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火熱生活 書寫時代新篇”中國作家網駐站內刊優(yōu)秀作品聯(lián)展 祖 壩
談到江西鄱陽瓦屑壩,估計很多人不知道在哪里?而講起山西洪洞大槐樹,那就不陌生了,一句京腔“蘇三離了洪洞縣……”哀怨綿長、聲名遠播。實際上,瓦屑壩與大槐樹一樣都是中國古代的移民圣地,只是一個在北方,另一個在江南而已。
在鄱陽湖水千年的沖刷下,瓦屑壩作為地名的符號已經湮滅在人們的視野里,它更多地是飄揚在600多年前從這里走出去的移民后代的口頭上,沉睡在如今安徽、湖北等地村莊的譜牒里,還駐足于文人的書籍里。清康熙年間,安徽桐城人官居大學士的張英。他說:“吾桐(城)與潛(山)同郡而接壤,相距百里許。余之先自鄱陽瓦屑壩徙于桐,始祖為貴四公。潛亦同時同地并來鄱陽,始祖為貴七公,徙居于潛之青山焉?!彼械挠洃?,唯有瓦屑壩這個魂牽夢縈的名詞常常跳出來,多少人的血脈源頭是從這里開始計算的?。∧敲?,瓦屑壩究竟在哪里?是在鄱陽嗎?
查遍鄱陽地圖,在4215平方公里的鄱陽大地上踏破鐵鞋,都已找不到“瓦屑壩”的地名了。600多年來,組團、單幫前往江西、鄱陽尋根問祖的不可悉數,恰恰是因了地名的變遷,踟躕了游子故里尋夢的腳步,逡巡尋覓,長嘆一聲“鄉(xiāng)關何處”?在皖鄂諸省移民的譜牒里,叫法更是五彩繽紛:瓦渣壩、瓦家壩、瓦礫壩、瓦峽壩、瓦西壩、瓦集壩、瓦砌壩、瓦基壩、瓦溪壩……,前面冠以江西、饒州或者鄱陽,甚至浮梁、南昌的等等都有。那么,既然瓦屑壩(包括口耳訛傳的)屢屢出現,該有具體方位,當年幾百萬人口的集散地也好,驛站也罷,不可能集體失憶。在歷史的長河里,真實的面目總是會大白天下的,只是它藏匿于某個角落,考驗著人們的耐心。
在地圖上能見到的是:鄱陽城西約九公里處,有一地名“瓦燮坽”!此“坽”在鄱江南岸,與雙港堯山相對,西南有蓮河、蓮湖、表恩山。此處即是瓦燮村。早年讀波陽師范(后改為芝陽師范,現已撤銷)時,班上有兩個同學來自當年的波陽縣(本來就是鄱陽縣如今已正名的鄱陽縣)蓮湖鄉(xiāng)。三年下來畢業(yè)了,與蓮湖同學交流我還是覺得困難,他們的話我始終聽不大懂,比如他們說“瓦燮坽”的讀音,我聽起來就像“瓦屑朗”。偶爾通過資料看到移民圣地“瓦屑壩”,我的第一反映就是興奮地猜疑:“瓦燮坽”是不是“瓦屑壩”雅化演變而來的呢?
