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地生命經(jīng)驗里的視野及屬性 ——讀李俊玲散文集《隱秘的人間》
李俊玲的散文集《隱秘的人間》,強烈彰顯著她來自滇西高原的地域?qū)傩?,并真實地反映出她的?chuàng)作直覺和散文的原生純粹性。這本散文集,呈現(xiàn)了作家面朝凡塵的感悟:“我會對眼前的人間葆有足夠的敬畏。”
李俊玲是布朗族,生活在云南邊境小城施甸。文集以這座小城為原點進行敘述,作家的所遇、所感、所思,用個體參與其間過程的方式打開敘事角度?!峨[秘的人間》整體行文在“有我”方式的介入下,訴景訴情訴所悟。以特定的場域體驗、生活閱歷、民俗文化和個體情愫,詮釋了《隱秘的人間》邊地生命經(jīng)驗里的視野和屬性。
邊地視野在本文集中,形成多方位、全景式的排列主調(diào),這個過程從情感到觀念,完全同步。有人說,作家整個寫作生涯,就是在解說自己的私人世界。李俊玲的私人世界持續(xù)于滇西場域,這也是她的精神、文學及現(xiàn)實的原鄉(xiāng)。作家的私人世界里,包含著邊地的人文、自然與物象。
文集開篇《小城人物》,映入讀者眼簾的,就是邊地的人物群像:小城的照相師馬師傅、老中醫(yī)趙醫(yī)生、送報人老張頭等,這些以往任何小城里隨處可遇的人,都在與現(xiàn)代社會漸行漸遠。遠去的許多瞬間及人和人的情感交織,小城的淳樸與和煦,不再只是單純作為人或事物存在,而是成為作家生活記憶和人間日常而留存。
現(xiàn)代化進程的加速,不可避免地對邊地文化有所沖擊,好在沖擊速度畢竟是緩慢的。這對作家來說,并非壞事,起碼,文學的地理性會得以較長時間保持。小城一直在,作家的生活也一直寄放于此,這些邊地里的棲息、情愫,形成生命存在的境遇及體現(xiàn),人與物與場景也就在文字間完成融貫一體的塑造。
散文寫作的最終目的,一定是需要表達個體的、地域性的感受。因此,作家的氣韻會經(jīng)過文本間的物態(tài)、經(jīng)驗和事件散發(fā)出來,形成自己的精神概念。李俊玲邊地視野下的人間,除了人,還有與人相關(guān)的村莊、屋舍、習俗、稻粱、風土、信仰,作品維度跨越了不同的時間段,觀照著民族、時代及未來。在現(xiàn)實的回溯、描繪和想象中,達及族性的認同,以此極好地規(guī)避了創(chuàng)作上的窄化。
如《有龍在側(cè)》的龍會、羊皮會,《人間炊米》的米湯、米酒糟,《大地之子》的鄰國緬甸的土主廟、佛塔,《夏至》的布谷鳥、青梅等,這些由文字捕捉的細小、蓬勃、專屬等留痕和記憶,恰巧是文本里最可人的美好,具有特殊的精神內(nèi)涵。作家的書寫,揭示了自己的靈魂寄居,構(gòu)建了個性化的美學風格。作家心存對萬物自然的敬畏和熱愛,她的私人世界不管倫理還是現(xiàn)狀,都是柔軟的、和諧的。
李俊玲的散文,整體質(zhì)樸、純真、柔情,干凈中泛動清新。因受過高等教育系統(tǒng)的文學訓練,她的日常創(chuàng)作,有別于傳統(tǒng)民族作家文風的異質(zhì)和生澀。本文集里,作家對舊習俗或習性毫無固守,而是尊重發(fā)展規(guī)律,用心找尋和記錄,將要消失或已在消失的。文本的字詞間,作家沒有特別強調(diào)她持有的民族身份,也沒有濃郁的本民族根性寫作,但其民族性又時隱時現(xiàn),始終存在著。
建筑學上有個名詞叫場所精神,通俗來講,就是對一個地方的認同感和歸屬感。這一點,文學創(chuàng)作與建筑學的看法是基本相通的,《隱秘的人間》的場所就是文本的邊地屬性。李俊玲的場所精神,賦予她有根的寫作,文字縱橫著邊地俗世的生活細節(jié),最大篇幅地展現(xiàn)著生命經(jīng)驗里的視野。全集25個篇幅的體量,鍛造的是一個邊地背景下往來的人間:平凡、舒緩、溫良、清麗。大地上的人情冷暖、自然草木,在各個生命的參與中,隱秘著眾生的精神譜系。
文學的邊地屬性創(chuàng)作,必定有作家個性的切入角度和思考。李俊玲從自身的發(fā)現(xiàn)出發(fā),以脫離俗態(tài)的書寫方式進行敘事,客觀而翔實地描寫邊地叢林里的生態(tài),寫樹木,如大青樹、水冬瓜樹、漆樹、楸樹;寫山間菌類,如見手青、青頭菌、雞樅、奶漿菌、干巴菌;寫地上的野菜,如魚腥草、椿頭菜、刺腦包、蕨菜;還寫來自大自然的種種作料和藥材,“在云南,走出去,一屁股坐地下,就能壓死三棵藥?!倍嘀氐氖屡c物交替,豐滿著作家由表及里的感受。
李俊玲在進行場景刻畫及傳說記載后,完善了個體的思考:“大自然沒有兇險的爾虞我詐,而是像一個溫暖的大家庭互助互幫?!弊骷彝ㄟ^外部事物的內(nèi)化,再進行內(nèi)省思辨,對個體與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進行了探詢,文字描述正是對這些過程的認知和表達。
作家生命里的經(jīng)歷,及把生活素材進行自我書寫,促使讀者自覺處于了傾聽模式。本民族樸素的族群哲理,解答著作家面對現(xiàn)代生活的各種疑惑,她的價值立場得到了充實及明確。
李俊玲這一系列散文,凸顯了新女性寫作的日常性和藝術(shù)性??此泼鑼懙吹娜伺c自然,內(nèi)質(zhì)卻是豐富及豐饒的,標記著祥和、祝福及敬畏的精神寄托。作家與讀者,在任何一個篇目中,都能輕易達到共情。地域或民族,自然或神秘,在滇西的施甸,萬物必是有靈的。鄉(xiāng)土、族群與家國情懷,形成映照關(guān)系及共同體意識。這從小處說,是一個作家的文學良心;上升至大處,就是一個族群和地域的純樸。這從另一個層面,再次說明了作家的寫作,始終以“有我”貫穿文集。
把一個個邊地人物和故事,一片片自然山水,從邊境小城施甸的俗世向外界真實放送,應該就是《隱秘的人間》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隱秘的人間》,李俊玲著,作家出版社,202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