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航滿:我與《開卷》
年初,南京董寧文先生來京城舉辦畫展。展畢我們小聚,他談起《開卷》雜志將三百期了,希望我能寫篇小文章,我當(dāng)即允諾,但文章一直沒有寫出來。按說我與《開卷》算是老熟人了,自創(chuàng)刊之初,我就曾一睹芳容,后來到京城讀書,又陸續(xù)讀,再到研究生畢業(yè)后,成為《開卷》的作者,如此一晃也二十多年了。在這二十多年中,我?guī)缀趺磕甓紩凇堕_卷》刊發(fā)兩三篇文章,這在其他刊物是難得的事情,在《開卷》可謂更甚,因為這只是一本每期只有薄薄三四十個頁面的小刊物。去年我編了一本小書,請董先生作序,他在序言中寫道,《開卷》的作者大多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先生,而我絕對是其中幾位年輕的小字輩,且是雜志刊發(fā)文章最多的幾位之一。回想二十多年前,我給《開卷》投稿,還是個初學(xué)寫作的學(xué)生,如今已人到中年矣。
關(guān)于我在《開卷》刊發(fā)的文章,有幾篇是我甚為看重的。其中一篇為《前輩學(xué)人有遺風(fēng)》,談的是廈門大學(xué)中文系的謝泳先生。我在謝先生的書中讀到一種寬厚仁愛的舊時遺風(fēng),令我分外感動,于是作文記之,沒想到后來竟因緣結(jié)識了謝先生,雖然我們交流不少,卻至今還是緣慳一面。另一篇則是《去看楊絳》,此文系我在楊絳先生一百零一歲的時候,有幸拜訪后所作,情景至今歷歷在目,我將文章第一時間發(fā)給了寧文先生,后來我才知道,董先生與楊絳先生多有交往,楊先生不但是《開卷》的作者,還多次致信和題詞,故而這篇文章我想楊先生一定是讀過的。還有一篇則是《我收藏的知堂文集》,此文談我收藏知堂文集的點滴往事,其中也有我對編選知堂文集的一些認識,在我看來,《開卷》的風(fēng)格,很有些民國小品文刊物的氣息,故而這篇文章能夠全文刊發(fā),真是氣息特別契合。另有一篇文章《木桃與瓊瑤》也是值得一提,這是我談鍾叔河先生贈我的一冊《兒童雜事詩箋釋》,其實是對鍾先生囑咐的一個回應(yīng),后來鍾先生來信,說他讀到文章了。我也由此覺得,《開卷》還是一個老派的茶座,就像曾經(jīng)的來今雨軒一樣。
我在《開卷》還有幾篇特別的文章。其中一篇文章為《〈杖藜集〉跋》,此系我為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隨筆集所作后記,《杖藜集》所談皆為師友交誼。記得此書所錄最早一篇文章是《幸遇王稼句》,是我在上海書展歸來的高鐵途中寫成的,那年我的一冊文集與稼句先生同在一個叢書,而我們也是初識于滬上。這本文集中的文章,其實也是人近中年,有感念師友、談書憶舊的興味,沒想到四年后,文章結(jié)集出版,又幸得稼句先生作序,很有紀(jì)念意義。更為有趣的是,我在《開卷》刊發(fā)的這篇跋文,同期還刊發(fā)了稼句先生的《〈杖藜集〉序》。另一篇文章則為《看畫記》,這篇文章只是我寫的一篇居京閑話罷了,我頗為珍重的,還有本期亦刊有我的老師陸文虎先生的《我這十七年》,這是老師在為他的文集《一子廠閑話》所作的跋文。我所感念的,不僅是我終于有機會與恩師同在一期刊物上相遇,更為感念的,還在于這本《一子廠閑話》,是我為黃山書社策劃的“松下文叢”中的一冊。董先生乃有心人矣。
其實,我與《開卷》的交往,正是與作為主編的董寧文先生的交往。大概十年前,他到京城的現(xiàn)代文學(xué)館參加一個文人畫展,特別約了我見面。印象很深的是,除了帶我參加畫展之外,他還帶我去了姜德明先生家,又去醫(yī)院看望了病中的袁鷹先生。我把這次會面寫成文章《緣分》,其中我最感念的是,在京城的那幾日,我們常漫步于北京街頭,聽他談編刊往事,談與老先生們的交往,談辦刊的滋味,很多都是少為人知的事情。我后來的許多文章師友,都是通過《開卷》結(jié)識的,甚至更多的朋友,雖然未曾謀面,但早就相忘于江湖了。寧文先生來京數(shù)次,多為舉辦新書發(fā)布,這種發(fā)布會,又實則是京城師友的一次雅集,故而每次都很令人神往。記得參加過的,除了他在年初舉辦的畫展雅集之外,還有在現(xiàn)代文學(xué)館舉辦的“開卷閑書坊”的新書發(fā)布,以及在魯迅文學(xué)院舉辦的“開卷書坊”第五輯新書發(fā)布,后者便收有我的一冊隨筆《木桃集》,而我更感念于這些文友的相聚,乃是老少咸集,其樂融融。
當(dāng)然,還應(yīng)該說說《木桃集》。除了《開卷》這個刊物之外,董先生多年來還以《開卷》為園地,編選了《我的書房》《我的閑章》《我的筆名》《我的書緣》等多種好書,策劃并主編了“開卷讀書文叢”“開卷隨筆文叢”“開卷閑書坊”“開卷書坊”等叢書,收錄在其中的文集作者都是《開卷》的老作者,有幾冊我很喜愛,如谷林的《淡墨痕》和《谷林書簡》,朱健的《野坡散記》,鯤西的《尋我舊夢》,黃裳的《夢雨齋讀書記》,躲齋的《劫后書憶》,揚之水的《棔柿樓雜稿》,等等。曾有一度,我把加入這套叢書作為一個寫作目標(biāo)。記得是現(xiàn)代文學(xué)館的新書發(fā)布之后,董先生對我說,可以把文章收集一下,納入到“開卷書坊”之中。后來文集編成了,選題卻未通過,又一年,終在董先生的堅持下,才得以在“開卷書坊”第七輯印了出來。這既可作為我與《開卷》結(jié)緣的一份紀(jì)念,更是對我初學(xué)寫作的莫大鼓勵。
我與《開卷》的故事,應(yīng)該還有好多,這里只憑著印象寫一寫。需要記下的,還有關(guān)于《開卷》藏存的點滴記憶。猶記最早得到的幾期《開卷》雜志,是我在南京讀書時,有次游夫子廟,在一家書店看到幾冊素雅的《開卷》,真是一見傾心。后來在北京讀書,偶然在大鐘寺的舊書攤上,購得一冊鳳凰臺讀書俱樂部印制的《開卷》合刊,系為北京書市特別制作的。再后來,我便開始給《開卷》投稿,并會定期收到這份小冊子了。每過幾個月,如果沒有收到或姍姍來遲,便會惦記著。這樣的接受寄贈,也已二十六七年了,累積的刊物,如放在一起,也有三百多冊了。幾年前,我有意將刊物全部集齊,但早期的雜志實難尋覓,恰好董先生限量制作了合訂本,我便有幸得了一套。這也是我目前唯一收藏的一套全部刊物?,F(xiàn)在想來,我收藏這份書話刊物,不僅僅是因為它曾經(jīng)刊載過我的諸多文章,也不僅僅因為對我寫作有過的鼓舞,更為重要的,乃是我對于它的素雅風(fēng)格的喜愛,還有那種特別的純粹、善意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