是!終于有了鐵的印證。
其一,據同治《鄱陽縣志》稱:瓦屑壩在立德鄉(xiāng)(今蓮湖鄉(xiāng))六十九都,縣城西二十余里處,楚中諸大姓多于元明之際自此徙。
其二,1988年版《波陽縣志》“文物勝跡”卷有瓦屑壩詞條:“瓦屑泠(今瓦燮坽)古陶遺址?!咝笺觥徍l(xiāng)一村名,原是古代遺留下無數陶片堆積而成的一條壩,故過去也有稱‘瓦屑壩’的?!边@樣解釋瓦屑壩我顯然不滿意,嚴謹的縣志忽視了兩個關鍵問題,一是沒有點明乃現姑蘇陶人避黃巢之亂遺棄的制作陶器之地,二是明初大規(guī)模移民集散地。但不管怎么說,瓦屑壩總算浮出水面。至于“泠”的字義,鄱陽人把湖與大河、港汊連接的那段水域稱為泠。
其三,蓮湖鄉(xiāng)現存的《朱氏族譜》和《何氏族譜》中明確記載,“瓦燮”就是“瓦屑”的雅稱,言之鑿鑿。簡而言之,江西省鄱陽縣城西南約十公里的大蓮子湖濱,有一個叫做瓦燮坽的地名,就是多少大江南北人的家園,而土字旁的“坽”意為小土溝,與“壩”相對應,在鄱陽就有多種讀音。至于為什么從字面上看會有如此大的差別,我想,與江西多元文化以及掌握話語權的地方鄉(xiāng)紳、文化名人命名地名有直接關聯(lián)。
江西文化的多元性,決定了江西文化缺乏令人耳目一新的記憶,當然也缺乏“一言以蔽之”的高度概括。江西人的特點是什么?江西人自己都說不清楚。說是紅土地文化,難以涵蓋;說是百越文化,蕩然無存;說是客家文化,鄱陽湖平原地區(qū)不答應;說是老表文化,似乎含貶義色彩,老表原本是指江西周邊湖南、湖北、安徽都有江西移民,他們親切地稱江西人為老表。還有資料說,老表是朱元璋在決戰(zhàn)鄱陽湖取得勝利后為了感謝江西人,說日后做了皇帝進京找他只要說是江西老表,既可直接晉見??墒堑搅撕髞恚骼媳硌茏兂闪宿r民的代名詞,那意味著烙上了落后的印記。
我們應當承認,自宋室南渡以來,江西對中華民族的繁榮昌盛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江西子民在華夏大地繁衍生息,尤其是明朝政府的“洪武趕散”,大江南北到處飄蕩著江西的聲音?!敖壹衣曔h,淮南世澤長”,這一副對聯(lián),就是最好的寫照。
現代革命戰(zhàn)爭時期,江西有名有姓的烈士高達26萬之多,乃居全國之冠。而在贛南、贛北等地,犧牲的不知名的勇士如同鄱陽湖上空飛翔的精靈,搏濤擊浪。我了解到,吉安北源有一個很小的村,紅軍長征時有十幾個后生參加,解放后一個都沒有回來,他們的骨殖化作了史詩長征的某一個不起眼的字句,或者一個音符。這個村,就是我從來沒有到過的外婆老家,我是聽外婆說起了,當年,外公外婆為了謀生,背井離鄉(xiāng),在戰(zhàn)火紛飛中幸免于難才有了我媽媽再才有了我。
還是回到考證瓦屑壩的問題上來。正是因為江西文化的多元性,造成了瓦屑壩一詞衍生出多種發(fā)音和寫法來。鄱陽人早已淡忘當年瓦屑壩碼頭的壯觀、悲涼被迫遷徙場景,而背井離鄉(xiāng)的移民在官兵的押送下,念叨著“瓦屑壩”依依不舍地上船,入鄱陽湖沿長江上下漂泊而去,茫茫水面何處家。在歲月風雨的洗禮下,最后代代相傳的只有一個詞“瓦屑壩”,綿亙久遠。不管走多遠,“根在瓦屑壩”。幾年前的一天,我打開電子郵箱,收到一封特殊的來信,是湖北黃梅籍在江西九江上班的梅先生發(fā)來的,他說他的祖先來自“饒州瓦屑壩”,卻不知道瓦屑壩在哪里?特來問我,想去魂牽夢縈的祖籍地認祖祭拜,了卻祖祖輩輩幾百年來一直想回老家看看的夙愿。我當即回復告訴他,早年在鄱陽縣當記者時就到過瓦屑壩,即鄱陽縣蓮湖鄉(xiāng)瓦燮坽村所在地。
