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季賞花記
北京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賞。但是,到什么地方、賞什么花,特別是同什么人,或者獨自賞花,是有著不同的情趣的;這種情趣又與花開花落相生,成為記憶中的另一番回味。
? 二月臘梅綻冷香
西城區(qū)有一處小公園,名宣武藝園。看似封閉,實際是個街心公園。逛這個公園,不需預約,不用門票,游人自由出入。到這里來,也不必邀約好友,只身一人進公園,立馬會遇見街鄰,隨走隨聊,甚自在。
這年立春剛過,天氣還在“六九”中,說不上春暖花開。藝園離我家只公交一站地遠,橫穿幾條小胡同,便到了東門。進東門朝西走不到10米,突然停下來,踟躕不前,像被什么攔住。
緣何不繼續(xù)朝前走?
原來,我嗅到了一股味兒,一股冷香的味道。循著這股味道,我發(fā)現(xiàn),它來自灰磚砌就的月亮門。月亮門兩旁有幾株樹干微棕色的臘梅。臘梅枝上鑲嵌著如琥珀般的花朵。香源在這里。
臘梅清香,卻不是冷香。宣武藝園的臘梅,外觀不太引人注意,往往被游人忽略。要不是它那別樣的冷香把我攔住,我也定會從它身旁徑直走過的。
駐足觀賞臘梅,白墻、灰瓦墻頭、灰磚月亮門前,亭亭玉立,既不賣弄,也不自卑,傲傲地立在寒風中。不覺對它產(chǎn)生敬意。
飽飽地嗅足臘梅冷香,繼續(xù)沿著白墻朝前走,不遠,拐彎處,左手小土堆上一座紅色小亭,旁邊是游廊。小亭東對面,又一處灰磚月亮門開在白墻上。透過月亮門,朝里望,是一個大敞亭。
依然沒什么游人,我還沉浸在剛才看到的臘梅及臘梅冷香的意境中,一時間以為走進了《西廂記》崔府的后花園,只待遇見鶯鶯與紅娘。正此時,敞亭傳出一陣鑼鼓聲……我惋惜地走出“崔府后花園”。
記住嘍:每年立春過后,一定到宣武藝園賞臘梅。
? 三月桃花落紅時
春天北京最早開的花是山桃,大體上3月中旬,街頭巷角的山桃相繼開放,有陣勢的是北海公園東岸的桃花林。約上3位貝滿女中的同學到北海公園賞桃花。都已退休,不宜在公園門口站立太久。言明從北海公園南門進,右手,即東邊,有一茶室,接待散客,每位5元,邊喝茶邊聚集。
先到的一兩個,各人捧著茶杯從學校故事聊起。1924年,北洋政府追捕李德全。李德全是貝滿女中的校友,她找到校長請求保護。校長管葉羽成功掩護了李德全逃脫追捕,管校長卻因此被抓進了牢里。1947年,歷史老師陳璉因叛徒出賣被國民黨反動政府抓捕。陳璉的父親陳布雷是蔣介石的文膽。陳璉卻是共產(chǎn)黨的忠誠黨員……四人到齊,談得正興濃,臨時決定不看桃花,去喝茶!
“喝茶”指的是共飲一壺茶。講究的是茶壺、茶碗、茶盤一整套。北海公園理想的喝茶地點是白塔山半山腰的一家茶社。大家都剛退休,60多歲,登個四五十級臺階還不覺得累。茶社很幽靜,適合促膝聊天。一縷陽光送我們進屋,一壺北京茉莉花茶擺在茶桌上,各人端起茶碗。第一句話說的卻是東山坡的桃花。剛才的話題,在路上已經(jīng)結(jié)束。
我們這4人都是北京生、北京長的,北海東山坡的桃花幾乎年年來看、來賞。
小時候不懂賞花,只說看花。山桃花蓇葖紅艷艷,稍大,像小紅櫻桃?;ㄩ_時,花瓣是淡粉色,花期不長。來得稍晚,花就要謝了。這時每棵桃樹上就像晾了一塊褪色的花布,在樹下鋪就了一層粉色的輕紗地毯。舍不得踩在上面,踮著腳尖,找尋沒有落花的地面,跳著走。微風輕拂,花如落雨,趕緊站定,仰面,雙臂張開,手心向上,任花瓣落在頭上、面頰、手心。一旦落在鼻孔前,癢癢的,于是發(fā)出笑聲。
說到這里,又朝窗外望去??床灰姈|山坡的桃林。此時,說的比看到的更過癮。
長大了,老了,每年仍去北海賞桃花,追憶的是仰面迎接三月桃花落紅的享受。
? 四月丁香憶童年
4月份,百花爭艷。丁香、榆葉梅、海棠、杏花、櫻花……相繼開放。公園、街頭,都能看到。這些花,也要一種一種單獨地去欣賞;每種花,都有它們自己的故事,無法混搭。
賞丁香花,非天壇公園莫屬,20多年前便已有了丁香林。
約了弟弟、妹妹,老姐仨,天壇公園賞丁香花。斯時,我們仨,都快70歲,但身體硬朗,不僅不需要攙扶,連小輩的陪同都不需。逛天壇公園,我們仨可是輕車熟路。進了北門,卻沒直奔主題,而是循著丁香花特有的馨香,慢慢走向丁香林。
一路上,贊賞著北京園林建筑發(fā)展快,規(guī)模大。不獨天壇公園有丁香林、杏林、二月蘭花海,玉淵潭公園的早中晚三期櫻花,中山公園的梅園,元大都遺址公園的海棠花溪……都成了氣候。過去有一棵觀賞樹就很了不起。
一提起“過去”,我們仨不約而同想到了童年。當時,我家有榆葉梅和海棠。每年榆葉梅含苞待放時,媽媽便選10多枝花苞好的榆葉梅枝條,剪下來,用報紙攏住,派遣我和弟弟給叔叔送去。出家門時,媽囑咐:“別跑,小心花苞掉了!”
