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王冬齡的“亂書”
世界真奇妙。我是學農的,對于書法是徹底的門外漢??赡苁窃煳镏鞯陌才虐?,一次偶然的機遇,讓我結識了書法家王冬齡先生,巧的是,他與我家鄉(xiāng)的朋友胡若隱也是摯友,若隱在湖南寧遠辦了一個舜德書院。請冬齡先生寫了一幅毛澤東的《七律·答友人》留存書院,殊不知,我因為研究《七律·答友人》而出版了《毛澤東的九嶷山友人樂天宇》專著,一來二往,我們成了朋友。
冬齡先生將書法作品及著作贈我,促使我逐步加深了對書法藝術的認識。夏日的一天中午,冬齡先生邀請我到西湖邊茶敘,我向他請教書法的問題,他也問我水稻的情況,其間,他說是在冬天坐在西湖邊的長椅子上看到陽光下的“殘藕”而有了“亂書”的靈感。
冬齡先生認為,亂書是一種融合了草書與抽象水墨的藝術形式,貫穿古今、打通中西,通過超越傳統(tǒng)書寫的限制,匯聚時尚與潮流元素,創(chuàng)作出一種相互穿插、交織的亦書亦畫、非書非畫的藝術作品,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藝術創(chuàng)新性。從書法源流上來看,亂書上追“天下第一草書”懷素,近承“當代草圣”林散之。從中西融合上來看,亂書吸納了畢加索的立體主義,貫通了傳統(tǒng)水墨畫的繪畫技法。
中國的書法藝術,是華夏傳統(tǒng)文化的瑰寶。漢字在三千多年前就已經形成。一部中國書法史,就是中國書法不斷發(fā)展的歷史。從最古老的甲骨文,到金文、大篆、小篆、隸書、章草,到楷書,書法藝術見之于鐘鼎彝器、石鼓碑刻、竹簡帛書、墓志磚壁,以至于瓦當封泥、璽印錢幣,留下了無數譎奇瑰麗的寶藏。這個漫長的演變過程,質言之,就是中國書法藝術的發(fā)展過程。
據說書法界有一種觀點,即中國書法藝術主要是繼承,不要輕言發(fā)展。
這種觀點,多少受了形而上學的影響。
遙想漢魏之際,在篆隸一統(tǒng)天下時,以鐘繇、張芝為代表的行書的問世,那不是驚世駭俗的發(fā)展嗎? 隨后,王羲之的出現,終于完成了書法藝術由篆隸向行草發(fā)展的飛躍。鐘、張和衛(wèi)夫人、王羲之等,無可爭議地成了發(fā)展中國書法的勇士。他們首先是繼承了漢字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勇敢地完善和發(fā)展了中國的書法藝術。
今天,書法藝術也應該在繼承優(yōu)秀傳統(tǒng)的基礎上,去探索發(fā)展的道路。
改革開放的大潮,給傳統(tǒng)藝術帶來了新生。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書法藝術就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書家輩出,流派紛呈。新世紀以降,書法界求發(fā)展的呼聲漸長。的確,電視沖擊了收音機,沖擊了舞臺戲劇,智能手機和網絡的出現,幾乎沖擊了此前人們生活的一切科技產品。書法藝術怎么辦? 一百年一千年以后,我們的書法領域,還是守著真草篆隸的祖業(yè)過日子嗎?
于是,書法界走出一批勇敢的探索者。冬齡先生便是其中風頭很勁的代表。
據說近日有好事者摹擬金庸小說,排出當代書法界創(chuàng)新的“四大首領”,其中就有“東亂”王冬齡。早在上世紀60年代初期,王冬齡就在南京師院受到前輩書法大師的精心培育。他不僅真草篆隸精通,篆刻、繪畫都有很高的造詣,而且建立了自己的理論體系。要說繼承傳統(tǒng),王冬齡即便是守著書法藝術的老底,他在當代書法界也會擁有一席之地,閃現出他繼承中國書法優(yōu)秀傳統(tǒng)的耀眼光輝。
可是,冬齡先生卻在他書法藝術的成熟期,踏上了一條艱難的創(chuàng)新之路。
“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不是一個人的事。它需要全體或一個有力的群體的努力,方能沖破桎梏,破土而出,破繭化蝶,方能開辟新面,到達彼岸,成為另一座高峰。
“發(fā)展”“創(chuàng)新”又需要具有足夠的實力、勇氣和智慧的人,不計毀譽、不計得失,窮畢生精力,一往無前地探索、實踐,方能沖破藩籬,打拼出一塊嶄新的領地。
王冬齡先生就是這么一個人,近日他的《津門問道》個展,熱鬧非常,毀譽參半,這實在是中國書法界空前的一件大好事。
對于傳統(tǒng)書法,王冬齡具有深厚的功底。他師承近代書法大家,繼承了林散之、沙孟海、肖嫻、陸維釗等名家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真草篆隸,無所不精。他也潛心攻研書法理論,初步建立了自己的書法理論體系。僅就此而言,他的成就也是當代很多自命不凡的“書法家”難以望其項背的。
可是,他一頭栽進“亂書”的天池,沖刺也罷,嗆水也罷,依然毫不在意,自顧自地向前游去!沒有一種大無畏的精神,沒有一種憑實力的自信,實難想象。
傳統(tǒng)的書家,大都把“書法”作為載體,書寫一種或優(yōu)美、或震撼、或傳遞一種不朽義理、充滿天地正氣的文字,故得以流傳千古。王冬齡追求的,異于此道。他是當代人。他要隨著時代的腳步,用他獨特的筆墨和膽識,去涂抹一幅嶄新的圖畫。他“寫”出的是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好惡。看不懂么? 不要緊。西方的音樂大師們留下的交響曲巨著,德彪西也罷,貝多芬也罷,柴可夫斯基也罷,有多少人聽得懂他們在說什么? 可是,這毫不影響他們不朽的存在。
所以,我們看王冬齡的“亂書”,與其說是欣賞書法,不如說是在欣賞一種墨藝。
他不是叫你重讀《正氣歌》,也不是請你欣賞《蘭亭序》,更不是讓你重溫《出師表》。他只是顯示他的力道、格局、章法、疏密、濃淡、疊加、擁擠、追逐……
“亂書”的價值何在? 何必急匆匆地去評說呢?
天地之大,能容萬物。只有時間才能檢驗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