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怕犧牲，就怕被人忘記”(劉寧)

——《抗戰(zhàn)烽火中的中國文藝》創(chuàng)作談

　　關于寫抗戰(zhàn)文藝的想法似乎早就埋藏在我心里了。去年，讀臺灣作家王鼎鈞的“回憶錄四部曲”和女學者齊邦媛的《巨流河》時，我就有了寫作的沖動。那段時間，我正在做民國時期文學中西安城市方面的研究課題，找到了許多描寫抗戰(zhàn)中陜西的文學作品來讀，并由此擴展到抗戰(zhàn)時期其他作家的散記、隨筆。先是李廣田的《圈外》、臺灣作家尹雪曼的《戰(zhàn)爭與春天》、林語堂用英文寫的《枕戈待旦》，隨后又搜集到許多茅盾在抗戰(zhàn)時輾轉各地寫的一些隨筆，之后又牽出了胡風的抗戰(zhàn)回憶錄、王魯彥流浪在桂林一帶的散文，以及碧野流亡在洛陽和西安兩地的記憶。這些資料都非常珍貴，雖然零散，卻逐漸還原出抗戰(zhàn)期間文人的生活經歷和他們的戰(zhàn)爭記憶。那個時候，我不遺余力地收集這些資料，似乎心中隱隱就有一種期待：等哪一天時機成熟了，就寫寫戰(zhàn)爭時期中國文人的遭遇。二〇一三年初春，我因要去臺灣參加楊逵國際學術會議，對楊逵的文學作品很扎實地讀了一遍。七八月間，又很認真地編寫了趙樹理、周而復、柳青、張寒暉、周立波、楊沫、曾克等作家在延安、晉察冀文藝創(chuàng)作方面的資料。也就是說，我在寫這篇抗戰(zhàn)文藝長文之前，已經有意無意地積累了很多這方面的資料，但是苦于各種事務纏身，或者說沒有一種機緣，始終沒有動筆。

　　今年六月，《中國文化報》“美文”副刊的紅孩主任打來電話，說想策劃一個有關抗戰(zhàn)文學的選題，我一聽就興奮了。在我心中，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寫作選題，不僅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而且也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今年正值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我作為一名專門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的學人，能為紀念抗戰(zhàn)勝利七十周年做些什么呢？紅孩主任的策劃將我心中孕育已久，甚至還不很明晰的東西呼喚出來了，我感覺自己有責任將抗戰(zhàn)中的中國文藝展現出來，這種強烈的使命感一旦產生，便燃燒著我，激發(fā)著我，鞭策著我，于是，我不僅欣然應允，而且是滿懷激情地構思這篇文章。

　　幾天后，紅孩主任再次打電話來說：“選題已經得到報社領導的充分肯定，文章一定要寫得全面，不僅要寫大陸，還要寫臺灣、香港等地；不僅要寫現代文學中的抗戰(zhàn)，而且要寫當代文學中的抗戰(zhàn)；不僅要寫抗戰(zhàn)期間的文學作品，而且要寫包括音樂、戲劇、電影等多種藝術形式在內的文藝�！奔t孩主任有這樣的設想，我非常高興。“抗戰(zhàn)文藝”的選題本身就已經讓我熱血沸騰了，現在構思這樣的一個宏大而廣闊的寫作格局就更令我激動不已，我需要這樣一次酣暢淋漓地表達自己內心感受的機會，我決定將文章的題目命名為“抗戰(zhàn)烽火中的中國文藝”，用“烽火”兩個字，是因為我喜歡在戰(zhàn)爭的硝煙中浸潤著一份血色的浪漫。

　　為了能夠對抗戰(zhàn)文藝作出恰如其分的評價，我開始大量閱讀文學作品。然而，這么短的時間，即便是對重要的作品重溫一遍也是有難度的，但是不可回避的作品不能不讀，或者不能不重讀。有些作品在圖書館找不到，我就四處搜集購買，阿垅的《南京血祭》是在孔夫子舊書網上弄到的，艾蕪的《南行記》等作品，我是在單位塵封已久的舊書架上找到的，整個六七月間我陷入到狂讀文學作品和寫作的階段。

　　在我的案頭，還放置著好幾個不同版本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當代文學史》以及《劍橋中華民國史》、《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寫作時以便隨時查閱。另一方面我在中國知網上下載了大量研究抗戰(zhàn)文學的論文。對此，我尚且感覺不足，七月的一天，我再次鉆進單位的圖書館翻閱舊資料。這次我最大的收獲是找到了晉察冀文藝史、抗日戰(zhàn)爭時期延安及各抗日民主根據地文學運動資料、抗戰(zhàn)時期重慶方面的文藝資料，這些文獻匯編，對于我了解和掌握抗戰(zhàn)時期中國文藝界的動態(tài)有很大的幫助。

