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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樸拙之象與抽象之象
一般我們所說的意象,都比較精美,形象鮮明飽滿。在此情況下,一些看似樸拙的意象或抽象的意象,可以帶給我們新鮮的不一般的感受。如昌耀的兩首詩:
靜極——誰的嘆噓?
密西西比河此刻風雨,在那邊攀緣而走。
地球這壁,一人無語獨坐。
——昌耀《 斯人
》
潛在的痛覺常是歷史的悲涼。
然而承認歷史遠比面對未來輕松。
理解今人遠比追悼古人痛楚。
在古原騎車旅行我記起過許多優(yōu)秀的死者。
我不語。但信沉默是一杯獨富滋補的飲料。
——昌耀《
在古原騎車旅行 》
( 三 )敘述方式的個性化
有些詩篇的陌生化成就并不體現(xiàn)在局部意象或詞語方面,而是體現(xiàn)在非同一般的敘述風格之中。這是一種整體陌生化,會使作品通篇帶給讀者一種陌生化的效果。
比如林子的組詩《 給他 》,沒有復雜深奧的意象,而多采用直接陳述的方式。這首長詩是寫愛情的,寫得非常熱烈、火辣、露骨,而詩的陌生化效果就通過這種熱烈的火辣辣的陳述方式向你迎面撲來——
從我們相識的那天起
他的眼睛就筆直地望著我
那樣深深地留在我的心里
宣告了他永久的占領(lǐng)
他說:世界為我準備了你
而我卻無法對他說一個“不”字
除非存心撕裂了自己的心……
我們從來用不著海誓山盟
如果誰竟想得起來懷疑我們的愛情
那么,就再沒有什么能夠使人相信
在這樣的詩句面前,那些對于愛情的迷離恍惚的、如夢如幻的描寫反而顯得肉麻,顯出它們虛偽的一面。
當代老詩人中,蔡其矯的詩在抒寫方式的個性化、陌生化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他喜歡采用描述的方式寫詩。當眾多詩人都在借助各種修辭手法抒發(fā)感情以至于使感情顯得虛浮泛濫時,他卻扎扎實實地把漢字一個一個地碼在那里,敘述自己對生活的感受。他沒有根據(jù)人們已經(jīng)認識到的事物的特征去描寫事物,而是像初次面對這些事物那樣,對它們作審美的觀照。請看蔡其矯的《
霧中漢水 》:
兩岸的叢林成空中的草地
堤上的牛車在天半運行
向上游去的貨船
只從濃霧中傳來沉重的櫓聲
看得見的
是千年來征服漢江的纖夫
赤裸著雙腿傾身向前
在冬天的寒水冷灘喘息……
艱難上升的早晨的紅日
不忍心看這痛苦的跋涉
用霧巾遮住顏臉
向江上灑下斑斑紅淚
這首詩寫于1957年,那正是人們抒豪情、放“衛(wèi)星”的年代。蔡其矯沒有像當時眾多詩人那樣去唱高調(diào)子的贊歌。他寫的“櫓聲”是“沉重的櫓聲”,而且是“從濃霧中傳來”,他筆下的“纖夫”是“赤裸著雙腿”,“在冬天的寒水冷灘喘息……”的形象。尤其是結(jié)尾幾句,他寫“紅日”是在“艱難上升”,它“不忍心看”纖夫的“痛苦的跋涉”,所以用霧遮住顏臉面,“向江上灑下斑斑紅淚”。用今天的眼光看,這一切都很獨特,閃耀著人性美的光芒。但在大躍進前夕的1957年,寫生活的沉重、痛苦、曲折、艱難,卻被視為唱低調(diào),是在給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的社會主義生活抹黑,這自然是一種不符合時代要求的聲音和旋律,因此理所當然要遭到批判。但蔡其矯并沒有因此而退縮,他聽命于藝術(shù)的召喚,幾十年中在創(chuàng)作道路上艱辛跋涉,堅持唱自己的聲音。1975年,他寫了一首題為《 祈求 》的詩,表達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和藝術(shù)追求:
我祈求炎夏有風,冬日少雨
我祈求花開有紅有紫
我祈求愛情不受譏笑
跌倒有人扶持
我祈求同情心——
當人悲傷
至少給予安慰
而不是冷眼豎眉
我祈求知識有如泉源
每一天都涌流不息
而不是這也禁止,那也禁止
我祈求歌聲發(fā)自各人胸中
沒有誰要制造模式
為所有的音調(diào)規(guī)定高低
我祈求
總有一天,再沒有人
像我作這樣的祈求
詩人所祈求的“花開有紅有紫”,“歌聲發(fā)自各人胸中”,說到底也就是要詩人寫自己的感受,不重復別人,做到“陌生化”。
( 四 )反復和照應(yīng)手法的新形式
反復、照應(yīng)是詩歌中常見的現(xiàn)象,它是詩人抒發(fā)情感的方式,而通過語言形式體現(xiàn)出來。
所謂反復,是指詩的段落之間有相同或相近的詩句,造成一種連環(huán)效果,一層一層地、層層遞進地抒發(fā)感情。如邵燕祥的《
假如生活重新開頭 》,共六段,除了最后一段外,前面五段都是相同的兩句詩:“假如生活重新開頭/我的旅伴,我的朋友!痹娋涞姆磸鸵灿杏迷诙挝驳摹H绫睄u的詩《 是的,昨天 》,共四段,每段末尾一句都是“是的,昨天”。
照應(yīng)與反復不同。所謂照應(yīng),是指一首詩的開頭與結(jié)尾運用相同的句子,仿佛前邊在呼,后邊在應(yīng)。如郭小川《 秋歌 》開篇唱道:“秋天來了,大雁叫了/晴空里的太陽更紅更嬌了/谷穗熟了,蟬聲消了/大地上的生活更甜更好了。”而結(jié)尾又出現(xiàn)了與此相同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