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

不久前，那多去西班牙參加“赫塔費黑色文學節(jié)”。

“黑色文學節(jié)”是十多年前由一位西班牙偵探小說家創(chuàng)辦，以偵探與犯罪小說為主題的文學節(jié)，之后慢慢壯大。今年，中國是主賓國。那多站上這一舞臺，是不遑多讓的。20余年，超30部作品，他帶著讀者直擊罪惡，探尋人性，向往誠真……在中國這一類型小說的坐標軸上，那多幾乎經(jīng)歷或者說畫下了整條時間線。

那多似乎總是在寫惡，因為他相信越了解惡，人們便也越接近善。今日，穿透紙面上的“黑色”，我們也來看看那多的多彩——陽光的、任性的、坦蕩的……

就從這個筆名切入吧：“為什么叫那多？”

“沒什么太多深意，當年想要一個朗朗上口又有辨識度的筆名?！恰緛砭涂梢员荒脕懋斝帐嫌?，‘多’總比少好，就這么定了?！?/p>

1

父親與兒子——“他為我借衛(wèi)斯理”

那多本名趙延。在文學圈，他的父親趙長天是個繞不開的名字。趙長天寫小說，當過文聯(lián)和作協(xié)領(lǐng)導，最出名的是，趙長天接手陷入絕境的《萌芽》。這份曾引領(lǐng)無數(shù)年輕人走上文學道路的雜志，當年的印數(shù)跌到了幾千份。是趙長天推出“新概念作文大賽”，讓《萌芽》又一次萌芽、生長、繁茂。從新概念作文大賽中，立起了不少后來的作家。趙長天的“新概念”，其實是對語文教學的一次沖擊，他向傳統(tǒng)的應試教育提出了“新概念”。

寫那多，卻著實給了其父一些筆墨，實在是因為這能更好地理解這對父與子的關(guān)系。那多回憶：“父親是寫嚴肅小說的，他念書時學的又是俄語，所以從小學開始，他為我推薦的書目，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還有他很喜歡的雨果的作品?！壁w長天總是和小小的孩子說，這些都是被反復證明是對的東西，經(jīng)典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總有其道理。那多任性，“反正那個時候我一點也看不進去那種大部頭的純文學”。那多讀金庸、古龍、倪匡，廢寢忘食?！翱隙ú皇俏腋赣H的閱讀取向?！?/p>

中國式的家長，總是含蓄。趙長天不多說，頂多皺皺眉頭?！暗膊唤刮铱?，還從作協(xié)的圖書館里幫我借來了衛(wèi)斯理的小說。”那個時代，這已是一個父親的開明姿態(tài)。到了那多初中的時候，趙長天翻開《笑傲江湖》。大抵，兒子這般迷戀，父親也想到那個世界里去探探路。沒有太多細節(jié)的探討或人物的交流，合上快意恩仇的江湖，父親只是簡單提了一嘴，“嗯，還蠻好看的”，算是一種淺淺的認同了。

父與子，血緣的牽絆里，是不言的愛。那多的記憶中，父親從來不覺得兒子能當作家，“他總說作家很辛苦，那個時候沒有電腦，要在稿紙上一遍一遍寫，一遍一遍改”。但和當初為兒子借來衛(wèi)斯理的書一樣，他一樣沒有堵死兒子的追求。那多開始寫作，現(xiàn)在看來是穿越題材：現(xiàn)代人回到古樓蘭?！巴﹂L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告訴父親我在寫東西，寫到一半的時候，我因為想了解一些古樓蘭的資料才找了父親，他立即介紹了一個歷史專家讓我去討教?！?/p>

那多慢慢寫出來了，名氣越攢越多，粉絲也越攢越多。但父親究竟看過幾本，他并不知道。他們避而不談。所以，那多會如此清晰地記得父親不多的幾次肯定。一次是《百年詛咒》的新書首發(fā)，那是那多向現(xiàn)實主義轉(zhuǎn)型的第一部小說，父親第一次來到了發(fā)布會的現(xiàn)場，也是唯一一次。他后來和那多說，這書在他能夠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斑€有一次是在昆明休養(yǎng)治療，當時他已經(jīng)不太好了，我陪他一起住了一段時間。”那多和父親談起自己構(gòu)思的一個新故事，父親仔細聽完后說：“很好?！蹦切]有說出的話，沒有表達的愛與支持，溶于日常的克制，淡薄的，厚重的。

2

低分與高分——“他們的笑原來是贊賞”

因為家庭背景的關(guān)系，那多把許多的難能可貴當作理所當然。上世紀80年代，他以為每家每戶都有書櫥，就像每家每戶都有椅子。家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那些叔叔們，是陳村、沈善增、宗福先、谷白……那多也從不覺得寫作是件很特別的事情。