到叔叔家,嬸母自是高興。叔叔家有兩棵丁香樹,一棵白丁香,一棵紫丁香。白丁香開得稍早,嬸母剪下十來枝盛開的白丁香,依然用報紙攏住。出門時囑咐:“別顧著聞香,看著點兒道兒,小心摔跟頭!”
童年,我和弟弟做了好幾年送花使者。說著說著,一股濃濃馨香迎面吹來。到了!枝頭上,鋪滿圣潔的白色花朵,游人如織,每個人都如丁香花般的喜興,彼此點頭示意,沒有陌生感。
? 中山公園訪梅園
中山公園辟有一塊梅園,當然要去觀賞。邀上4位當年參加《北京晚報》創(chuàng)刊的老編(輯)同往。因為梅園在中山公園的社稷壇附近。《北京晚報》副刊“五色土”之名,便取自社稷壇上的“五色土”。
老友相聚,又在中山公園,話題自然很多。七說八說地,望見遠處一片粉紅花海。“到了!”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說。本待先去觀瞻社稷壇,再觀賞梅園,但,梅園的燦爛,改變了我們的路線。有人說:“既是賞梅,就別‘跑題’?!庇谑?,直奔梅園。
進了梅園,只認得榆葉梅和紅梅,其他的就不認識了。這還不算什么。二三十種梅,競相綻放,引得老編們詫異,一個說:“只知梅花歡喜滿天雪,卻不知梅花也愛春光!”另一個說:“平日里,曾高聲朗誦《詠梅》,高歌《紅梅贊》,以為梅花只一種,孤陋寡聞嘍!”
老編們邊賞各色梅花邊自嘲。也不算自嘲,是真的不知梅花有這么多種。又一個老編感慨:“文學里的梅與植物學里的梅不一樣。進得梅園,是從文學到植物學,始知對梅花知之甚少?!边@句話,又啟發(fā)了另一老編,他說:“進得梅園,方知對梅花知之甚少。這倒好寫一篇雜文放在‘五色土’副刊上?!崩暇幘褪抢暇帲瑹o論在不在崗位,無論年歲多大,在生活中,總能發(fā)現(xiàn)“選題”,可惜,沒見有誰寫這篇雜文??磥恚P頭子都懶了。
? 蓮花池畔話北京
北京觀賞荷花最佳場地,是北海公園和什剎海。這兩片水域面積開闊,蓮花種植也多。近年來又引進畫舫。坐在畫舫里,蕩漾于荷花中,自是詩情畫意。
北京還有一處賞荷佳地,就是位于廣安門外的蓮花池公園。這里的水域面積較小,荷花與游人只有牽手的距離。游人在岸邊,可與荷花對話。
蓮花池公園從白洋淀引進一只畫舫。雖與北海公園的畫舫不相上下,但在蓮花池水面卻顯得異常的大。坐在畫舫,自身如在水中。岸邊還有幾十盆盆栽荷花,游人可以細細觀賞各個品種的荷花,我最早看到并蒂蓮,便是在這里。
一年,邀上兩位對北京歷史有興趣的朋友,到蓮花池賞荷花。在畫舫里,沒容得我說話,一位朋友突然問:“有什么感覺?”我不解其意,說:“坐船的時間短了些,還沒過癮?!绷硗庖晃慌笥腰c頭附議。
“錯!”這位“北京通”得意地用兩臂在胸前做個X形,大聲說。
“愿聽高見!”另位朋友見狀,謙遜地說。
“穿越!”“北京通”更是得意,旁邊的游客見我們仨如此對話,有的也湊攏過來。
“北京通”指著畫舫的荷花,簡單敘述了蓮花池的來世今生……我倆大開眼界,上了岸,又緊隨其左右,聽他繼續(xù)講談北京史,同時對腳下的土地,有了一種神秘感,問:“這么說,我們腳下的土地已有3000多年了?”“踩踩吧,歷史不會使你們失望?!薄氨本┩ā睌[出學者的架勢。
“這么說,這塊土地便是北京城的地理源頭?”我倆興致也上來了?!翱梢赃@么說?!?/p>
“這么說,這里也是北京城的歷史開端了?”“給你倆各打100分!”
