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或慢跑沙湖，是我的日課。或上午、或午后、或傍晚，除非出差在外，否則，雷打不動，風雨無阻。誰讓我住在沙湖邊呢，“近水樓臺先得月”吧。因而，沙湖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朵、一山一石、一亭一榭、一貓一犬、一蟲一鳥，于我來說，皆是朋友，亦是情人，又是親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但十日不見，也能諳熟于心。

那是個冬日午后，我信步下樓，沿著環(huán)湖西路，進入沙湖。陽光明晃晃的，有些閃眼睛，照在人身上，卻沒有熱度，仿佛是人說的“假太陽”和“凍在冰箱里的太陽”。落盡葉子的烏桕樹，木梓粒在枯枝上像雪籽一樣掛著；水杉則像撐著一把把紅傘，筆挺地站在湖岸；湖里的殘荷被清理后，湖面空曠遼闊，水起微瀾，一覽無余。做完熱身，我便開始在湖邊慢跑，風卻像仇人似的劈頭蓋臉地削著我的面頰。好在我的胡子，因重孝而蓄得夠密夠深，厚得像覆蓋在臉上的一層黑白相間的保暖絨，這才沒讓臉感到生生的疼。

跑過湖北大學附小，湖邊綠道彎曲的護欄處，倚著一群人，手里拿著各種長槍短炮般的照相機，還有用攝影架的攝影機或攝像機，更多的是用手機，在對著湖面狂拍。我不由得順著那些攝影機的鏡頭望向湖面，越過干枯的蘆葦蕩，竟然發(fā)現(xiàn)今天的湖面，比平日里多出了一些白色的飛鳥來，烏泱烏泱的，把湖面都染白了。我并沒有怎么在意，因為一到冬季，從西伯利亞飛來沙湖過冬的候鳥就會增多，各式各樣，只有觀鳥愛好者才知它們的名字。況且，沙湖哪一天不是攝友群集？我經(jīng)常看到蹲在蘆葦蕩一蹲就是幾個小時的攝友，像匍匐在敵人前沿陣地的士兵，任蟲咬蟻襲，“我自巋然不動”，僅僅為了拍一只鳥站在蘆葦上歌唱。

我從沙湖大橋折回來時，正迎著湖面，一眼就能看到遠處湖面上的白鳥越來越多，拍鳥的人更是有增無減。我不由得停下了慢跑的腳步。從湖邊一位攝友的鏡頭里，我瞥見那一身潔白的羽毛，如冬雪一般，紅色的喙，像女孩涂抹的口紅。呀，這不是紅嘴鷗嗎？沙湖什么時候也有紅嘴鷗了？攝友聞言，告訴我，就是紅嘴鷗。以前也來過，只是今年比往年多。沙湖今年大概有一千多只吧。

哦，我馬上想起1985年冬，來自蒙古國和俄羅斯的遙遠北方的紅嘴鷗初到昆明翠湖越冬所引起的轟動，那絕對是那個年代標志性的生態(tài)事件。一時，翠湖俱是觀鳥人。昆明人愛鳥護鳥，后來，還專門生產(chǎn)了一款紅嘴鷗的投喂食料。而今，紅嘴鷗已成為昆明的一張生態(tài)名片，昆明也成為紅嘴鷗最溫馨、最溫暖、最眷念的家?，F(xiàn)在，紅嘴鷗這么密集地飛來武昌沙湖，怎不令人欣喜？

再看去，紅嘴鷗飛在湖中，半空里，有如白云朵朵，隨意飄蕩；也有如蹁躚的舞者，時而高飛，躥到云端，時而俯沖，潛入水底，時而貼著湖面，在接觸水的一剎那，又振翅飛起，翼翅上還帶著晶瑩的湖水呢。或有成雙成對的，在嬉戲追逐，發(fā)出清脆的歡叫，聽一聲，都是憐愛；或有孑然一身的，孤獨的身影，也飛得堅定和滿是對生活的熱望。但沙湖的紅嘴鷗不像昆明的紅嘴鷗那么大膽，它們還不敢飛到岸邊，和觀鳥的朋友們相聚互動，更不敢歇在你的肩頭手臂，啄你帶來的食物。這確實有點遺憾，但也可以理解，人與人的交往都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何況鳥與人乎？