　　在寫作前，我就考慮用什么樣的方式結構自己的文章。我不想按照慣常的寫文學史的模式去寫作，想尋找到一種新的寫作體例。這些年我嘗試著做文學地理學方面的研究，想著如果從地域入手來結構文章，那么就可以勾勒出一幅波瀾壯闊的抗戰(zhàn)文藝地圖來。按照這個思路，我在現代部分擬定了：松花江上、長城外面是故鄉(xiāng)、南京血祭、武漢：文藝界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形成、寒夜中的霧重慶、遠涉西南的生命之詩、太行山上、北方的原野、白洋淀里、大江南北、封鎖的孤島、淪陷之城等小標題。其中有個別部分，我沒有以地域命名，而是選取了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來命名，像“壓不扁的玫瑰花”“亞細亞的孤兒”，因為我覺得在臺灣沒有什么比這兩個意象更能代表臺灣抗戰(zhàn)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了。因為采用了這樣以地域為主的寫作視角，我不得不將自己已經寫好的一些東西刪掉了，像謝冰瑩的“女兵日記”。的確，關于抗戰(zhàn)文藝，有太多的作品可以進入，選擇什么作品進入自己的文章，這是一種用歷史眼光來衡量的取舍，也是一種以學術認知來判斷的抉擇。我未必做得很好，但是我想盡量地表現豐富些、全面些，但是文章掛一而漏萬的性質是必然的，這點在我寫作前和寫作時就已經非常清楚了。在當代部分，我沒有繼續(xù)采用地域的視角來寫作，而是用時間來連綴，劃分出：風云初記、樣板戲中的抗戰(zhàn)敘事、追憶中的抗戰(zhàn)史詩、新歷史主義的抗戰(zhàn)故事、人性的光輝與生存之根本、南渡自應思往事、遍地弦歌等小標題來結構文章。關于當代文藝中的抗戰(zhàn)敘事，顯然是不適合再去用地域來表述。

　　寫得最順的是寫抗戰(zhàn)詩歌的時候，以詩來呈現中國的苦難和抗爭，抒情而浪漫。寫歌曲部分時耳旁常常回蕩著雄壯的樂曲，尤其是在晉察冀邊區(qū)的文藝里加進歌曲《在太行山上》時，那個晚上我的房間里一直都回蕩著這首昂揚而抒情的歌曲。然而，在寫淪陷之城時，有關周作人在北平淪陷之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我寫得最艱難的部分�，F代文學史上這一塊幾乎是找不到的，我雖讀過《周作人自編集》里他的一系列散文作品，但是這些還不足以了解周作人在日偽時期的所作所為，為此，我翻閱了大量的研究論文，看了舒蕪對周作人的研究文章，才敢動筆。抗戰(zhàn)時期，民族危亡之際，中國文人的生活發(fā)生了極大的逆轉，他們的思想與情感之間張弛著誘人的東西，這些都需要我以后用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探究。

　　這次寫作我給自己定下的寫作標準是盡量避免學術腔，不要再像過去做學術論文那樣，講究思想的深邃和新穎，追求敘述的四平八穩(wěn)，而是要有更強的閱讀性，擁有更廣泛的讀者。講清抗戰(zhàn)文藝的格局和整體動態(tài)是我的寫作目標，擺事實、重敘述是我的寫作原則，通俗而富有感染力是我的文風追求。也許這幾點，我在現代部分的寫作中做到了，而在當代的寫作時，還是論說的成分多了些。

　　六月的西安，驕陽似火，七月的西安，天氣炎熱得讓人無法忍受，真想到秦嶺山中去避暑、戲水，尤其是到了七月底，我已是處于昏天黑地的狀態(tài)了。腰酸背痛地坐在電腦前，面前身后堆著山一般的書籍，我坐在桌前敲一會兒字，又把電腦搬到床上，坐在地板上寫一會兒。有好幾個晚上，幾乎是在書堆中迷糊了一陣子，天還沒有亮，便又坐在桌前，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八月二日晚上十點，我終于交稿了。這夜，西安降下了一場暴雨，雨打窗欞，幾分興奮，幾分遺憾，興奮的是，我終于完成了一件大事情；遺憾的是，時間太緊迫了，還沒有來得及有更多的時間再斟酌文字。這晚，我在電視中看到做客一個節(jié)目的兩位九十多歲的抗戰(zhàn)老兵，他們最后說了一句話，我印象很深——“我們不怕犧牲，就怕被人忘記�！蹦菚r我就在想，我們是永遠不會忘記這場捍衛(wèi)民族尊嚴和保衛(wèi)國家獨立的戰(zhàn)爭的，更永遠不會忘記那些為國而戰(zhàn)，而犧牲的人們的！最后，我真誠地向支持我鼓勵我的中國文化報的領導和編輯們表示深深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