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2024年第10期|季福林:來自蛇島的報告
2024年7月26日,在印度新德里舉行的第46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世界遺產大會)上,審議通過對中國黃(渤)海候鳥棲息地:遺產地(第一期)世界自然遺產邊界進行調整,將包括蛇島—老鐵山候鳥棲息地在內的我國5處重要候鳥棲息地擴展納入,并在世界遺產公約名錄中正式采用“中國黃(渤)海候鳥棲息地”之名。至此,大連蛇島—老鐵山候鳥棲息地成功列入《世界自然遺產名錄》,這是大連乃至東北地區(qū)首項世界自然遺產,大連也新增一塊世界級“綠色名片”。
2024年盛夏,一個重大喜訊傳來,遼寧大連蛇島—老鐵山候鳥棲息地入列《世界自然遺產名錄》。這是東北地區(qū)獲得的第一張世界級“綠色名片”。是的,自蛇島—老鐵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誕生的44年來,經過有效保護,老鐵山已成為春秋兩季數(shù)千萬候鳥安全遷徙、棲息之地。蛇島是近兩萬條“蛇島蝮蛇”(中國特有種)的唯一棲息地,蛇島蝮蛇僅以每年春秋遷徙經過蛇島的小型雀形目鳥類為食,構成了特殊的島嶼生態(tài)系統(tǒng)。同時,蛇島也是以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世界自然保護聯(lián)盟紅色名錄易危物種黃嘴白鷺為代表的珍稀水鳥繁殖地。身為鳥類天堂的蛇島,其獨一無二的蝮蛇獲得了恢復性增長,種群數(shù)量已由1982年的近萬條,增為近兩萬條;在蛇島,世界瀕危、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黃嘴、白鷺早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就已在蛇島安家落戶。這種珍稀、美麗優(yōu)雅的大型鳥由最初發(fā)現(xiàn)的幾只,現(xiàn)已繁衍至大約400只。而今,蛇島—老鐵山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的是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tài)畫卷。
一
史稱“小龍山”“蟒島”的蛇島,位于旅順西北方向的渤海海域。全島的輪廓呈不規(guī)則的長方形,主峰海拔215米,面積0.73平方公里,距旅順陸地最近約5.3海里。郁郁蔥蔥的蛇島雖不具高山流水、莽莽蒼蒼的氣勢,但因蛇島上生存著數(shù)以萬計的上樹獵鳥為食的毒蛇(而后命名為蛇島蝮蛇),被世界矚目而被稱為“毒蛇王國”。
1986年初夏,我曾數(shù)次登上蛇島,其中兩次在島上過夜,一次采訪市勞模黃沐朋先生且參加了為干渴的蝮蛇送水活動,一次參加了為蝮蛇“送餐”的科研實驗。去蛇島采訪有許多文章可作,它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工作于蛇島的科研工作者的事跡令人耳目一新,二是讓人驚悚的蛇島充滿著神秘性、知識性、趣味性。
在距今久遠的年代,旅順口地區(qū)的沿海漁民便知道蛇島有著許許多多上樹吃鳥的毒蛇,但鮮有文字記載。1904年,日俄戰(zhàn)爭在旅順口爆發(fā),次年俄軍投降,隨后旅順被日本殖民統(tǒng)治40年之久。1931年,日本殖民當局準備在蛇島建造燈塔,日本人森為三率隊上島勘測,發(fā)現(xiàn)島上到處都有毒蛇,結果被嚇得逃回陸地,他撰寫的《旅順海外孤島毒蛇之報告》于1932年發(fā)表在《朝鮮博物志》上。緊接著,日本人小林勝上島考察,寫出了《十萬條毒蛇蟠居于蛇島之奇觀》。1938年日本人木場一夫也發(fā)表了《小龍山島之毒蛇》。
我國最先登上蛇島的考察者,當屬著名的蛇類研究專家金鞏先生。金鞏1919年生于旅順,1936年就讀于旅順市師范學堂時曾隨生物老師登上蛇島,作過短暫的考察,由此引起了對這個神奇島嶼的興趣和關注。1954年,頗有名氣的金鞏登上了與蛇島相望的豬島,就任大連市麻風病防治所所長。當時,整個大連地區(qū)的麻風病患者全部被移送豬島,一是為了加強隔離,防范麻風病的蔓延,二是為了便于管理和集中治療,因此豬島又被稱為“麻風島”。