但小時候的那多，似乎并不算是語文老師的寵兒。初中時寫作文，記一個難忘的人，那多杜撰了一位親戚，叵測的經(jīng)歷，乖張的行事；記一件難忘的事，那多寫來自外太空的飛碟把自己抓走了，如是種種。當年的校園語文更提倡素描式的寫作，求真、求似。那多的作文顯然是不成立的。“老師的打分肯定是比較低的。”他被叫到講臺上，來讀讀自己的這些小作文。十幾歲的年紀，如此敏感。他忐忑，甚至帶著羞愧。印象里，伴隨自己的朗讀，是同學不加掩飾的笑聲。那笑聲，像鋒利的匕首，刺痛他小小的心。

看到作文本，父親沒有指責，也不評價。但他，從來沒有要求那多去寫高分作文。

回憶，常常帶有欺騙性。少年時代，向內(nèi)，是自我的覺醒，向外，是被認同的渴望。相互交抵中，便生出情緒的偏差。30年后的同學聚會，有同學和那多說：“你知道嗎，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你那篇寫外星人的作文，很扎勁啊。”其實，那些原是贊賞的笑聲。充滿幻想的年紀里，一點點異于同伴的表達，脫穎而出，印在了小伙伴的心上。

對未知世界的探尋，很長時間都是那多的寫作主題。寫作，一度是那多對單調(diào)生活的反抗。畢業(yè)后，那多的第一份工作很輕松。每天去單位，很短的時間干完一天的活兒。身體里年輕的，充滿探索性的細胞在沸騰，卻無處蒸騰。他開始寫東西，貼在了BBS上，回帖越來越多，樓越建越高，那多的心不再空落落?！皩ξ襾碚f，那段時間，寫作是用來排遣心中苦悶的。”它讓那多找到了自己，也在迷蒙的前路為它亮起了一盞燈。那多換過工作。后來，等他寫書的版稅超過自己的收入時，他便離開了，從此成為一名職業(yè)作家。

從兒時的低分作文到如今的高分小說，沒有變的，是那多忠于自我的真誠表達。

年少時，筆尖流淌的故事，或穿越或奇幻，他在BBS上被催更。老成后，他轉(zhuǎn)向現(xiàn)實的觀照，卻也不時為一路跟著他行至中年的書友們寫上一本懷舊的小書，祭奠青春，溫故青春。

3

妻子與丈夫——“她讓我變得更好”

那多的妻子趙小姐，在有些領(lǐng)域，可能比他更出名?！班敲妹谩壁w若虹當過主持人，演過電視劇，開過飯店，還自創(chuàng)過品牌?！皯撜f，遇見了她之后，我變成了更好的自己?！边@句話老套，卻大概真的是男女關(guān)系歷久彌新的密碼了。

那多追趙小姐，費了好一番工夫。有一年“新概念作文大賽”，評委們白天看完成堆成堆的稿件后，晚上有時會打打牌放松一下，那多正好去“探班”。牌桌上，不知道誰先起了個頭：“大家說說自己生活中見過的最漂亮的女生”。那多不假思索：“我覺得趙若虹最漂亮，比電視里更漂亮?！壁w小姐那時還在貝塔斯曼旗下的一家公司做市場總監(jiān)，那多在某次活動中見過一面，便“驚為天人”。牌桌上的孫甘露倒是與趙小姐有點熟，孫老師慢悠悠地說：“若虹現(xiàn)在好像是空窗期?！蹦腥藗兤鸷?，讓孫甘露替那多去約趙小姐?！敖Y(jié)果約了幾次也沒約出來，后來才知道那個時候趙小姐其實是有男朋友的?！蹦嵌嘈χ貞?，“接著我又催孫甘露老師，最后終于見了一面”。見了一面之后，那多便“奮起直追”了?！笆畮啄昵耙矝]有微信，加上MSN后就使勁聊?！眴査趺淳妥飞狭耍嵌嘀毖浴岸⒌镁o”。

已近正午，陽光正好，一條金毛在園子里“撒歡”?！靶⌒值堋币咽悄嵌嗪挖w小姐在一起之后的第三條狗了，他們養(yǎng)的都是大狗?！罢J識若虹不久后我送了她第一條狗。有了狗，我就有借口能時常去看看。”那多像上班族一樣寫作，并且還是不那么卷的上班族。每天下午寫作，周末全休?！耙浜先艉绲墓ぷ鲿r間。雙休日總要陪陪她?！蹦嵌嗟奈⑿蓬^像是妻子的單人照。就這樣走過十幾年。那多慢慢在變。他不喜歡交際，趙小姐說“這樣不行，你得多說話”。慢慢地，那多變得健談了。他的小說中女性角色一度都是花瓶，趙小姐說“這樣不行，女性有自己的價值”。慢慢地，那多的書本中常常按照趙小姐的意見，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個性豐滿的女性人物……

那多最新構(gòu)思的小說，取材于幾年前的一則舊聞。兩位老人，帶著拐來的孩子沉入水中。這不是他們拐的第一個孩子，卻是最后一個?！拔乙恢痹谙耄麄冞@一生所為，顯然是惡人，但究竟是什么讓惡人走向自絕?！边€是趙小姐，成了他的第一個讀者。她思考，她提問，他慢慢地寫……人海中，兩個人找到彼此，拼圖完成，何等幸事。那多的愿望不大，愛下去，寫下去。其實也是不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