? 申家花園最溫馨
進入自己生命的“90”年代,不再逐花期到各公園賞花,而是每日里到申家花園看花。申家花園不見經(jīng)傳,是我所在小區(qū)中的一塊綠地。綠地面積不大,東西長不足30米,南北最寬處也不過8米。中間矗立3棵塔松。有一條東西向的一縱和南北向的二橫,三條各寬約1米左右的小甬道,將這片綠地隔成4塊極不規(guī)則的小片綠地,最小的一片呈半月形,連一個乒乓球案都放不下。
申家花園與其他綠地不同處,是它所具有的庭院味道。綠地的東西兩頭分別為申阿姨和韓大爺各起的一架葡萄,綠地由東至西依次是櫻花、紫丁香、海棠、連翹、榆葉梅、銀杏、紫玉蘭、石榴樹。申阿姨家后窗根兒位于綠地東部入口處,得天獨厚的是,她家后窗根兒有櫻花和紫丁香,兩塊半月形綠地也在這里。申阿姨愛花,她在夾角處起了一架葡萄,又從小區(qū)內(nèi)拾得一根被丟棄的金銀花藤,把它種在半月形綠地隔離木柵旁,竟然活了。
申阿姨在月牙形綠地又種了一棵香椿樹,也活了。她在櫻花樹下,種了兩叢牡丹;牡丹兩側(cè)又各種了兩叢薔薇。紫丁香樹下又被申阿姨種了二三十棵萱草。萱草俗名黃花菜,它還有一個溫馨的雅號:母親草。相傳取意于唐孟郊詩《游子吟》最后兩句:“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p>
二月蘭不知何時也落戶到了這里。這里的二月蘭與天壇公園的二月蘭不同,天壇公園的二月蘭,在蒼松古柏下,一朝開放,如夢如幻。這里的二月蘭,東三棵,西兩棵,倒像鄰家的小丫們,到這兒來與老奶奶玩兒捉迷藏。
春天,各個樹種依據(jù)自己的花期,陸續(xù)開花。當櫻花落英飄散,紫丁香余香繚繞時,牡丹花相繼開放。兩叢牡丹約有六七十朵花。大花盤直徑也有六七寸。與牡丹同屬薔薇科的芍藥,不與牡丹爭春。只待牡丹仙子赴花神會時,它們才矜持地開放。
秋天,這里也不蕭索。葡萄成串,小辣椒紅艷艷,爭相叫老奶奶把自己采摘走。高冷的銀杏樹葉,放下身段,姍姍落地,鋪就一塊金色地毯。滿園都是月季的天下,紅色的、黃色的、粉色的。
冬天,花草樹木相繼進入冬眠?;▓@里最后一朵月季花,依然紅得耀眼。它頭上頂著半寸高的冬雪,沒有惆悵,只是堅強。
這本是一片公共綠地,經(jīng)申阿姨細心打理,成為高齡老人休閑的好地方。
我因感謝申阿姨,將這塊綠地稱為申家花園。申阿姨年屆八旬,我愿隨兒女們稱她“申阿姨”,也是我對她的尊重和感謝。
今年清明假期,年輕人,包括低齡老人,紛紛外出踏青。本小區(qū)“90后”老奶奶們,到這兒來賞春。申家花園頓時熱鬧起來,兩人過小甬道得側(cè)身。3位“90后”同屬羊的老姐妹在櫻花樹前拍了一張“三羊開泰”照。陳老太太的孫子抱著自己的兒子來看奶奶,一家四口在這里拍了一張“四世同堂”照。我們四個“90后”年齡總和370歲,在“90后”族里屬“少壯派”,我們拍了一張“四季長青”照。
本以為這是理想的結(jié)局,不料,一周后,一夜春雨,澆開了牡丹花。起初只有兩朵似開非開,第二天,60多朵紅牡丹花齊刷刷全開了。遇上一位“90后”少壯派,我倆又在櫻花樹下、牡丹花旁,拍了一張“叢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