麻風病是一種較為頑固的傳染疾病,重癥者手腳潰爛,面目全非。一時間,豬島上籠罩著恐懼、死亡的陰影。為了尋找治療麻風病的良方,金鞏查閱了一些中外醫(yī)學文獻,終于從有關采用毒蛇治病的典籍中獲得了啟示。豬島與蛇島僅距10海里,而蛇島毒蛇密布,這樣方便的事情為什么不試一試呢?1955年5月,金鞏率隊首次考察了蛇島,并捉回一批毒蛇。1956年,他的團隊因利用蛇島毒蛇治療麻風病效果明顯,得到國家衛(wèi)生部的通報嘉獎。
金鞏第七次考察蛇島的規(guī)模最大,捕蛇數(shù)量也最多。1957年6月16日,載有約5噸各種物資的兩艘木帆船和一艘部隊用過的舊艇從豬島啟航,因“海溜子”較大,直到黃昏才抵達蛇島。金鞏選擇在島東南一條狹長的海灘上安營扎寨,先支帳篷,在帳篷外的四周挖淺溝,并撒上666粉和煤油讓毒蛇“敬而遠之”。
此次遠征蛇島的預案相當縝密。翌日,人員分成兩組,一組上山捕蛇,一組在海灘上加工。當一籠籠、一袋袋的毒蛇從山上運到海灘時,加工人員用鐵鉗卡著蛇的脖頸,令其咬住玻璃器皿的邊緣而放出毒液,另有隊員將吐出毒液的蛇體投入燒熱的大鍋,烘成蛇粉。往來穿梭,流水作業(yè),緊張有序。不足十天,僅制成的蛇酒就用去白酒一噸、黃酒兩噸,并用盡帶來的人參、蒼耳、紅花、防風、荊芥等中藥材。26日,當金鞏率隊揚帆駕船把蛇酒和蛇粉運回豬島時,等候在海灘上的麻風病患者歡呼雀躍。豬島有史以來第一次沉浸在歡樂的漩渦中。
至1958年7月,金鞏率隊對蛇島考察了17次,共采集了3600多條毒蛇,經多次實驗和毒性測定,有選擇地用于臨床治療。臨床表明,此種蛇酒對治療一般性麻風病患者有效率達90%以上,這引起了世界醫(yī)學界的矚目。
金鞏留下了十萬多字的考察日記,后經學者文爾先生整理,刊發(fā)于《大連園林》。金鞏對蛇島的成因和概貌,對蛇島蝮蛇的分布、生活規(guī)律、攻擊性能以及與其他生物的關系等諸多方面,作了相當深入的了解和研究,這為后來者的蛇島考察奠定了較為厚實的基礎。
應當承認,金鞏和他的團隊的確捕殺了不少蛇島蝮蛇,但此舉是為了拯救病痛難忍的麻風病患者,而且他們的行為也獲得了省衛(wèi)生廳和大連市衛(wèi)生局的批準認可。那時的蛇島尚未建立保護區(qū)。金鞏對蛇島的認知,對蝮蛇的研究及開發(fā)利用的成就不容置疑,而且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
1980年初春,屢遭坎坷后終獲新生的金鞏進入市衛(wèi)生局的蛇島保護籌備組并擔任顧問。當年7月1日,他把近半個世紀采集和收藏的250余種、400多條蛇的標本,包括罕見的蛇島“小白龍”(白化蝮蛇)標本,全部捐獻給了大連市環(huán)保研究院,這些標本對研究我國蛇類的生態(tài)進化和藥用功能,具有巨大科研價值。身為大連市環(huán)保研究院的總工程師、顧問的金鞏先生于1992年辭世,終年73歲。他風雨坎坷、極富傳奇色彩的一生值得后人銘記。
二
我國第一個大型綜合性的蛇島考察隊,誕生于金鞏先生考察蛇島、開發(fā)毒蛇資源的同期。1957年春天,在大連市黨委和駐軍、地方公安的支持下,一支由大連醫(yī)學院(今大連醫(yī)科大學)伍律教授為領隊的蛇島考察隊應運而生。這支考察隊由沈陽醫(yī)學院(今中國醫(yī)科大學)、大連醫(yī)學院、遼寧大學、遼寧師范學院(今遼寧師范大學)、沈陽市衛(wèi)生學校(今沈陽醫(yī)學院)和大連自然博物館等單位的27人組成。為了這次考察順利進行,市里特地派出一艘配備無線電通信裝置、抗風能力達八級的快艇。考察隊從大連港出發(fā),經過大約5個小時的顛簸航行,終于駛達蛇島。隨后,對蛇島開展了一系列的動物、植物和地理環(huán)境等多方面的科考。
1961年,伍律撰寫的《蛇島的秘密》由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在全國頗有影響。后來,他隨大連醫(yī)學院遷至“大三線”遵義,任職貴州省生物研究所所長,于1983年辭世,終年68歲。
鉤沉歷史,自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至1980年遼寧省蛇島老鐵山自然保護區(qū)建立之前的20多年里,扛起蛇島科考大旗者,非我國動物學界著名女學者季達明莫屬。有關季達明科考蛇島細節(jié)的記載而今鮮見,但其“輪廓”卻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她是一位傳奇女子,40年代畢業(yè)于西北農學院,而后北上參加了革命。1957年,作為大連醫(yī)學院的助教,她隨伍律先生首次考察蛇島,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拋棄世俗觀念,尤其具有生孕能力的女人不能與蛇為伍的民間說法,是極為可貴的。
