”提出,要去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簡稱“塔縣” )采訪。塔縣位于帕米爾高原上,淳樸善良好客的塔吉克族老鄉(xiāng)熱情地接待了我。我與古麗娜熱全家都成為好朋友。跟我同齡的達力·買提胡夏力則講述了他童年遇到一位解放軍,受到那位解放軍的關愛,因而他一輩子都感恩在心的親身經歷,這些素材后來都被我用到了電影劇本《鷹笛·雪蓮》中。
回到深圳后,我用半年時間寫出劇本。找到投資后,我兼任制片人,于2014年5月帶領主創(chuàng)人員到塔縣作開機前的準備。7月電影開機,我和總導演李亞威帶領著106人的攝制組,在塔什庫爾干連續(xù)工作一個多月,終于圓滿完成了電影拍攝。 《鷹笛·雪蓮》的拍攝場地平均海拔超過4000米,有的場景還在5000米以上。因帕米爾高原的植被遠遠不如云貴和青藏高原,所以缺氧更加嚴重。我肩負著管理、帶領整個攝制組的重任,要保證全組人員的生命安全。我們把一輛面包車改裝成救護車,還聘請了跟組醫(yī)生。每天都有人暈倒,有人住院。我的高原反應是不能躺下,躺下就喘不上氣來,每夜都是半坐半臥,沒有一夜能踏實入睡。時間長了影響到心臟,兩只腳腫得穿不上鞋子。然而,人生能有幾回搏!電影《鷹笛·雪蓮》公映后,收獲了許多好評,這就是對創(chuàng)作者最好的獎勵和補償了。
回首往事,進入兒童電影創(chuàng)作領域已是第15個年頭。深圳獨一無二的地理位置;自古以來就敢漂洋過海闖世界的廣東精神;近30多年的改革開放風氣之先的前行軌跡,使我覺得可寫的東西實在太多!一部作品還未殺青,下一部的構思已在腦海里翻騰。創(chuàng)作的激情常在,我的童心不會老。我沒什么天賦,只是有一顆敏感的心。我沒什么才氣,只是不怕辛苦,相信勤能補拙。像“巨人安泰”不能離開大地一樣,作家必須植根于生活的沃土,才會有創(chuàng)作的源泉、永不枯竭的激情和力量。深圳這片神奇的土地有太多的營養(yǎng),這是作家的福分。
蘇曼華(兒童文學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