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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我們的孩子們沒有童謠唱。新的沒有,舊的也沒有。沒有人給他們寫;有寫的,也不得法,不合歌謠特點,傳不開。報刊上有過幾次創(chuàng)作范例介紹,但大多沒下文,推不開。已有好些年,我們的生活里,搜集歌謠的風氣不濃厚了。有幾家報刊有過“盛世民謠”專欄,但陸續(xù)都不見了。搞民間文學集成是一項專門工作,有組織地自下而上搞,集子編妥后,分送給有關單位、有關人,也就隨而束之高閣,沒有下力介紹、推薦、好好評論,使那些來自民間口頭的東西,沒有能更好地再回到民間。有的雖然內容相當豐實,但也看出,若早點動手做,情況還會好。許多曾經搜集到的,在今天已經很難搜集了。
近讀一文《當代童謠的尷尬》(載2012年8月30日《北京日報》,路艷霞文),講到當今童謠缺乏,只有唱國外的,或者只唱“灰色”歌謠。文中舉了兩首“灰色”歌謠例子,《靜夜思》:“床前明月光,李白喝豆?jié){;喝了一大碗,尿了一褲襠。”《米老鼠》:“米老鼠的家,稀里嘩拉;米老鼠的爸爸是警察,每月工資八毛八;買不起房子,買不起車,買不起老婆要自殺!笔菈颉盎疑钡模笆撞谎,如改兩句“喝了八大碗,尿了半糞汪”,或許還屬于打趣,而后一首則不具備歌謠特點,內容也有矛盾,有警察爸爸,就有媽,怎么還再“買老婆”?
文章引了兩位專家的話,指出問題所在。一位說:“我們很多童謠走的八股套路,沒有滿足孩子的趣味,沒有貼近孩子的情感!庇忠晃徽f:“寫童謠很難,尤其要符合孩子的生活,適合孩子接受,語言要口語化,動作感要很強,還要有趣味!毙蜗蟆⑸鷦、有趣,是一切歌謠的特點,童謠是歌謠的一種,自然也不例外。大詩人艾青說:“詩就是寫形象,而形象就是想象與聯(lián)想!备柚{是詩的一種,而整個文學藝術,都是形象的藝術,“八股套路”是行不通的。對于歌謠,有一條必須特別強調,就是要押嚴格韻。即平上去入,只押一聲,轉韻也朝嚴格韻上轉。而當今已是無韻吃香的年代,一個韻字已不屑被提及,你再提嚴格韻,可能有人要笑掉大牙?墒遣宦牪恍。有些創(chuàng)作的歌謠,之所以推廣不開,就有這一條原因。
沒有想象與聯(lián)想,也生動有趣不了。有舊童謠唱:“拉羅羅,打躺躺,下來麥子搬姥娘;姥娘不吃家常飯,要吃河南水雞蛋;燒不中,煮不爛,急得外甥一頭汗!”這里邊有想象,想象搬來的姥娘挑吃,偏要吃稀罕物,河南水雞蛋,是什么物?怎么燒也燒不熟,煮也煮不熟?外甥怎不急得一頭汗!
當年上私塾的小伙伴們,讀書讀累了,順看書中的現(xiàn)成句,添一些自造詞,悄悄唱唱,痛快痛快,如:“人之初,性本善,麥子煎餅卷雞蛋;不給俺吃,俺不念!”“人之初,性本善,小鍋子,炒雞蛋;徒弟吃,師傅看,饞得師傅啃鍋沿!”“人之初,狗上屋,扒驢草,喂師傅,把師傅喂得飽飽的,教得徒弟好好的!”不是學生對老師有意見,作踐老師,就是唱唱解乏。不能唱給老師聽,那得挨板子;也不能回家唱,大人們肯定也不依。這些歌謠,都符合歌謠特點,押嚴格韻,有想象與聯(lián)想,生動有趣。
“吱吱呀呀上家后呀,家后的閨女十五六呀!”押的嚴格韻;“吱吱呀呀上家后呀,家后的閨女十八九呀!”押的大致韻,作為詩還湊合;“吱吱呀呀上家后呀,家后的閨女十四五呀!”不押韻,作為歌謠不行,作為詩也不沾邊。雖然當今許多詩不押韻,但只要有詩意(即“興發(fā)于此,意歸于彼”,“言有盡而意無窮”),人們也還能接受。其實,還是有韻更好。那是錦上添花,何樂不為?
“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喝,下不來,急得吱吱叫奶奶!”小老鼠也跟小孩似的,急了喊奶奶,是想讓奶奶抱下來,有的尾句是“買個燒餅哄下來”,都是孩子的心理,孩子認為是這樣。這就是孩子能接受的。藝術中的真實,是讓人感到生活中真有,而且許多又作了夸張,夸張是藝術中不可缺少的,不能拿新聞五要素去叫真兒。“老貓,老貓,上樹摘桃,摘了多少?摘了半瓢;聽見狗咬,嚇得亂跑,跑西湖里,拾了個破襖。你怎么不穿呀?嫌虱子咬;叫你娘拿拿?俺娘死了。死哪里了?死鍋后里了;埋哪里了?埋蒜臼里了!你怎么不哭呀?喵唔,喵唔!”蒜臼里能埋下一只貓嗎?但孩子想能。埋哪里呢!不能非得像實際生活那樣,找個適合地方,那不是藝術范圍的事情!靶“纂u,平平架,打小住在姥娘家;她姥娘給她好飯吃,她妗子給她官粉搽;一搽搽到十七八,她大舅給她說婆家,說給河那崖大官家;也有樓,也有瓦,也有騾,也有馬;也有小車紡棉花,也有大車走娘家;誰來搬?哥來搬,哥喝茶,哥吃煙;小丫環(huán),抱紅氈,問問奶奶過幾天?天也短,路也遠,給你個日子過半年!”婆家是河那崖,怎么回娘家“路也遠”了?那是做了媳婦的閨女希望在娘家多住些天,婆婆允許了,給你個高興!允許得有理由,就說“天也短,路也遠”。此時,人們在欣賞這一妙句,不追究河這崖到河那崖有多遠。“俺上南園去摘椒,望見娘家的柳樹梢”,“巴狗巴,你看家,我上南園去摘瓜”,“姐兒南園曬蒲包,相遇的情郎不見了”,都是南園,那么巧!其實,都是假設的地點,是藝術中的一種處理。課本上也是“俺在南學把書念”,《日用雜字》中是“抬在南場里,搗碎使車搬”,大概用東、西、北不得勁。“小花雞,上磨臺,哪天盼著媳婦來,吃頓愉闊飯,穿雙可腳鞋!”這是借孩子語氣,實際上唱的成年人的情歌。
上面這些道道,弄清了,就知道童謠怎么寫了。這就是“會者不難,難者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