被蛇島深深吸引,后來她以堅定的信念又多次踏足這座神秘的海島。渡海去蛇島,并非逍遙坦途。遇上大風天氣,只能再等一天或幾天。船是渡海的朋友。頭幾次赴蛇島科考,沒有交通船,更沒有機動船,只能租借沿岸漁家的僅有一張大櫓、一葉白帆的木制船。對此,季達明毫未退卻。她不畏暈船,不懼風浪,以她的夢想、她的務實和她的激情在山與海之間譜就了一首青春之歌。
1974年,季達明任遼寧省蛇島考察隊的隊長,率領一干男同胞連續(xù)征戰(zhàn),成果豐碩。作為年屆五旬的大姐,她的吃苦精神和嚴謹?shù)目瓶紤B(tài)度,贏得了全體隊員包括擔任蝮蛇考察組組長的遼寧師范大學黃沐朋教授的由衷敬佩。她調入遼寧大學任教后,創(chuàng)建了遼寧省動物學會并被選為理事長。1979年,由她擔任主編的綜合調查報告《蛇島》,成為研究蛇島資料的亮點。離休后,她多次穿行蛇島和旅順兩個蛇類博物館之間。季達明先生成就不凡,德高望重,桃李天下,無悔一生,2017年辭別人世,終年92歲。
蛇島的神秘面紗漸被揭開,其原生態(tài)獲得恢復和保護,蝮蛇真正過上安寧的日子、種群數(shù)量日趨回升,始于1980年遼寧蛇島老鐵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成立之后。該保護區(qū)是國務院批準建立的野生動物類型保護區(qū),也是環(huán)保系統(tǒng)首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兩年后,已是59歲的遼寧師范大學教授黃沐朋調任保護區(qū)總工程師,自此,蛇島的保護與科考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1949年,黃沐朋從廈門大學生物系畢業(yè),1952年響應“支援東北”的號召,舉家北上。他先后在遼陽高中、沈陽師專和遼寧師范大學任教。1974年,他首次隨省考察隊考察蛇島,之后多次帶領實習的學生赴蛇島考察。至此,他迷上了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神秘蛇島。
蛇島蝮蛇的種群數(shù)量究竟有多少?說法歷來紛紜不一。20世紀30年代,日本學者估計有毒蛇50萬條左右,后又有10萬條之說。50年代中后期,著名蛇類研究專家金鞏經過17次考察,估計蛇島蝮蛇約有6萬條。50年代后期,伍律率隊進行大型考察,估計蛇島存蛇5萬條左右。1974年,季達明教授率隊考察,估計蛇島蝮蛇約有兩萬條……都是估計,分歧甚大。不過,誰都不能否認,隨著歲月的流逝,蛇島蝮蛇數(shù)量在不斷銳減。
1937年,日本人從蛇島盜捕7000條蝮蛇運至臺灣,據(jù)猜測是用來制藥。1946年,駐守旅順口地區(qū)的蘇聯(lián)紅軍為修靶場,曾登陸蛇島除蛇,估計被除的蝮蛇也不會是個小數(shù)目。1958年,因打靶而誤炸蛇島以及登島人不慎引起一場山火,慘死的蝮蛇又有多少呢?
1985年夏天,九號臺風襲擊大連地區(qū),狂風暴雨造成蛇島近20處滑坡,粗略估計也有近千條蝮蛇隨著泥石流而被大海吞沒。
另外,在蛇島尚未建立保護區(qū)之前,盜采濫捕蝮蛇的現(xiàn)象相當嚴重。因盛傳蛇島蝮蛇泡酒可以治大病,遼寧沿海乃至山東膠東半島的一些漁民,多有登島捕蛇的記載。
為廓清過往歲月對蛇島蝮蛇數(shù)量的諸多“估計”,黃沐朋帶領他的弟子——一群大學畢業(yè)生,于1982年的春秋兩季采用“標記重捕法”,在全島開展了大規(guī)模的調查。
他們爬陡坡,下深溝,厚厚的防護服里早已汗水流淌。欒樹枝枝杈杈,大油芒齊腰,巖石裸露,幾乎處處險象環(huán)生,半年下來,難有不被傷害的科考者。不少人被蛇咬了,細看,手指或腿下部都有一個明顯的被蛇攻擊的針眼兒。那時,島上尚未有“防毒血清”,唯一的應急之策是先服下歷史久遠的偏方“季德勝藥片”,繼而用小刀將傷處劃出血來,再用木板或鞋底一頓猛抽,直到部分毒血流出。腫脹,疼痛難忍,但不用這種法子性命難保。
黃沐朋團隊一往無前,不到一年就成就了保護區(qū)科考的輝煌成績。翌年,在南京舉行的中國動物學會成立五十周年大會上,黃沐朋鄭重宣布:通過科學的統(tǒng)計方法表明,蛇島現(xiàn)存蝮蛇近萬條,年產蛇仔千條左右。在一片驚異的目光中,會場里響起一陣贊嘆與熱烈的掌聲。自此,半個多世紀關于蛇島蝮蛇種群數(shù)量之爭終于落幕。
