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詩心情無隔 ——首屆國際青春詩會日志
2024年7月19日,多云
來到杭州飯店碼頭時,游船早已靜候在岸邊。
我在杭州求學(xué)、工作、生活了二十幾年,真心喜歡杭州,給孩子取名便從故鄉(xiāng)路橋與杭州里各選了一字——“路杭”?!敖蠎洠顟浭呛贾荨?,路過杭州,必游西湖,何況參加“首屆國際青春詩會——金磚國家專場”的外國詩人大多是第一次來中國。
“輕舟蕩漾在西湖中,憑著船沿,悠然望見山頂?shù)募馑矣X得自己就像中國畫中的古賢,感到一種悠然的快樂?!庇《仍娙颂└隊柎喝沼挝骱幕貞浟钊松裢,F(xiàn)在是盛夏,多出接天蓮葉與映日荷花可賞,湖上似乎也比城里清涼許多。詩人們先是坐在船艙內(nèi)領(lǐng)略湖光山色,可明顯不過癮,很快便紛紛跑到艙外與西湖零距離互動起來。眾詩人觀西湖多嫵媚,料西湖見詩人應(yīng)如是。船過湖心亭時,忍不住想起明朝張岱的《湖心亭看雪》。每次讀到“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時,我都情不自禁地感慨寫得真好。
在船上,工作人員給每個人發(fā)了一張嶄新的1元人民幣,一開始大家懵懵然不知其用處。不久,詩人們登上了西湖中最大的島嶼——小瀛洲,所謂“最大”,其實面積也就60000平方米左右,但它獨辟蹊徑的造園手法以及“湖中有島,島中有湖”的視覺沖擊,確實讓詩人們開了眼界。何況,此地還有西湖十景之一的“三潭印月”。中外詩人臨水眺望湖中三潭,當(dāng)眼前之景與1元人民幣的配圖相遇,詩人們方頓悟1元人民幣的妙用,紛紛拍照留念。
有詩人遙指湖對岸一處青山上凸起的塔,問這是何塔?我告知這便是著名的雷峰塔。許仙與白素貞的愛情故事說來話長,魯迅先生的《論雷峰塔的倒掉》也曾讓我久久琢磨回味。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雷峰塔,則是2002年新落成的。
離開小瀛洲,游船直奔中山碼頭。人群中,一位穿白襯衣的男子大汗淋漓地站在船頭。定睛一看,原來是青年篆刻家王臻,正準(zhǔn)備帶領(lǐng)中外詩人上孤山參訪“天下第一名社”西泠印社。
在江湖傳說中,西泠印社在印壇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其實在這次參訪之前,我已無數(shù)次獨上孤山,曾在此隱居、梅妻鶴子的林和靖處士被我視為知己。這次,我們有機會在現(xiàn)場體驗刻印。進門望見一位臉熟的青年,待其自我介紹姓“焦”,我便肯定此人乃2021年西泠印社第十屆篆刻藝術(shù)評展中拔得頭籌,以“狀元”身份加入西泠印社的焦新帥。入位坐定,發(fā)現(xiàn)印床上已夾有一枚遼寧凍石,為了方便我們這群門外漢練手,印面也已寫好一個“吉”字。焦新帥教學(xué)經(jīng)驗豐富,面對一群零基礎(chǔ)的“菜鳥”,他講得深入淺出,不時走到詩人桌前耐心指點。對治印之事,從欣賞角度而言我略懂一二,故亦深知成為一位專業(yè)篆刻家是非常難的。這很像寫詩,并非長年累月地用功就能成為一位有影響力的優(yōu)秀詩人。
下山之際,我看到一眾詩人皆滿臉雀躍,歡喜著自己在西泠印社收獲了人生中的第一方“吉”印。
入夜,杭州國家版本館主書房燈火輝煌。來自金磚十國的72位詩人在這里相聚。是的,不多不少剛好“72”,仿佛孔圣人的72位賢弟子跨山越海在此重逢。我們的籍貫各不相同,語言也多種多樣,但青春作伴,詩歌是我們共同的精神故鄉(xiāng)。
當(dāng)巴西詩人路易莎·羅芒、埃塞俄比亞詩人塞費·泰曼等10位詩人代表,將象征取自各國母親河的“友誼之水”緩緩注入舞臺中央的玉琮容器時,首屆國際青春詩會的“友誼之樹”被詩歌點亮,國際詩歌文化交流的盛會正式開幕。
