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3年在起點中文網(wǎng)發(fā)表的第一本小說《庶道難》開始，到大獲成功的《末日樂園》，再到目前仍在連載的新書《偽像報告》，“女強”標簽一直是作家須尾俱全創(chuàng)作的一個特點。

通過這次線上訪談，須尾俱全展示出了她在寫作過程中如何不斷加深對于“女性”“女強”等概念的理解，讓愛、包容、勇氣等成為了她筆下“大女主”的核心特質(zhì)，以及依托于此對各個人物形象的深層建構(gòu)。本次訪談由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講師王櫻子、本科生樂立薇共同籌劃完成。

王櫻子：首先非常榮幸能夠邀請到須尾俱全老師進行訪談！須尾俱全老師，能否分享一下您是如何踏上網(wǎng)絡文學創(chuàng)作這條路的？最初是什么激發(fā)了您的創(chuàng)作靈感？

須尾俱全：說起來，我挺感激“網(wǎng)文”這一創(chuàng)作形式的存在。我自小是個喜歡講故事的人；但是如果放在網(wǎng)文出現(xiàn)之前，我想以我最初的青澀幼稚，絕不足以爬上一個平臺，獲得講故事的空間，遑論讀者。網(wǎng)文的門檻低，才擠進來一個我；有一條路在那兒，人才會想走上去看看?？梢哉f，形式的存在，鼓勵了我的探索。

王櫻子：從您2013年在起點中文網(wǎng)發(fā)表的第一本小說《庶道難》開始到大獲成功的《末日樂園》再到目前仍在連載的新書《偽像報告》，“女強”標簽一直是您創(chuàng)作的一個特點。請問您的這些作品是否反映了當時社會對女性的期望和限制，以及女性如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尋求自我突破和成長？

須尾俱全：如果真有從一開始跟著看到現(xiàn)在的讀者，大概也會發(fā)現(xiàn)我自己對于性別意識的漸漸蘇醒和觀念上的成長變化。我不敢說我寫的文能夠映照出這么大一個主題，我希望我寫的女角色，是一個個漸漸成為真實人類的女人，而不是一個個概念標簽的集合。

不管是女強還是嬌妻，這樣的標簽吧，好像都自帶一套尺碼要求，塞得進去才算名副其實。那尺碼之外的，復雜幽微的人性怎么辦呢？所以如今的我，更希望把女人當成人來寫，寫一些她們自己的追求理想，堅強軟弱，執(zhí)著愛恨，所以現(xiàn)在我不愿意賦予女角色“功能”性了。我覺得對社會最大的挑戰(zhàn)之一，就是把女人當成一個人來看待，看文寫文，也不例外。

這種寫法可能受眾不多，因為不夠“爽”，不過我也算問心無愧吧。

樂立薇：請問老師在《庶道難》中是否通過顧成卉的角色，對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和期望進行了挑戰(zhàn)或顛覆？

須尾俱全：談不上，當時的我完全是什么也不懂，一頭扎進去的。最多就是寫著寫著，發(fā)現(xiàn)那種時代環(huán)境原來是這么令人窒息的桎梏；顧成卉的掙扎和不順從，是我在自救，因為作者快要受不了了。

樂立薇：您認為在您的創(chuàng)作中情節(jié)設計是否結(jié)合了女性主義理念？

須尾俱全：是有的，雖然并非有意為之。就像一個人類寫的東西，哪怕主角是個螞蟻，也依然是人類中心主義的產(chǎn)物。生為女人，就要寫女人。

王櫻子：在您的作品中，情節(jié)轉(zhuǎn)折和沖突解決都突出了女性角色的主動性和決定性作用，例如《庶道難》中的顧成卉等角色的智斗、陰謀和布局，以及《末日樂園》中因融合女媧基因而擁有了一米八的身高和巨大骨翼林三酒，從她們面對困境時的智慧和勇氣以及她們勇敢果決、一往無前的性格之中，您認為真正高度內(nèi)在于女頻網(wǎng)絡文學之中的“女性特質(zhì)”是什么？

須尾俱全：我看的網(wǎng)文不夠多，還不能總結(jié)提煉出網(wǎng)文中的女性特質(zhì)，有點慚愧了。

王櫻子：請問您創(chuàng)造擁有這種獨特“女性特質(zhì)”的林三酒這一角色的靈感來源是什么？

須尾俱全：我理想中的林三酒，是身具兩個我認為最女性的特質(zhì)，又將它們發(fā)展到極致之后的角色。一是包容與愛，二是勇氣。

樂立薇：您在《末日樂園》連載時說過，“《末日樂園》現(xiàn)在沒有男主，以后也不會有男主”。因此作為一部徹底的“無CP”小說，您在創(chuàng)作《末日樂園》時，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決定采用無cp的設定？您認為無cp小說相比有cp的小說，在創(chuàng)作理念和表達上有什么不同？

須尾俱全：當時是快十年前了……那時寫無CP壓力還挺大的。好像默認只要有女主，就必須要談戀愛。我覺得主角總該有點談戀愛以外的事情做。然而戀愛這種事吧，有一個作家曾說過，一旦作品中出現(xiàn)男女主角相戀的兆頭，哪怕門外天空里都是入侵的外星人飛船，讀者也只會在乎他們能不能在一起。所以當言情戲份，會耽誤我的主角冒險、探索、發(fā)現(xiàn)新世界時，拋棄掉它就變得很容易了。末日中出現(xiàn)的少少的戀愛戲份，都是配角的，都是過去式，推動了主線劇情。