從南疆到北國,從講壇到蛇島,黃沐朋一路匆匆,其樂觀、無畏、嚴謹?shù)钠焚|日月可鑒。他的《蛇島考察記》《蛇島蝮蛇種群的估算》《蛇島蝮蛇的保護與開發(fā)利用的研究》等研究成果,見諸有關報刊或由出版社出版。1987年,65歲的黃沐朋離休之后仍多次抽身穿行于蛇島的溝溝汊汊。1995年,由他得意門生李建立編著的圖文并茂的《中國蛇島》由遼寧科技出版社出版。出版前,黃沐朋撰寫了書稿的《中國蝮蛇》一章,并親手繪制了蝮蛇頭部和背部的鱗片圖,還將書中的全部文字譯為英文,但謝絕了作為編著者之一的邀請。
1998年5月,黃沐朋先生長眠于旅順,終年76歲。
三
江山代有才人出。繼黃沐朋之后,李建立、孫立新和王小平堪稱蛇島科考的黃金一代,在市、省乃至中央各級新聞媒體均可看見對他們的介紹與報道。
80年代中后期,我赴蛇島采訪時認識的科研人員中,李建立進修于遼寧大學生物系,只有“結業(yè)證書”,其他人均為清一色的大學畢業(yè)生。然而,正是這位大學進修生,后來竟成了教授級高級工程師,他是我國兩棲爬行動物研究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1980年,遼寧大學生物系動物研究室主任、教授季達明到訪撫順市清原縣蛇山自然保護區(qū),考察中,她與27歲的李建立相識。考察結束,李建立卻反客為主,屢屢就有關蛇類保護的專業(yè)問題問個不休,這讓季達明欣賞有加。師者,都喜歡學而不倦的學生。當她了解到李建立僅僅是中學畢業(yè),下鄉(xiāng)后又進縣城成為蛇山自然保護區(qū)帶頭人的經歷時,很是感慨。她熱情相邀,你跟我學吧,去遼寧大學進修,免你進修費用。
一言既出,師生結緣。李建立免費進修了12門課程,這為他后來的研究打下了厚實的基礎。
幸運接踵而至。1982年初春,李建立突然接到省環(huán)保局的通知,讓他立即趕赴旅順,參加由遼寧師范大學黃沐朋教授任隊長的遼寧省蛇島考察隊。這也是他與蛇島結緣的開始。也正是在這次科考中,好學、謙恭的李建立讓黃教授印象深刻。兩年之后,調任蛇島—老鐵山保護區(qū)總工程師的黃教授提議,科研隊伍中應當充實像李建立這樣的新生力量。隨之,保護區(qū)一把手欒永貴、黃沐朋及科研科科長王黎于1985年8月北上清原縣,“商調”李建立。其實,這時清原縣環(huán)保局已經接到省環(huán)保局有關領導的電話:都是咱們省里的事,人才難得嘛,希望你們清原以大局為重,兩相比較,蛇島—老鐵山國家級保護區(qū)更為重要,是不是這個理兒?
大有難以割舍之情的清原縣只得放人。
李建立當然驚喜,能與黃沐朋這樣有名氣的教授一起工作,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但隨后,他在欣喜中又夾雜著一絲苦笑:清原蛇山的課題研究尚在進行中,就這樣揮手告別未免有些殘酷。況且,蛇山保護區(qū)屬“大集體”,而蛇島—老鐵山保護區(qū)屬省事業(yè)單位,這在體制上如何銜接?再說,愛人也是“大集體”單位,她的工作又怎么安排?還有住房、孩子入學,也都是大問題。
欒處長看出了李建立的心思,當場開出了誘人的價碼:你調轉后享受正科級待遇,工資由現(xiàn)在的56元提到89元;你愛人調到保護區(qū)管理處做會計工作;至于住房,我們在旅順為你們一家三口都準備好了。于是李建立興奮南下,再次踏上了蛇島那方神秘的土地。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是實實在在的至理名言。態(tài)度決定一切。李建立在其后十年里的科考中,發(fā)表了20多篇學術論文,被國際自然與自然資源保護同盟聘為中國兩棲爬行動物專家組成員。
李建立每每上島,必攜帶一臺相機。1986年我初登蛇島時,就是他為我在鐵板房里采訪黃沐朋時留下了我至今仍保留著的照片。日積月累,李建立以他嫻熟的攝影技巧,留下了蛇島眾多精彩影像,尤其是蝮蛇交配和在樹上獵鳥的精彩瞬間,許多膠片都成為不可多得的研究資料。1995年,由他攝影的《中國蛇島》出版,中國兩棲爬行動物專家組主席趙爾宓為該書撰寫了序言。
造化弄人。平地起波瀾,往往須臾間。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讓李建立痛苦而無奈地離開了他苦戀的蛇島。不能沒有工作,趕巧大連自然博物館招聘陳列部主任,他應試后被聘用。4年后,他被市文化部門相中,調往位于旅順的亞洲最大蛇類博物館——旅順蛇博物館擔任館長。