看著俄羅斯詩人維亞切斯拉夫·格拉濟林、印度詩人高塔姆·維格達、南非詩人蓋蕾婭·弗雷德里克斯等7位詩人依次用母語朗誦自己的詩歌時,我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人類的情感四海相通,詩歌可以將世界變得更加完整。
當(dāng)《友誼地久天長》的歌聲響起時,一首由72位與會詩人同寫的長詩開始在大屏幕上滾動,一張張參會詩人的臉同時浮現(xiàn)。這首詩不僅是各國詩人友誼的象征,也是首屆國際青春詩會的重要文化結(jié)晶。我有一種預(yù)感,這首詩將會成為經(jīng)典。
2024年7月20日,多云
翻了一下手機相冊,這是我第三次來浙江文學(xué)館。這座規(guī)模僅次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館的省級文學(xué)館,不僅是杭州的文化地標(biāo),也是浙江作家的精神家園。
位于四樓的數(shù)字應(yīng)用體驗廳里,“詩歌三問”循環(huán)播放著,我看到很多相熟詩友的精彩回答。而兒童文學(xué)空間里的詩教課上,中外詩人和孩子們正在熱烈互動著。我相信眼前的這群孩子中,以后將會出現(xiàn)優(yōu)秀的詩人?!巴瑢懸皇自姟濒咴娙耸指寰栀泝x式上,詩人們紛紛向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館、浙江文學(xué)館捐贈詩歌手稿。
在浙江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館中,外國詩人無不贊嘆著中國在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與傳承上取得的非凡成就,都說要把相關(guān)經(jīng)驗介紹到自己的國家去。展廳里,眾多巧奪天工的作品令人嘆為觀止,大家又是一頓拍照留念。
下午進行的以“詩歌的創(chuàng)新”為主題的學(xué)術(shù)對話“含金量”極高。中外詩人們圍繞“生命的體認(rèn),愛與希望的色彩”“永恒即新,寫詩就是創(chuàng)新”“本土和個體之聲”等多個話題展開交流,金句頻出。
“讓每一次發(fā)聲都打破沉默,每一行詩句都更加真實,更加人性化?!庇《仍娙四峄R什·米什拉如是說。聽完我很有共鳴,似乎明白了他為什么會那么喜歡中國詩人艾青。后來我才知道,說出如此深沉之語的他,今年只有28歲。
我的老友、中國詩人胡桑題為《比河流更多的河流——有關(guān)抒情詩的流動性》的發(fā)言也別有洞天。“情感”與“意義”是其發(fā)言的關(guān)鍵詞。確實,我們的情感狀態(tài)并非一成不變,我們追尋的“意義”也并非固定和絕對。比如閱讀歷屆“青春詩會”的作品時,我們便能清晰地感受到詩歌美學(xué)的傳承與變遷。
阿聯(lián)酋詩人謝哈·穆泰里說:“詩歌仿佛在修補著各個地方,修補著人們的心靈。”俄羅斯詩人葉芙根尼婭·烏里揚金娜說:“詩歌像生命一樣,具有無法用理性完全解釋的鮮活內(nèi)核。”她們感性的發(fā)言,直擊大家的心坎,現(xiàn)場掌聲不斷。
在我看來,波瀾壯闊的新時代,為詩歌創(chuàng)新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新契機。一個詩人如果沒有創(chuàng)新意識,一味沉溺在自己的“舒適區(qū)”自我復(fù)制,無疑是一種慢性自殺。和時代漸行漸遠(yuǎn)的詩人,注定將被淘汰或遺忘。會后我又認(rèn)真拜讀了更多詩人代表的發(fā)言稿,受益良多。
