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東文學(xué)》2024年第9期|史鳳鳴:王亨學(xué)棋(小小說)
王亨在全省青年農(nóng)民象棋大獎賽上奪得冠軍這消息,讓我激動,卻并不意外。
我和王亨是手拉手長大的。小學(xué)二年級時,他把家里的象棋搗鼓出來,讓我和他下。開始,我倆都只知道馬走日、象走方、小兵一去不回鄉(xiāng)。但很快我就不是對手了。到高中畢業(yè)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南莊北疃有了點兒小名氣。
有了名氣,就總想露兩手。記得有一天,我倆看完電影回家。路過體育場門前,看到幾個老頭兒在下棋,王亨對我說:“看會兒棋吧。”我隨了他。
他先弓著腰看,一言不發(fā)。后來蹲在一個胖老頭兒身邊,指指點點,惹得對面的瘦老頭兒幾次皺眉看他。胖老頭兒把王亨的指點全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很快輸了兩盤。瘦老頭兒抬起頭,伸出一根枯柴般的手指頭,向王亨一指:“你來?!?/p>
王亨下得很認(rèn)真,但還是連輸兩盤。我有些不耐煩,要走,王亨哪里肯,非要再下一盤不可。瘦老頭兒笑了,結(jié)果最后一盤下成平局。
站起身,王亨問:“大爺是哪個村的?”
“劉家河?!笔堇项^兒答道,一邊和別人繼續(xù)擺棋,眼皮都沒抬一下。
“后會有期!”王亨莊重地拱拱手,一派綠林風(fēng)度。
瘦老頭兒抬頭看我們一眼:“小伙子,劉家河的火燒可不好啃哪!”
后來,王亨果然去了四十里開外的劉家河,找瘦老頭兒對陣。據(jù)說,頭三天,王亨輸?shù)醚鄱技t了。后來慢慢摸出點兒門道,十天之后能戰(zhàn)成平手,一個月后,便戰(zhàn)而勝之了。王亨神氣十足。
一天,他又連勝三盤,突然問瘦老頭兒:“你知道咱縣還有誰下得可以嗎?”瘦老頭兒沒有回答,兩只鷹一般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有兩分鐘,然后打發(fā)老伴兒到村小學(xué)招呼孫子回來。
一會兒,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兒跑進來,“嗖”地竄上炕,朝著王亨奶聲奶氣地喊聲“大哥”,便在棋盤前盤腿而坐。
王亨著實吃了一驚。以前聽父親說過,有些小棋童非常神,一般人治不了,今天莫非……王亨心里想著,臉上卻裝得很平靜,大大方方讓他先走。結(jié)果,出手平平。前五步下過,沒看出他有多高明,唯一感到別扭的是,他根本不和自己正面交鋒,也不吃子兒,而是四面圍困。王亨的心平靜了些,下得很沉著,但越下越覺得不對勁,仔細(xì)瞅瞅,自己的棋子全被拴在一起,哪個也不能動,動一個死一窩。王亨憋著一肚子火,收棋認(rèn)輸。
第二盤,王亨先走,下得極為謹(jǐn)慎。但小孩兒走完第十一步后,便說:“你輸了,我要去上課了!”隨即下炕要走。王亨沒看出輸在哪里。正納悶,那小孩兒又說:“我擺的是‘平地一聲雷’,信不信由你?!闭f罷,悄然而去。
王亨臉色煞白,兩眼怔怔地盯著一子未少的棋盤。瘦老頭兒在一旁吧嗒著煙袋鍋,兩眼深處藏著一絲狡黠的笑。
王亨終于忍受不住,揚長而去。飄飄灑灑的雪花,淹沒了他的身影。
瘦老頭兒隔著玻璃窗向外看了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第四天一早,王亨背著鋪蓋卷兒出現(xiàn)在劉家河村頭。這時,瘦老頭兒的孫子正和小伙伴兒們?nèi)友┣蛲?,見到王亨,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大哥”。王亨甩掉鋪蓋卷兒,雙膝跪地,亮亮地喊出兩個字:“師——傅!”誰知那小孩兒卻咯咯一笑,說:“大哥,你弄錯了,俺爺才是師傅哪!”
王亨目瞪口呆,半天沒有緩過勁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