又回旅順。過了八年,正當他工作風生水起時,蛇島老鐵山自然保護區(qū)和大連市環(huán)保局的兩位一把手分別找他談話,請他再回保護區(qū),擔任急需改造、重新布展的蛇島自然博物館館長。權衡再三,他回到了保護區(qū)管理處。
起步艱難,因為資金寥寥。他憑著中國兩棲爬行動物專家組成員、中國動物協(xié)會理事、遼寧省動物協(xié)會副理事長、沈陽師范大學兼職教授等諸多頭銜,很快從全國各地,包括一些名校,無償?shù)卣骷揭慌鷶?shù)量可觀的有毒蛇和無毒蛇。仍覺得不夠充實時,大喜過望的時刻終于到來,上級有關部門決定,將金鞏先生獻給大連環(huán)保研究院的所有蛇類標本,無償劃轉蛇島自然博物館。
又過了四年,李建立被任命為保護區(qū)管理處副處級調研員,重回科研第一線。這時,他似乎有種被“解放”的感覺,這也是他第三次結緣蛇島的又一個十年的起點。退休前,他在蛇島探秘的路上不斷跋涉,又有十多項研究成果見諸專業(yè)學術報刊,并兩次接受中央電視臺“百科探秘”欄目組的專訪。
對于蛇島的形成,幾代科研工作者的認知是共同的。通俗地講,在久遠的年代,被指稱“膠遼古陸”的山東半島與遼東半島是連在一起的,正是后來的大陸板塊擠壓和喜馬拉雅造山運動,才促使兩個半島斷裂,海水涌補才形成了渤海,同時也形成了包括蛇島的眾多島嶼。據(jù)推斷,當蛇島脫離大陸之后,原本就存在的無毒蛇和有毒蛇面臨著極為殘酷的生命選擇。島上生存的蛇類有著可食的蜈蚣、鼠婦和蝗蟲,但它們的個體太小,蛇類靠吃它們很難填飽肚腸。很快,無毒蛇遭到了淘汰,而有毒蛇為避消亡,只得另辟蹊徑。蛇島與約16海里外的老鐵山,都是幾百種候鳥春秋兩季往來的“加油站”,這就逼著島上的有毒蛇學會了爬樹獵鳥的本領并最終生存了下來。
那么問題也就來了,蛇島有蝮蛇,鄰近的小島大概也有它的同宗同族吧?
帶著這個疑問,總工程師黃沐朋曾率他的弟子考察了蛇島鄰近的鳥島、豬島和牤牛島等孤立的小島,但一無所獲。
究其原因,是這些小島雖然有著不同的植被,但缺少如蛇島那樣大面積可供小鳥停歇的欒樹。之后,他們又將目光南移到隔海相望、距旅順口約32海里的山東蓬萊的廟島群島。
1986年,黃沐朋與李建立來到廟島群島的大黑山島考察時,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巖石上、草叢中和樹上一些等待候鳥的蝮蛇。有戲!又聽說煙臺芝罘灣的夾島上也有毒蛇,便連忙聯(lián)系部隊的交通艇趕到了崆峒島,再租用小漁船登上無人居住的夾島。僅一天,在島上竟發(fā)現(xiàn)了50多條蝮蛇。
雖有重大發(fā)現(xiàn),但一時尚難定論。在其后的十多年里,李建立幾乎年年跨越渤海海峽,進一步科考這種蝮蛇。由32個大小島嶼組成的蓬萊市長島縣的廟島群島,為國家重點風景區(qū)。這里沙灘潔白,奇礁林立,堪比海上仙境。李建立無心游覽這里的旖旎風光,幾乎跑遍了群島的大小島嶼。他一絲不茍地反復考察,一個結論漸漸地清晰:廟島群島的大黑山島和煙臺的芝罘灣的夾島上的蝮蛇,雖與旅順蛇島蝮蛇習性相近,有著很近的親緣關系,但兩者在體態(tài)、毒性及產仔等方面均存差異。
于是,1999年李建立在《動物分類學報》發(fā)表了《亞洲蝮屬兩種的種下分類研究》,以大膽而又無可辯駁的理論分析將廟島群島的蝮蛇命名為“長島蝮”。
十年后的2009年,“鑒于李建立研究蛇類數(shù)十年的貢獻,特別是他對渤海海峽廟島群島蝮蛇研究的貢獻表示崇敬”,曾幾次赴廟島群島考察過的中科院院士、中國兩棲爬行動物專家組主席趙爾宓先生發(fā)表文章,將李建立命名的“長島蝮”重新命名為“廟島蝮”,拉丁文名為“Gioydiuslijianlii”。
用李建立名字的漢語拼音來命名我國蝮蛇的新丁,是對一個“大學進修生”歷盡艱辛、漫漫求索的莫大嘉獎。后來,中央電視臺《遠方的家》“行走海岸線”欄目組在長島采訪時,當?shù)厝硕颊f,我們這里的蝮蛇是以“李建立”三個字的拼音命名的,是大連蛇島一個叫李建立的人發(fā)現(xiàn)的。
而今,年已七旬的李建立仍然關注著蛇島和廟島群島的一點一滴。這是他一生的情緣。
四
孫立新在我首訪蛇島時就給我留下了鮮明印象。他身材壯實,粗大嗓門,走路生風。保護區(qū)成立不久,陸續(xù)分來一批大學生,孫立新便是其中之一。他畢業(yè)于沈陽農學院,老家鞍山。爸媽一聽兒子去了蛇島,就有點急眼,立馬打電話讓兒子趕緊打道回府,至于他往后的工作,爸媽會托人想辦法。老人們想,那蛇島是啥好地方,整天價與那些不招人待見的毒蛇混,一想腦袋就老大,禍害我兒子了。
