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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里講了一個故事:某老學究走夜路,與一鬼結伴同行。路遇一間屋子,鬼說:“屋里住著個大學者。 ”老學究問:“你怎么看出來的? ”鬼說:“凡人白晝營營,性靈汩沒。惟睡時一念不生,元神朗澈。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竅而出。其狀縹緲繽紛,爛如錦繡……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 ”老學究又問:“老夫讀了一輩子書,你幫我看看,我睡覺的時候,屋頂上光芒有多高呢? ”鬼遲疑了好一陣子,才吞吞吐吐地說:“昨天我經(jīng)過老兄的私塾,您正睡覺。說實話,我只看見屋頂上直冒烏煙,恍若黑云籠罩,沒有半點光芒! ”老學究聽了,惱羞成怒,氣鼓鼓地把鬼趕走了。
紀曉嵐借鬼說話,諷刺了那些只會死讀經(jīng)典,背圣賢書,不知思考,不會用世的書呆子。這種人讀書再多,但食古不化,不知活學活用,無非是兩腳書櫥,書中蛀蟲,于人無助,于己無益,于國無用,盡管胸中有“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經(jīng)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 ,也只能是“字字化為烏煙,籠罩屋上” 。而真正讀書讀出名堂的人,通過書海遨游,寒窗苦讀,可融會貫通,可舉一反三,最終達到求真、悟道、創(chuàng)新、益世的目的,必然是“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光芒” 。
按紀曉嵐的標準探尋,古往今來,把書讀透,讀出精華,把書讀薄,讀出要義,達到經(jīng)世致用的目的,是大有人在的。諸葛亮躬耕隴畝,心系天下,苦讀山中,用心揣摩,“好為《梁父吟》 ,每自比于管仲、樂毅” ,雖蝸居隆中,卻對世事了如指掌,并洞若觀火,胸中早有三分天下的宏圖大略,他是不世出的會讀書的天才?此奈蓓,必然是“縹緲繽紛,爛如錦繡” 。北宋宰相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 ,他雖讀書有限,但理解了,記住了,升華了,學以致用了,經(jīng)國濟世了,看他的屋頂,還真會“熒熒如一燈,照映戶牗” 。他的經(jīng)歷說明,書不一定要讀多、讀厚、讀全,關鍵是要讀對、讀懂、讀通,能啟迪智慧,對自己的事業(yè)和人生起指導作用。
在當代人里,錢鍾書讀書極多,學貫中西,被時人稱為“讀書種子” 。他上大學時的口號是“橫掃清華圖書館” ,圖書館的哪一冊書放在哪里,哪一項內(nèi)容在書的哪一頁都記得清清楚楚。更可貴的是,他讀出了新知,讀活了經(jīng)典,讀透了歷史,讀明了事理。看他的《管錐編》 ,引經(jīng)據(jù)典,廣征博引,卻沒有一點迂腐氣,沒有一點方巾味,字字珠璣,充滿真知灼見。他的屋頂,想必也是璀璨無比,“光芒高七八尺” 。
讀書治學的低層次為了掃盲、廣識、啟智,高層次則為了開竅、創(chuàng)新、建樹。不會創(chuàng)新、沒有建樹的人,讀書再多,哪怕萬卷,其屋頂也是烏煙彌漫,難見光芒。還有些所謂權威、泰斗、大師,看似著作等身,名揚中外,但他的東西大都是編編抄抄,東拉西扯,膠水加糨糊,復制加剪貼而成,沒有自己的一點真知灼見。他雖然靠這些東西沽名釣譽,欺世騙人,弄了一大堆頭銜,獲得各種高帽,混到巨額科研經(jīng)費,但如果夜半三更時看他的屋頂,準也是烏煙陣陣,黑云籠罩。
大千世界,屋頂冒烏煙的文化人多矣,你我人等不可不自我審視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