2024年7月21日,多云
“海闊天空浪若雷,錢塘潮涌自天來”。海寧自古便是觀潮勝地,現(xiàn)在終于輪到金磚國家詩人觀潮了。
那潮水在遠(yuǎn)處,先是細(xì)細(xì)的一條線,突然仿佛被“點燃”,在江面迅速“燎原”,一發(fā)不可收拾。轉(zhuǎn)眼間,浪潮如雷霆萬鈞,如千軍萬馬,呼嘯奔涌而至,氣勢之磅礴,百聞不如一見。想著古時“弄潮兒”不僅可以“向濤頭立”,甚至能做到“手把紅旗旗不濕”,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中外詩人們無不被眼前這一曲雄渾的錢塘江潮變奏深深震撼。印度詩人高塔姆·維格達說,自己要為此寫一首詩。他的《蟬》是一首杰作,我很想讀到他寫的《潮》,不知他這會兒寫好沒有。
2024年7月22日,多云
詩會在杭州的最后一天,中外詩人一同走進良渚博物院。在這里,我們看到良渚先民如何生活、繁衍,如何創(chuàng)造出神秘燦爛的良渚文化。
每個人與玉琮王神徽圖案對視時,都會收獲一份獨特的感受。良渚玉匠在1毫米間距內(nèi)刻下四五根細(xì)如發(fā)絲的紋路,其技藝與耐心令人欽佩。我們寫詩是否也應(yīng)該有這種虔誠的雕琢精神?
G34,杭州至北京的“詩歌專列”高速行駛在中國的大地上。
北京,中國首都,京杭大運河北首;杭州,江南代表城市,京杭大運河南端。京杭大運河可以作證,是詩歌、是首屆國際青春詩會讓兩座城市親密無間地向世界聯(lián)袂展現(xiàn)出中國氣度與風(fēng)采。
2024年7月23日,多云
印度詩人尼基萊什·米什拉的夢想之一是“此生至少登上一次長城”,沒想到夢想成真得這么快。當(dāng)站在慕田峪長城之巔時,興奮的他連呼:“實在太超現(xiàn)實了!”
對我來說,這也是意外之喜,雖然我是第三次“登長城做好漢”了,但前兩次去的都是八達嶺,這回特別幸運,終于有機會登上了慕田峪長城。相對八達嶺的雄偉、摩肩接踵,慕田峪則舒緩多了,四周群山蒼翠怡人,人流密度也恰到好處。萬里長城永不倒,千年前抵御外敵入侵,如今則化身成為文明的紐帶。在一處烽火臺上,中外詩人迎風(fēng)而立,彼此交談、合影,盡覽無限風(fēng)光。
坐纜車下山時,身旁的伊朗詩人基亞努什·漢·穆罕默迪在扇折扇,我見折扇上書“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便提出想和他合影。他心領(lǐng)神會,特地把扇子放在胸前展示。此刻,西湖與長城神奇地出現(xiàn)在同一時空。他后來還告訴我:“杭州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可以生活和創(chuàng)作詩歌,這座城市的溫暖和美麗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很想探索更多的魅力。”剎那間,我心中泛起自豪的漣漪,特別期待他能有機會再次來杭州,屆時我想陪他一起探索。
下午,詩人們期待的“望長城內(nèi)外”詩歌朗誦會如期舉行?,F(xiàn)場很多詩人未曾想到,竟能有一天在長城吟誦自己的詩篇。古老的長城見證著詩歌的力量,也見證著各國詩人的友誼。印度詩人普里特威拉杰·陶爾對參加首屆國際青春詩會的各國詩人的詩作印象深刻,說很希望能獲得授權(quán),計劃將這些詩歌翻譯成馬拉地語出版。一語言畢,現(xiàn)場掌聲雷動。
2024年7月24日,多云轉(zhuǎn)雷陣雨
7月24日上午,“首屆國際青春詩會——金磚國家專場”詩歌座談會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館舉行。