兒子不聽勸,拒絕回鞍山。他說他挺喜歡蛇島和老鐵山。多年后,在那撥分來的大學畢業(yè)生中,有的調走,有的辭職,有的早逝,而孫立新則堅持了下來,且一干就是三十余載。在科考中,他先是從事氣象觀察和昆蟲研究,后來,他擔任蛇島科科長、保護區(qū)科研科科長、保護區(qū)總工程師、保護區(qū)管理局副局長。吃苦能干,不懼艱險,是同事和領導對他的總體評價。他享有蛇島“島主”之譽。
戶外的蛇島科考,工作環(huán)境有別于一塵不染、明亮靜謐的實驗室,隊員多在暴曬與風浪中記錄、研究蝮蛇??疾炜蒲校策壸o島,哪一樣都不輕松。當船笛“叫港”時,交通船帶來了米面、蔬菜和人、蛇均需的淡水,當把這些物資從船上運到集科研、食宿于一體的島上唯一小樓時,隊員們就是搬運工;穿上防護服和高筒靴,爬坡越溝扛著二三十斤的塑料桶為蝮蛇送水,隊員們就是快遞員;系牢安全繩索,下到懸崖峭壁間觀察蝮蛇與鷗鳥的互動關系,隊員們就是蜘蛛人;揮舞著鐮刀,清除擠壓蝮蛇生存空間的粉葛藤,隊員們就是農民工…… 這一切,往往是“島主”孫立新一馬當先。
在蛇島科考或值班,倘若提心吊膽,慌慌張張,長期下來,不是當逃兵就是被淘汰??謶趾退劳鍪俏C四伏的蛇島的代名詞。為了生存,蝮蛇有著極好的偽裝保護色,在樹上它們與樹皮的顏色融為一體,在裸巖上它們和裸巖的顏色相差無幾。如果你靠它太近而被它的“感溫器”感知,或你不小心觸碰它甚至踩到它,那它就會勃然大怒朝你攻擊。蛇島處處有蛇,時時有險,粗略一算,孫立新就被蝮蛇咬過七八次,雖一次次化險為夷,手腳卻留下了疤痕。面對疤痕,他云淡風輕地笑笑說,我身上的抗體增多了,那以后蛇就不敢再咬我了。
性格粗獷、一身豪氣的孫立新,在島上也有難受、不開心的時候。那次島上值班,一連多日大風,大海波飛濤涌,一派茫茫,運送后勤物資的交通船斷航。蔬菜可以少吃或者不吃,可缺少淡水的日子特別難熬,無奈,剩下的那點兒淡水只能一省再省,洗臉洗腳就去海邊提回一桶咸澀的海水,第二天一早醒來,搓一搓癢癢的面頰,竟然有鹽花飄落。
按規(guī)定,科研人員駐島值班采取輪換制。有一年,人手不夠,他駐島竟達200多天。有著溫馨幸福的家庭,再硬的漢子也有柔情的一面。夜晚,有時眺望旅順口方向,望著天際因大片燈光而形成的紅暈或節(jié)日不斷升騰的繽紛煙火時,他難免被夜海幽藍的波浪掀動別樣的心弦……三十多年間,孫立新的科研成績斐然,除十多篇學術文章在有關學術會上交流或獲獎外,由他領銜的《蛇島蝮蛇種群動態(tài)與蛇島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化研究》《蛇島保護區(qū)蛇類資源保護及綜合利用研究》和《蝮蛇在蛇島上最大容量研究》,也均受到業(yè)界矚目。他被聘為中國兩棲爬行動物學會理事,其事跡多被市、省和中央有關新聞媒體采訪報道。他還邀請澳大利亞、法國學者來蛇島科考、交流。悉尼大學教授理查德·夏因認為,在如此封閉而狹小的地方能維持數(shù)量如此龐大的捕食者,是非常神奇的。蝮蛇這樣一種捕食方式,是如何獨立演進的,本身就對演化過程提出了很多值得探索的問題,小島作為天然的實驗室,能夠幫助我們理解捕食者和獵物之間生態(tài)互動關系的形成過程。在公眾教育、生態(tài)旅游、科學研究和國際合作方面,蛇島有著巨大的潛在價值。
孫立新于2019年退休。他在個人社交媒體賬號的簽名是:我愛蛇島,從未離開。
五
近70年來,一代又一代大學畢業(yè)生和教育、醫(yī)學、環(huán)保等領域的工作者情系蛇島并卓有成就,其代表人物大致屬于四個時期:第一代應為蛇類研究專家金鞏先生;第二代應為季達明教授與黃沐朋教授;第三代應是建樹不凡的李建立、孫立新;第四代,便是當今蛇島——老鐵山保護區(qū)的“當家花旦”王小平。
2001年,王小平自東北林業(yè)大學畢業(yè)分配到保護區(qū),那時他才22歲。至今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登上蛇島時由“島主”孫立新等幾位大哥帶領、相陪。他們豁達開朗,談笑風生,科考時大膽無畏,這著實讓他深受感染和震撼。然而一看樹枝上、裸巖上和草叢里那些可怕的蝮蛇,他的內心不免泛起絲絲涼意。一瞬間,他懷疑自己來這個毒蛇橫行的王國的選擇是否正確。
夜晚,由海浪和鳥鳴組合成的喧囂慢慢止歇,月升中天,他仍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未眠。黎明到來,朝霞染紅了浩瀚的海面,他問自己:人家都行,我為什么就不行?
