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梧桐
虎巖潭北,一棵梧桐夾立在幾棵松樹、榆樹、臭椿之間,環(huán)臂粗,幾丈許。樹干爬滿地錦,幾根虬枝舉著泛上黃底的綠葉,去歲的梧桐子已干枯,尚未落,今秋的梧桐子一穗穗一串串垂掛枝頭。褐色與溫黃相映,倒顯得不零落。
一只鶇鳥從枝丫間飛過,又一只黑頭鴯飛過,山噪鹛、灰喜鵲接連飛過,沒有一只停落梧葉間。或許因為它們都不是鳳鳥。
“種棵梧桐,好棲鳳凰?!边@是我四歲還是六歲時,父親對我說的話。那棵梧桐樹長在西豬圈坑墻邊,自我生發(fā)的枝苗。父親沒有薅掉它,而是摸著我的頭,笑瞇瞇地看著我說出這句話。
當時的我懵懂又無知,全然不明白父親話中含義,卻能從他的撫摸和他的笑里感受到他對我濃重的愛。梧桐樹下的愛,當然不止這撫摸和這微笑,還有炎炎夏日父親一個個粘下的知了,雨打梧桐時父親讓我透過葉尖雨滴看見的變形的世界,甚至父親用來嚇唬我的、趴在梧桐葉上、后背有五彩花紋的“花里虎”(學名未知,長相類似豆蟲,也有叫“貼樹皮”的,但比一般的“貼樹皮”多了彩色花紋和頭頂一根須),以及那句“將來給你打嫁妝”的戲言。斗轉星移,那棵梧桐被伐了,沒能成為我的嫁妝。父親也走了,沒能見到我出嫁。
有什么關系?它還是長在我的心里,相信我也永遠棲在它的枝頭。無論何時,我都是父親的女兒,父親也總在我心頭。就像虎巖潭邊這棵梧桐,不是它等的鳥兒不落,它也不攬。萬物自然,各有各的緣法。
有人說時間是一劑良藥,能幫你撫平傷痕,遺忘傷痛。可有些事情不盡然,常常隨著歲月愈深愈久,在你心里扎的根反而愈深愈壯,伸展的枝葉也愈加繁茂。所有的曾經(jīng),所有的過去,其實又何曾遺忘?哪一樁,哪一件,沒有跟著你一起走向前?過去遇到的人,現(xiàn)在身邊環(huán)繞的人和將來相逢的人,他們一直都會在生命中陪伴你,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甚至不論你愿意不愿意。
前面那幢辦公樓一側,探出一小塊不規(guī)則的平臺。天長日久,生了不少綠植,狗尾巴、辣蓼草、拉拉秧等,給這座空置許久、破瓦脫皮的辦公樓帶來另一種生機。也不知它們哪里來的種子,當然植物媽媽總是有辦法,風、鳥都是很好的交通工具。昨天,偶然窗外一瞥,竟看到一株梧桐!六片葉子,蒲扇一樣撐起團團濃綠。莖稈必定很細,細到距離不足十米的我都看不到。一陣風來,葉子翻揚又落回,連日秋雨帶走的不止有溫熱,葉子的綠也沒有了翠意。那又如何?只要有人見過、記得,它就永遠活著,哪怕一夜風霜明天就凋萎。
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天氣預報說今夜仍有雨,就讓我再次隔窗聽著雨打梧桐入眠。
【作者簡介:方寸,本名邵明媚,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煙臺市散文學會副會長,煙臺市文學創(chuàng)作研究室副主任。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生態(tài)文化》《經(jīng)典美文》《綠葉》等,多部作品被《微型小說選刊》《小品文選刊》、中國作家網(wǎng)等轉載,入選《峻節(jié)華章耀汗青一一峻青先生紀念文集》《2023年度中國短詩精選》《2023中國年度詩歌選》等選集,獲“2021年度山東優(yōu)秀文藝評論文章”等?!?/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