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涌四十年的詩與思 ——張煒長篇新作《去老萬玉家》編輯手記
《當代》雜志2024年第2期推出的長篇小說《去老萬玉家》是作家張煒先生創(chuàng)作生涯中用時最長、用功最深的一部長篇小說,其靈感來自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研讀地方史料過程中的發(fā)現(xiàn),經(jīng)由數(shù)十年的消化、醞釀,轉化為一部構思宏闊、想象華麗的長篇力作。在微信公眾號發(fā)布的新刊預告中,編輯根據(jù)張煒先生對于作品構思的提煉與總結,整理出這樣一段推薦語:《去老萬玉家》“書寫變局將臨的十九世紀末,從廣州同文館回半島探親的青年舒莞屏,回程突遇風暴,借輪船延誤之期完成恩師重托,前往聲名遠揚的萬玉大營。由此開啟步步驚心之旅,從熱血沸騰的崇拜到摧肝裂膽的悲絕,從無法抗拒的誘惑到深冤凝結的仇讎,九死一生,最終沖出魔窟羅網(wǎng)。這是一個韌忍和藐視、周旋和看破、決絕和撞碎的青春故事,一部艱難完成的世紀驕子傳奇,一場遲遲到來的男子成人禮?!?/p>
張煒先生與《當代》雜志結緣于上世紀八十年代,他的短篇小說《紅麻》與中篇小說《秋天的憤怒》先后發(fā)表于《當代》1985年第1期、第4期?!懂敶?986年第5期又推出了他的首部長篇《古船》,該期“編者的話”中寫道:新時期文學呼喚史詩的誕生,許多優(yōu)秀作家都在作這樣的努力和追求,張煒多年經(jīng)營、精心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古船》“就是這種努力和追求的體現(xiàn)”。這部當代文學史上的豐碑之作,問世三十多年來,影響力經(jīng)久不衰,同時開啟了以家族史與地方志透視大時代變革的敘事模式。
張煒先生曾將《當代》比作“一部斑斕的大書”,“那里是我學習、成長和進步之地”?!豆糯分蠖嗖恐匾髌罚步煌薪o《當代》發(fā)表:長篇小說《家族——你在高原》(1995年第5期)、《能不憶蜀葵》(2001年第6期)、《刺猬歌》(2007年第1期)、《艾約堡秘史》(2018年1期)以及長篇非虛構《我的原野盛宴》(2020年第1期、2期),見證了他和這本雜志數(shù)十年的深厚情誼。2023年7月,收到他反復打磨的長篇新作后,《當代》雜志與人民文學出版社均高度重視。人文社總編輯李紅強帶領當代文學編輯部資深編輯胡玉萍與《當代》編輯部幾位同仁,組成了專門的編輯團隊,分頭閱讀后反復討論,慎重地匯總出反饋意見,先后數(shù)次來到濟南與張煒先生交流。在聽取了多方反饋后,張煒先生又“閉關”修改,拿出了最終定稿。
《當代》雜志2024年第2期也附錄了張煒先生與批評家宮達的對話。在答問中,張煒先生提到,《去老萬玉家》中的“老萬玉”歷史上確有原型,“在我出生的那片林野、在周圍村落,人人皆知。我對她恐懼而又迷惑”,“我甚至想用巨量的文字,為她寫出類似‘傳記’那樣的東西”。而具體到這部小說,最早的“種子”來自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他參與編纂一套歷史資料匯編接觸到的材料,此后多次到黃河入???、抱犢崮、馬陵山、昆崳山等地勘察、收集資料;2013年他積累了七八萬字的片段,并將其中意象寫進了《去老萬玉家》和《老萬玉說》這兩首長詩。經(jīng)過多年準備后,2022年完成了41萬字的小說初稿,此后又兩次壓縮,最終刪成26萬字左右——“初稿是一個字一個字填在格子中的,慎思下筆。刪削心疼,但只有痛心一刪。”從中可以看到一位成就卓然的文學大家,對這部新作的看重,尤其是對于語言經(jīng)營的深沉用心:“清末漢語,更有物事,與數(shù)字時代是大大不同了。時代的陌生感對作者和讀者都是既吸引又隔膜的。打通二者是沉重的任務,需要付出極大努力才能稍稍穿鑿和抵達。語言上的淬煉和實驗,只為找到一個路徑和切口。我在2013年整整多半年時間集中發(fā)力于此,一些片段不知推翻重寫多少次……新的語言方式,意味著一次真正的創(chuàng)作。離開語言的拓進和蛻變,一切皆不成立?!?/p>
這部長篇在張煒先生迄今為止一千多萬字的創(chuàng)作,具有其獨特的創(chuàng)造性,除了“語言的拓進和蛻變”,也在于敘事的多個層面。作品以清末膠東沿海地域多方勢力競逐的格局為原點,敘事卻跳脫開以往歷史敘事的既定框架,而是以年輕主人公舒莞屏為一幅《女子策馬圖》尋訪“女大公”老萬玉,并身陷其營中的旅程為線索,用“一鏡到底”的視角,描畫出充滿異彩的人性圖景。作品塑造了舒莞屏、老萬玉、冷霖渡、小棉玉等一系列文學史上少見的人物形象,體現(xiàn)了作者積淀數(shù)十年的詩情與思考。
張煒先生四十多年來不斷以雄奇的思辨、豐富的寓言鉆探與攀緣人性,在時代的變遷中奮力書寫。新作《去老萬玉家》延續(xù)他的藝術探求,洗練而精純,在二十多萬字的篇幅里承載了巨大的信息量,堪稱兼?zhèn)淙宋囊曇芭c詩性表達的力作。2022年他的小說《橘頌》曾獲《當代》雜志年度中篇,頒獎詞中寫道:“一條奔流千里的大河,要經(jīng)歷多少迂曲、穿越多少山峽、踏過多少險灘、吞下多少泥沙,又多少次匯入活水,才能抵達這般開闊舒緩的境地”。參與《去老萬玉家》編輯的過程中,我的腦中也不斷回想著這樣的意象:歷史河道中不息的奔流和一位作家不斷擴展的詩學版圖。從而立之年創(chuàng)作的《古船》,到這部新作,張煒先生始終如一“奔涌的熱情”與“執(zhí)拗的勇力”,已凝固在時間中,成為當代中國文學寶貴經(jīng)驗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