蛇島用兇險考驗著這位年輕人。那年春季科考,意外發(fā)生了。當王小平捉了一條蝮蛇準備細細觀察時,只因右手稍微松動了一下,那蛇猛地挺身,蛇頭倏地回首,朝著他的左手就是一口……剛度過冬眠期的蝮蛇,體內積攢了近半年的毒液,這一口可是非同小可。當救援來的交通船把王小平送到旅順陸地時,他面色煞白,心跳加速,左手腫得如同面包一般,整個左臂脹痛難忍。經醫(yī)院搶救,他脫險了,所幸蛇毒并未危及他的中樞系統(tǒng)。第十九天出院時,他半個身子脫了一層皮,左手指留下了八個針孔瘢痕。
在島上值班的一個夜晚,奔波了一天的王小平正準備躺下,突然發(fā)現(xiàn)監(jiān)控影像有異常:一只小船在靠近島西南的海域游蕩。是釣魚的嗎?是小船失去了動力嗎?是準備上島偷蛇的嗎?這都需要甄別。王小平喊上同伴,沖上碼頭,解纜起航,巡邏艇一聲呼嘯便沖進朦朧的海面……島上的生活就是這樣兇險而又緊張。
正值大好年華的王小平崇尚現(xiàn)代的科學理念,在保護區(qū)首次將生物芯片技術應用于蝮蛇研究,首次利用衛(wèi)星定位技術研究老鐵山的候鳥,有效地提升了保護區(qū)整體科研水平。他擔綱保護區(qū)數(shù)字化管理系統(tǒng)的構建,包括保護區(qū)地理信息系統(tǒng)、保護區(qū)網站等自動化系統(tǒng),其中網站涵蓋了蛇島在線、數(shù)字化博物館、數(shù)字化標本館、數(shù)字化圖書館和保護區(qū)生物多樣性信息數(shù)據(jù)庫,以此搭建了全國重點自然保護區(qū)系統(tǒng)內容最為豐富的網站。經過六年的努力,蛇島—老鐵山自然保護區(qū)終于成為世界生物圈保護區(qū)成員單位。
王小平的兒子王智博六歲那年,一次家中晚飯,王小平說起蛇島上的蛇不僅冬天睡覺,夏天白日里也喜歡睡覺時,兒子瞪大了眼睛說,它們都睡半年呢,也太懶啦!王小平又說蛇島上的蛇,一年只吃春秋兩頓飯。好奇的兒子央求爸爸一定帶他去蛇島看看。王小平說好啊,下次我值班時一定帶你去。在外人眼里,這事兒挺奇葩。時時充滿殺機的蛇島絕非等閑之地,讓一個六歲的孩子去那兒也未免太危險了吧。有意思的是,與王小平同在保護區(qū)工作的妻子杜敏連錛兒都沒打,一口同意兒子隨他爸去蛇島看看。她還追了一句話:小平是兒子的保護神,怕啥?
過了不多日子,王小平要去蛇島值班,天沒亮,兒子就爬起來穿好衣服等待。父子倆隨交通船上了蛇島。王小平當然不敢馬虎,把兒子“武裝”了一番后,又囑咐了幾個注意事項,就沿著羊腸小道,開始了一次極為特殊的巡邏。
走在前面的王小平不時地提醒身后緊跟的兒子:右邊樹上有蛇,左邊樹上又有一條!兒子突然喊道不對,左邊樹上有兩條!王小平定睛一看,果然左邊樹的杈間還藏著一條?;爻搪飞希跣∑絾柤皟鹤拥菎u的印象。兒子說了兩句:一是爸爸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工作,真的好辛苦;二是那些蛇真丑、真懶,冬天睡覺,夏天也喜歡睡覺。王小平說,蛇島蝮蛇是國家重點保護動物,環(huán)境再艱苦,爸爸和叔叔們也得在這里保護、研究它們。
在他的影響下,兒子王智博八歲時登上中央電視臺,在《正大綜藝·動物來啦》節(jié)目里,對專家的提問對答如流,回答問題的準確率和知識儲備讓現(xiàn)場的專家、嘉賓和觀眾無不驚嘆。轉過年,他又去央視錄制了幾期節(jié)目。在王小平的影響下,他小小年紀,便有了“動物小專家”之譽。
近20年來,王小平為旅順口地區(qū)中小學作了上百場的環(huán)??破罩v座,由他主編或參與出版的《蛇島老鐵山自然保護區(qū)鳥類圖譜》《蛇島老鐵山保護區(qū)植物圖譜》成為我們認識保護區(qū)自然生態(tài)的重要科普讀物。他也先后榮獲大連市”十大環(huán)保人物”“全國科普先進個人”“中國生物圈保護區(qū)網絡成員·青年科學家”等稱號,并多次在央視有關欄目向全國觀眾介紹蛇島有關知識、進行科普講座。
保護區(qū)的科研人員都佩服王小平思維新銳、調度有方。蛇島自1982年首次開始蝮蛇種群數(shù)量調查之后,每隔七八年都要再安排一次。至今,經王小平組織指揮的這項大型調查活動就有三次。