有CP的小說也不是不好，因為它關(guān)注了人最重要的欲求之一。側(cè)重點不一樣。

樂立薇：在無cp小說中，情感表達往往更加微妙和復雜。您在《末日樂園》中是如何處理角色之間的情感糾葛和內(nèi)心變化的？您希望通過這樣的情感表達傳遞給讀者什么樣的信息或感受？

須尾俱全：這個問題可問著了。我寫末日時，很多人有一個誤解，好像無CP就意味著女主角必須冷面冷心冷情冷肺，不能與任何人有任何感情糾葛。人類感情是這么復雜細膩又幽深的東西，充滿無法被語言定義的灰度與維度，在把戀愛刨出去之后，就像是拿走了一片一直放在鏡頭前的葉子，后面的世界，更廣闊深邃，值得玩味探索啊。

我一直希望，我能讓更多的人拒絕扁平化敘事，擁抱復雜，雖然在社交媒體的時代，這可能無異于螳臂當車。

王櫻子：您覺得無cp的設定是否為您在創(chuàng)作《末日樂園》時提供了更大的自由度？在這樣的設定下，您是如何平衡創(chuàng)作自由與讀者期待的？

須尾俱全：是的，更自由了，不必為一個人守節(jié)嘛（不是）。有時我也難免會傾斜于讀者期待，我也有過質(zhì)問自己是否下意識迎合的時候，最后還是得回歸于角色本身吧。比如說，受歡迎度最高的人偶師與林三酒這個搭配，讀者再喜歡、再期待，人偶師是不可能與任何人建立親密關(guān)系的，否則這個角色就毀了，那么沉重的歷史和摧毀人格式的創(chuàng)傷，心理治療師都治不好，戀愛能治好？

王櫻子：在《偽像報告》中，您選擇以群像的方式進行角色塑造的初衷是什么？這樣的設定對故事的展開和情節(jié)的推進帶來了哪些挑戰(zhàn)？

須尾俱全：我特別著迷于不同角色命運之間的影響與糾纏，沒有一個必須光環(huán)到底、其他人讓路的主角，而是幾道激蕩河流爭奪河道，交擊拍打出的浪花。挑戰(zhàn)的話……就是比我想的要難寫非常多。

王櫻子：多視角的切換是群像小說中常見的敘事手法，您在《偽像報告》中也充分運用了這一手法，那您是否考慮過在多視角敘事的情況下，會一定程度上影響讀者的代入感，削弱網(wǎng)文閱讀的樂趣與快感？您如何平衡在網(wǎng)絡文學中這種群像小說的敘事技巧和讀者的接受偏好呢？

須尾俱全：我的辦法就是不平衡，因為沒法平衡。比如要爽感的讀者，在群像文里很難爽得起來，而網(wǎng)文最大的賣點就是爽，那我怎么辦呢？我只能寫我想寫的東西，給喜歡看它的人看。寫文和看文，都是在尋找知己。

假如為了擴大我的受眾群體，而逼自己寫一些不擅長的東西，那我不是在尋找知己，我是在尋找錢。

錢當然是好東西，但是打著燈籠硬找，未必找得到。我自己也說過很多次，偽像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網(wǎng)文，雖然我不知道它的定義該是什么，不過受眾確實是非常小的群體。

樂立薇：作為一位具有影響力的作家，您認為作家在社會責任方面應承擔哪些角色？您的創(chuàng)作是否受到這些責任的影響？您對自己的寫作生涯有怎樣的長期規(guī)劃和期望呢？

須尾俱全：沒有什么影響力，畢竟也沒什么名氣……我覺得作者不應該在娛樂小說中說教，但同時我也認為作者應該寫出人的困境與限制，探索人的可能性，哪怕僅僅是把社會一角描述下來，也是有價值的。我沒有帶著責任感去寫，但讓人覺得有責任去說出來的東西，可能也是值得寫的東西。

我希望能一直寫下去，不斷挑戰(zhàn)成長吧。有一個說法是，嘗試十四次，總有一次會成功。我目前還不知道我心中對“成功”的定義，但我愿意先嘗試十四次。

樂立薇：對于未來無cp小說的發(fā)展趨勢，您有什么看法或期待？

須尾俱全：我很期待欸。言情能在女性閱讀中占比這么重，我其實一直不太理解來著。無CP越來越多，也讓我這種女性讀者有更多可看的東西了。

王櫻子：您的作品跨越了古代言情、穿越奇情、科幻空間、懸疑推理、詭秘驚險等多個領(lǐng)域。在選擇創(chuàng)作題材時，您通?；谀男┛紤]？有沒有某個題材是您最喜歡寫的或者還沒有寫但是一直夢寐以求想要嘗試的？

須尾俱全：寫新題材就像探索新世界一樣，能讓我激動的，我就去寫寫試試?？珙}材越難，挑戰(zhàn)性就越大，寫起來，就越對得起我為它花費的、我在地球上有限的時間。

下一個想寫情景喜劇式的文，已經(jīng)開始試水第一章了。

喜劇真的……比群像還難。

王櫻子：好的，感謝須尾俱全老師如此真實、可愛、精彩的解答！也讓我們了解到了您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真實心境，與不斷嘗試創(chuàng)新的勇氣和熱情！感謝須尾俱全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