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行歌江右》 ,忽然冒出的一個念頭,就是辛棄疾的那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用這話來形容史文清先生,我以為是十分恰切的。
江西境內,麗山秀水,人文薈萃,這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chuàng)作源泉。況且作者是山水知音,深具人文情懷,登山則情滿于山,臨水則意濃于水。山水遇見文清先生,文清先生遇見山水,歷史在這里駐足,文清先生在歷史中打量。
其實翻閱中國詩歌歷史,山水詩和詠史抒懷詩蔚為大觀,謝靈運、陶淵明、李白、王維、蘇軾、辛棄疾。這些秀美或壯美的詩篇,那些悲慨激昂的詞句,成了祖國山水的代言,成了民族豪壯氣勢的結晶。也正是這些優(yōu)美的山水,歷史人物,優(yōu)美的詩篇滋養(yǎng)了文清先生,引領了文清先生。
翻開《行歌江右》 ,那些山水名勝詩句撲面而來,廬山歷來是詩人畫家所喜的素材,在李白所詠“日照香爐生紫煙”之處,文清先生則有“香爐銀練垂千尺,雙劍青鋒刺九天。萬頃奔雷緣壑下,湍思直瀉鄱湖邊” ,大有不怕崔顥題詩在上頭,而和詩仙比詩的意味。
我知道,詩歌在文清先生手中,不只是抒情,他要的是藝術的張力和思索,是境界,就如繪畫“圖繪者,莫不明勸戒,著升沉,千載寂寥,披圖可鑒” 。他的歷史題材的詩歌最能打動我,他寫陶淵明“輕寒應備一樽酒,共話歸來稼穡時” ,這是陶靖節(jié)的隔代知音啊,在歐陽修故里西陽宮,他生出的是歷史的滄桑:“祠井池階生蘚跡,供桌牌位浮塵! 。悲黃山谷不遇,而不改赤子之節(jié):“有宋文人多苦難,錚錚傲骨數(shù)蘇黃” 。
我非常喜歡文清先生在詩中所創(chuàng)設的語境。語境者,簡言之就是用文字語言所營造出來的文字環(huán)境,是氛圍,是調子,是一種情與景的諧和,你看他寫辛棄疾,為我們創(chuàng)設的是一幅畫“醒對青峰醉臥山,兩相嫵媚暫欣歡” ,寫謝疊山“寂寂千竿云頭立,錚錚一骨故鄉(xiāng)還。古來忠義甘喋血,春筍年年采不完” 。
讀這樣的詩,我們感到的是高遠雄闊,是蘊藉厚重,是筆意蒼古、細秀妥帖,是“神乎技矣”的神品。“獨抒己見、思力絕人” ,“我之為我,自有我在” 。寫詩貴獨造,貴“因心造境、以手運心、別構一番靈奇” 。如畫家惲南田所憧憬的“皆靈想之所獨劈,并非人間所有” 。
我以為,在語境之上是境界,詩以境界為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用佛家的話頭來說,也分為三個層次:一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三是“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
第一層是真實的山水,簡單的眼前風物而已,寫出來,讓人身臨其境,有聲有色,就是成功。
第二個層次,是主客觀融合,聯(lián)類無窮,文字厚重,是一種人化的自然,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第三個層次,是不再炫技,不再掉書袋,洞察世事,看透生命本相,“一粒沙礫看世界” ,是“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
在《行歌江右》中,這三個層面的詩都有,都有佳作,如“雨中林更翠,石像伴花開” ,“高低扶云空,疏密抗風雪” ,“隱隱樹間黃瓦立,濛濛湖里白浪生” 。
文清先生的詩是現(xiàn)代的,也是古代的,他對傳統(tǒng)繼承多多,我特別欣賞他的那些“煉字”的工夫,古人寫詩,十分講究“煉字” ,常是“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 , “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 。比如在《行歌江右》 ,用凝煉的文字表達豐富的意思。如:“古寺藏林麓,晨鐘破霧來” ,寫山之幽深,寫寺廟之隱,一“藏”字,一“破”字,可見鐘聲破霧而來,清響醒人。如“松裂峭巖皆本色,石埋宿霧自斑斕” 。松裂,石埋,是化靜為動。有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之妙。文清先生的“煉字”方法在《行歌江右》中多姿多彩,體會詩人的“煉字”藝術,是一種享受。
李商隱有“我是夢中傳彩筆,欲書花葉寄朝云” ,這是我非常喜歡的詩句,愿文清先生的彩筆,把江西的山水人文,寄送給歷史和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