正好我的同事鄒兄來拍紅嘴鷗，我得以通過他的鏡頭真切地觀看到那些大自然的尤物們。首先是那身白，如勝雪的吳鹽，通體剔透，真像白雪公主一般可愛；那雙小眼睛，綴在雪白的羽毛間，明亮清澈得像口淺井，滴溜溜地轉(zhuǎn)呀、轉(zhuǎn)呀，一汪汪秋波，多么深情，看一眼，就能治愈心靈；那紅色的喙，尖尖地伸出來，雖然堅硬，卻多么性感啊，讓人有一吻的沖動；再看那雙紅色的小腳，像極了芭蕾舞者旋轉(zhuǎn)在舞臺的紅舞鞋，姿儀端莊，優(yōu)雅大方。美，美到窒息。

紅嘴鷗飛起來后，像航空展上飛出各種姿勢的飛行器，恣意的、自由的、不假雕琢的姿態(tài)，令人無限遐想。突然，兩只紅嘴鷗像離弦的箭，又像閃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沖向湖面，兩頭扎進水里，不濺起絲毫水花，它們是在表演水花消失術(shù)嗎？我和鄒兄還沒明白過來，兩紅嘴鷗又從水中飛向空中，一條銀魚便叼在一只紅嘴鷗嘴里，那捕魚術(shù)沒得話說。還來不及驚嘆，只見它又把銀魚拋向空中，然后，又與另一只紅嘴鷗撲著翼翅，用喙去啄銀魚，原來它們也在玩著“貓捉老鼠”的游戲。它們是夫妻？正演練著共同捕獵的技藝，還是秀恩愛；它們是母子？母親在訓練著孩子的覓食技能，還是表演秀；或許它們就是共同捕食的拍檔，這只是一次例行的合作罷。鄒兄拍技了得，硬是抓住了這個捕魚瞬間：一張照片里，兩只紅嘴鷗，一上一下，上方的平展著的翼翅正在扇動，下方的上下振翅，像是滑翔，兩只紅喙翕張，追逐著前方的小銀魚，小銀魚頭急速下墜；另一張照片里，兩只紅嘴鷗，仍是一上一下，不過，上處的翼翅大展，像在滑行，下處的翼翅筆直豎立，正在奮力上飛，紅喙的目標皆指小銀魚，小銀魚的頭微微上翹。這兩張紅嘴鷗捕魚圖，我取名為“追魚”，其構(gòu)圖巧妙，畫面干凈，動感十足。鄒兄說，今天的運氣實在好，第一次拍到像這樣的場面，可遇不可求，卻被他碰到了。他一臉的興奮，不亞于被紅嘴鷗親了一口。我也跟著高興，因為運氣亦不差。

沙湖的紅嘴鷗越飛越多，簡直讓人眼花繚亂。據(jù)悉，沙湖除了新入群的紅嘴鷗外，鳥有逾百種之多，最常見的是黑水雞、小??、夜鷺、池鷺、白鷺、斑嘴鴨和綠頭鴨等。這全得益于2020年起，政府對沙湖開展的大規(guī)模水體整治，包括駁岸改造、底泥清淤及原位修復、河湖水生態(tài)系統(tǒng)修復等“清潔湖水，還市民碧水藍天”工程?？梢韵胂螅S著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不斷改善及治污取得較好的成效，沙湖內(nèi)的水鳥和林鳥將會一年比一年多。這于市民來說，真的是個福音。

歡迎你，紅嘴鷗，沙湖的不速之客！愿你年年來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