大型調查活動,最愁的是人手緊張。王小平靈機一動,開始運用多年建立的網絡“招兵買馬”。一時間,報名者趨之若鶩。2020年春秋兩季科考的調查,王小平挑選了來自全國的六位志愿者,還吸收了幾位來自北京、大連的媒體攝影記者。蛇島科研絕非兒戲,人命關天,隊員的安全最為重要,同時,特殊的服裝、鞋帽、手套、鐵鉗、三色記號筆、記錄筆、調查表、攝像機、無人機和糧食蔬菜,都需要統(tǒng)籌考量。王小平忙而不亂,點滴不漏,于5月25日下午率隊乘船登上了蛇島。
先是對隊員尤其是志愿者、新聞記者普及了捉蛇、標記和芯片植入的方式方法,后又進行了相互間的交流。第二天一早,王小平率隊分三批乘著小艇有序地登上了人為干擾最小、蝮蛇密度最大的六溝。
島上有霧,繼而飄起了細雨。近八時,一陣風兒吹過,霧散雨停,王小平擊掌下令后,保持間距搜索前進的隊員很快便隱沒在欒樹草叢中。樹上搖著雨滴,草叢掛著雨水,地上濕滑,蛇身同樣濕滑,標記的三色筆很難做出標記……中午時分,標記結束,每個隊員的防護服都已濕透,脫下的高筒靴都能倒出水來。
10月12日,是本次調查的最后一天,按計劃再去六溝標記調查。因海上風浪較大,小艇把隊員送至稍微“背風”的五溝伺機上岸。五溝溝口是個懸沖溝,雖距海平面只有20多米,但有一段兩米高的嶙峋岸壁,令人生畏。
風浪推動著小艇撞擊著岸邊的礁石,遲疑的后果不堪設想。只見已經退休、特申請前來科考的孫立新、李建立兩位大哥敏捷地跳下小艇,定神瞄準后,腳踩不足腳面寬的巖縫,手指緊摳突起的巖石,勇敢地向上攀爬。腳下就是洶涌的大海,把心提到嗓子眼兒的王小平一聲令下,隊員們前后呼應,上拽下托,終于艱難而平安地到達溝口。
體能消耗挺大,渾身冒著熱汗的隊員們又朝著六溝進發(fā)了。
午時,標記結束,年度科考完結,下午返航。
從1955年金鞏先生首次率隊考察蛇島算起,近七十年間,四代大學畢業(yè)生、教育、醫(yī)學、環(huán)保等科技工作者以他們的理想和青春,以他們的情懷與精神,持續(xù)充盈著蛇島科考這部豐厚的史冊。他們執(zhí)著堅守,生命相許,解開了一個又一個蛇島之謎的同時,也使蛇島的原生態(tài)得以有效恢復?,F(xiàn)在,自然保護區(qū)已是“全國青少年科技教育基地”和“國家生態(tài)環(huán)境科普基地”,并成功加入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人與生物保護區(qū)圈網絡”。
2024年盛夏,得悉蛇島一老鐵山候鳥棲息地入列《世界自然遺產名彔》,與保護區(qū)有著近四十年緣分的我欣然登門道賀。副局長王小平的臉上洋溢著喜悅與興奮,我知道這是他和他的伙伴付出數(shù)十載艱辛與汗水的自然坦露。正當他如數(shù)家珍、侃侃而談時,聞訊的李建立、孫立新也先后趕來。
建立已是七旬,立新也已退休五年,而我即將邁進八旬的門檻,只有小平尚年輕。我們握手、相擁,我的眼角也有些濕潤,對于他們在蛇島這方特殊土地上展現(xiàn)出的追求與情懷,我心底不禁涌騰起一股崇高的敬意!
窗外,旅順口軍港的海面上波光閃爍,兩艘威武的戰(zhàn)艦正在出航,一群白色的海鷗追逐著艦尾和兩舷的浪花而快樂地飛翔。
大海奔騰,你是激蕩飛揚的哪一朵?
星河璀璨,你是熠熠生輝的哪一顆?
【作者簡介:季福林,1945年生于山東蓬萊。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為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理事、遼寧省文聯(lián)委員、全國報紙副刊研究會理事、大連市詩歌學會副會長、大連市散文學會副會長、大連市兒童文學學會副會長、大連市報紙副刊研究會副會長。1967年發(fā)表作品,有專集四部(包括與他人合著)。朗誦詩《唱在祖國的早晨》獲省兒童文學一等獎,報告文學《那死者那活者那火葬場》獲省、全國報紙副刊優(yōu)秀作品一等獎,散文《發(fā)誓不再來這》獲全國晚報征文賽一等獎?!?/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