各國詩人代表的發(fā)言精彩紛呈。巴西詩人安娜·魯什開門見山,直言:“如果說詩歌能夠賦予無意義的事物以意義,那么它無疑是人類最偉大的發(fā)明之一。詩歌承載著夢想和未來?!倍砹_斯詩人葉芙根尼婭·烏里揚金娜說,她見到了很多中國的寶藏,但她認(rèn)為“中國最珍貴的寶貝是中國人”。印度詩人尼基萊什·米什拉則替所有參會詩人說出了心聲:“我們更多的是相同,而非不同!”當(dāng)這位年輕的“90后”詩人,真誠地以朗誦艾青代表作《我愛這土地》結(jié)束發(fā)言時,再次印證了詩歌超越了國界。
沙特阿拉伯詩人胡達·穆巴拉克、埃塞俄比亞詩人費本·方喬、阿聯(lián)酋詩人哈?!ぜ{賈爾、南非詩人蓋蕾婭·弗雷德里克斯都在發(fā)言中深情地回憶起了西湖。蓋蕾婭·弗雷德里克斯說:“只要你和西湖相遇,和舉家游玩的人的歡聲笑語相遇,感受到西湖的浩瀚和美麗,你就可能寫出無盡的、永世流傳的詩。”作為一個定居在杭州的詩人,我是否身在福中不知福?當(dāng)時我便想,以后每個周末是否都去西湖邊汲取下靈感,以滿足一周精神之需呢?
正如中國詩人戴濰娜所言:“一個詩人總是能在人群中識別出另一個詩人,他們就像是高山上的藍血人、珍稀物種,能夠嗅出彼此。非常幸運的是,這次我們不需要在孤獨里彼此找尋?!碑?dāng)我們站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館入口處合影時,我們就是一個被歷史定格的整體——首屆國際青春詩會的參會詩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為每一位詩人頒發(fā)了紀(jì)念牌,這份美好的回憶是友誼的火種,將被詩人們帶回自己所在的國家和城市。
下午,詩人們走進首屆國際青春詩會的最后一站——故宮。
穿過太和門,恢宏壯觀的太和殿沖入眼簾,詩人們?yōu)橹徽?,目光中滿是驚嘆。沿著中軸線一路向北,中和殿、保和殿、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等徐徐呈現(xiàn)。一路上,看風(fēng)景的詩人們,也成為故宮的一道亮麗風(fēng)景。不時有孩子大大方方地跑過來,用稚嫩的英語和他們熱情打招呼,然后合影。南非詩人伊諾克·施申格戴了一頂中國帽子——正面繡紅色五角星,側(cè)面繡五星紅旗,最受孩子們歡迎。
實話實說,半天是看不完故宮的。仿佛只看了一個預(yù)告片,但已足夠震撼,令意猶未盡的朋友們期待著下次再來。
神武門外集合時,似乎多了一絲離別的味道,中外詩人紛紛合影留念。我與尼基萊什·米什拉合影后,阿迪蒂亞·舒克拉也加入進來,我想站到邊上,卻被這兩位熱情的印度詩人朋友執(zhí)意擁立在中間,真是盛情難卻。印度詩人高塔姆·維格達說自己是帶著一群人的夢想來參會的,我又何嘗不是?
后 記
離開北京的前夜,大雨如注,仿佛是“天留客”。是夜,我在電梯遇見外國詩友,我們親人般互打招呼,告別道,“See you tomorrow”。啊,朋友,明天再見!雨遲早會停,我們各自要回家,但詩歌早已將我們的心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
我們一起在甲辰年的中國深埋下一壇源自青春與詩歌的友誼之酒——首屆國際青春詩會,一個美好的“中國故事”,一段注定流傳的世界文壇佳話,我們是書寫歷史的共同參與者和見證者。所謂共襄盛舉,大約就是如此吧。
我有純真一夢——愿有生之年能在西湖邊看到一塊“首屆國際青春詩會紀(jì)念碑”,讓白居易、蘇東坡等詩人們知曉,詩歌在中國薪火相傳并已走向國際;讓全世界感受到,中國人的萬古詩心與骨子里的熱情好客。
以詩為橋,文明互鑒,友誼地久天長。青春不朽,詩是活著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