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勝利號角——中國畫“勝利日”創(chuàng)作談(馮遠)

馮遠近影

《勝利日》 馮遠 作

　　今年農歷清明，我創(chuàng)作了中國畫新作《勝利日》，一則為祭奠親人表達心愿，同時也為了9月中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的紀念。

　　1983年秋，我曾攜帶著抗日戰(zhàn)爭史料讀本和地圖赴昔日的晉察冀地區(qū)考察尋訪當年八路軍對日作戰(zhàn)的蹤跡；去山東聊城查找八路軍接受日軍投降的文字、圖片；又去南京下關尋找當年日軍屠城的舊址；更花了大量時間在第二檔案館查閱當年日軍施暴的報刊記錄……前后歷時一年，我創(chuàng)作了“保衛(wèi)黃河”三部曲——《百年家國恥》、《義勇軍進行曲》、《北定中原日》的大型歷史組畫，該作品先后參展無數(shù)次，特別是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40周年、50周年、60周年的活動，每每被點名特邀參加各種紀念展。

　　而今七十再祭，70年的歲月雖遠去，但歷史風煙猶存，今天的我們該拿什么樣的作品來表達對歷史的銘記與反思？重睹已有的作品雖然同樣能激起我們對慘烈戰(zhàn)爭的回憶，對民族精神的頌揚，讓那些富有歷史感的作品再一次攝人心魄固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以今天的眼光和視角去表現(xiàn)、再現(xiàn)那段慘痛的歷史，似乎已不能再停留在簡單情景圖像重現(xiàn)上，更不應陷入另一種程式化、概念化的創(chuàng)作誤區(qū)中圖解、符號化歷史。今天紀念這個偉大的日子，應該也能夠站在歷史道義、文明道德的精神高度，既面對歷史，也昭示未來；既有緬懷告慰歷史，更有警示照鑒現(xiàn)實，從維護、珍惜世界和平的歷史角度去揭示、闡釋反對制止過去、當下、未來一切非正義戰(zhàn)爭的意識和共同責任。然而藝術創(chuàng)作畢竟不是社論式的語言表述和標語口號式的招貼畫，不能是簡單的歷史圖片的拼接組合、重復再現(xiàn)；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找到一個恰切的、富有象征意義的視覺圖像造型的切入點和經過精心設計的情景細節(jié)，進而賦予其所能承載的意義，而且需要是可視、可讀、可感，具有“藝術的真實性”，如此才能打動觀眾。

　　我試著重溫歷史，重新沉浸在浩繁的歷史文字和影像圖片中，嘗試以一個戰(zhàn)爭親歷者的身份，去揣摩真實的歷史和藝術中的“可能的”真實。經過反復醞釀、比較、選擇，我最終傾向于“勝利”、“勝利日”的主題，以此表達前述的歷史意義和藝術內涵。但是勝利通常與群情振奮、歡慶熱烈的場面有關，藝術的正面呈現(xiàn)難以回避眾多不同表情的人物群像的塑造，然而這樣的表述常常易流于一般，難出新意；寫實的場面也難以鏈接起作品的精神意象，進而引發(fā)觀眾的聯(lián)想與深思。截稿的時間日近，正輾轉百思難得其解，偶然中一張舊圖片在凌亂的素材中露出一角：暮色中，一位老婦人高舉木棒敲擊掛在大樹上的一口殘破的鐘……它觸發(fā)了我的思路，令我的聯(lián)想意外泉涌：勝利、勝利日、黎明、晨曦、朝霞、魚肚白、士兵、身影、廢墟、軍號……一連串的象征性符號元素，通過一個人代表了群情激昂，一個背影概括了眾多群像，讓黎明象征勝利，讓歡呼復歸靜穆，用軍號聲傳達對烈士和死難者的致意、宣示人類文明戰(zhàn)勝邪惡、正義者共同簽署聯(lián)合國憲章、中華民族由屈辱中奮起，開始走上民族復興的光明之路。作品中需要一名英姿颯爽的士兵，他可以是彭老總的百團一兵，也可以是謝晉元的十九路軍一員，面朝彩霞升起的東方吹響號角，寓意迎接勝利。

　　構思既定，形式、語言、技法皆為之服務：我設計將士兵站在廢墟、或長城垛口、或四行倉庫碎石之上，全幅戎裝，背側身作挺胸矯健狀，逆光迎向道道透過云層四射的曙光吹號，莊嚴肅穆，儼然挺立的民族脊梁。此中采用中國畫的筆墨表現(xiàn)歷史意象本不屬攻關難題，已經較多成功經驗可資借鑒；而運用單純的墨色追求色彩素樸、洗練和某種老照片效果也并不困難，問題在于如何表現(xiàn)光影和傳統(tǒng)中國繪畫計白當黑的特點，則頗費了反復。通常人物畫多以表現(xiàn)人物面目形象的塑造來體現(xiàn)內容要旨，我則采用了人物背側面和形體朝向黎明的逆光剪影式處理手法，著重渲染畫面整體意境，但這并不妨礙我發(fā)揮中國畫以線造型、以墨代色的技法表現(xiàn)。而若要以計白當黑的品評標準度量該作品，則可能限制并喪失了畫面特定環(huán)境氛圍的營造與烘托，而黎明前的暗夜、云霞四射的曙光恰恰是“勝利日”不可或缺的重要繪畫意象元素，此處的黑與白，孰取孰舍，效果截然悖反，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適度吸收光影渲染和對人物背景的筆墨塑造，以盡所能追求主題構思與形式、語言的匹配相諧。

　　新作甫成，如約參加了紀念70周年的全國美術作品展，它代表我送去了向當年捐軀的英烈、黎明前的殉難者的敬意和藝術家的一束心香。

　　2015年8月25日

　　(作者系著名畫家、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中國美協(xié)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