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紅明:溫暖的所在
讀復旦的時候,有“巴金研究”這門課,某天,上那門課程的同學說,他們在授課老師的帶領下,到武康路巴老的寓所去了,雖只是門前走過,可他們靠近了一位大文豪。
我是1985年夏天從復旦畢業(yè)來到《收獲》雜志的,那時我并不知道,會在《收獲》所在的“愛神花園”那架美麗迷人的螺旋樓梯里上下四十年,而且現(xiàn)在還在走。
每年巴老生日前兩天,《收獲》的同事都會去巴老家慶祝,現(xiàn)在翻出那些年與巴老的合影,在時間流逝的聲音里,仿佛仍能聽見巴老的笑聲。到雜志社沒兩年,我就跟著李小林老師看《收獲》大樣,有時送去武康路請她過目,遇到疑問,小林老師會扭頭詢問巴老。那時,我都會在心里驚嘆巴老的淵博學識。
回過頭來俯瞰《收獲》雜志曾經(jīng)的歲月,肯定是色彩斑斕、波譎云詭的情景,1957年7月《收獲》創(chuàng)刊,主編是巴金和靳以。他們二位三十年代開始就合作辦了多種刊物?!妒斋@》創(chuàng)刊號刊發(fā)了魯迅的《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老舍的劇本《茶館》,柯靈的電影劇本《不夜城》,還有艾蕪的長篇等。“五四”一代人的文學傳統(tǒng)和文學精神,就這樣在《收獲》賡續(xù)。那時《收獲》屬于中國作協(xié)主管,在北京印刷,在上海編輯。1959年靳以去世,此后《收獲》兩度停刊復刊,主編一直是巴金先生。
我曾親聽《大墻下的紅玉蘭》(從維熙)、《禍起蕭墻》(水運憲)、《犯人李銅鐘的故事》(張一弓)的作者,深情說起當年被各種批評困擾,甚至當?shù)赜腥舜螂娫挼诫s志社不讓刊發(fā)作品時,正是巴老閱讀了“爭議”作品,拍板發(fā)表,他們才有勇氣挺過那些歲月。巴老也曾撰文高度評價諶容《人到中年》……可以說,巴金先生一直以自己的威望與影響力,為年輕一代作家遮擋風沙,如同當年巴金受到文壇攻擊時,魯迅撰文為他擋住風沙一樣。
六十多年來,《收獲》倡導文學的敘事革命、語言實驗和審美實踐的新銳變革,每逢《收獲》遭到壓力的時候,巴老都是雜志社的精神支柱。聽小林老師說過,當年有領導找到巴老,讓“管一管”甚至改組《收獲》。我記得1987年,因為紙張和印工忽然漲價且漲幅巨大,《收獲》陷入危機,巴老堅定地說:《收獲》是大有希望的。那一年,《收獲》借錢購買紙張出版,第二年歸還所有借款,贏得此后的繁榮發(fā)展。
巴老曾跟《收獲》的作者在莫干山開筆會,還自費請他們吃飯。這令我想起小林老師說,從前每到傍晚,黃永玉、汪曾祺、黃裳他們就會到她家吃飯。那時他們都還是年輕且貧窮的文人,巴金先生家的客廳,就是他們溫暖的所在。
記得在《收獲》創(chuàng)刊五十周年的時候,王安憶撰文說:“它尊敬傳統(tǒng),堅持美學的神圣性,但這并不等于說它要拒絕實驗。它具有一種好奇的童真性格,對一切新鮮的事物都抱著探索的準備,這就使它始終呈現(xiàn)出年輕的面貌。其實,這也就是它的創(chuàng)始者巴金先生的性格。”
鄧一光曾講過——1991年的青創(chuàng)會上,巴金振聾發(fā)聵的寄語:講真話,把心交給讀者?!奥牭竭@句話時,下面有兩三秒很安靜,突然掌聲雷動,平復了一下以后,又響起掌聲。”而鐫刻著巴老手跡“把心交給讀者”的油畫框,一直擺放在《收獲》辦公室里。巴老的文學成就被研討得很多,而巴老曾創(chuàng)辦的雜志和出版社,對文學發(fā)展的貢獻,也許值得更深入的研究。
(作者為《收獲》文學雜志社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