至于為何瓦屑壩易名為現在的瓦燮坽?我進一步告訴梅先生這里面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梅先生欣然道謝。
瓦屑壩原是制陶工場,綿延二十華里至雙港?!缎轮蘅h志》收有《瓦屑壩考》一文,稱“雙港一帶,厥土赤埴,舊為陶數,廢興之詳不及核矣。然今姑蘇陶人往往自稱其先世為雙港舊陶,黃巢亂時,徒避吳地。據此,則瓦屑壩名村,應在五季以后?!蓖咝颊?,不專指瓦之碎片,亦應泛指所產陶器之破損毀壞者。埋于土中殘器碎片“其屑堅厚近寸,雖歷風霜不泐,土中掘出,則有如盆者,如百壺罌者,如甕者,而罌為多,間有如今宮殿所用琉璃瓦者。其坌而為阜紆,而為岡壘,而為路疊,而為墻傾、而為崖羅,而為塋辟,而為基藝,而為圖;或蚴蟉如長虹,或從聚紛紜如蝌蚪,或散布如落花、如魚鱗。亂甓頹垣,綠楊衰草,久與漢寢唐陵,共憑吊于韻歇。煙銷日落潮平之外,而風雨所剝,波濤所嚙、不知凡幾年矣,瓦屑固如故也?!笨梢娡咝級萎數靥胀临|量好,燒制的陶器頗佳,工藝水平較高,故還被選作宮殿營造之用。
瓦屑壩水繞山環(huán),堪輿者稱其地有風水之勝。瓦屑壩峰巒蒼秀,延袤起伏;鄱湖水闊,渺無津涯,而港汊湖濱,皆萑葦芰荷。瓦屑壩人男耕女織,以耕讀為本;兼或漁樵,或懷資懷技,游走他鄉(xiāng)……
佇立瓦屑壩,遠眺碧波逐浪、浩淼無際的鄱陽湖,不得不想起公元675年,曠世天才王勃揮毫潑墨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閣序》。此后再過六百多年,有一個姓朱的和尚以鄱陽湖為戰(zhàn)場,徹底擊潰漢軍,奠定了大明王朝的基業(yè)。而面對朝廷的“驅趕”,拜別親人和桑梓,誰還有心情吟唱、欣賞“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呢?要說,朱元璋當感謝鄱陽湖,先后兩次以鄱陽湖為舞臺,一次是硝煙彌漫血染湖水,一次是運籌帷幄復蘇經濟。都是以底層人的生命、命運為代價換取勝利和繁榮。
走在瓦屑壩草洲上漁民踩出來的彎彎曲曲紅色泥土路,那是一條通向600多年前明朝的滄桑大道……
“解手哇!”600多年前的鄱陽湖瓦屑壩,舟泊湖岸,人聲鼎沸,呼兒喚女,相依相別,但是,那一聲聲被尿憋得本能的叫喚,依然是那么有穿透力,和著無奈、苦澀一道飄蕩在鄱陽湖上空。押送人員就上前將反綁著雙手的人解開,這些移民大都來自江西各地?!敖馐帧币辉~,折射出明朝強制移民的殘酷無情,如今仍然在大江南北通用,從移民不堪回首的記憶里化合成日常用語,成為移民后裔關于故鄉(xiāng)的口頭遺存。
這是明朝洪武年間為了拉人去填充草木凄涼、田荒地蕪的江淮、湘楚大地,而實行的移民政策,即“洪武趕散”。當年用來戰(zhàn)勝陳友諒的破舊船只,廢棄也是廢棄,修補修補,未必沒有再次發(fā)揮作用,用來運送移民。雖然未見正史記載,但是老百姓的血淚已經深深地濺寫進了譜牒里、墓碑上。瓦屑壩移民從洪武三年到永樂十五年(1370-1417)歷時48年,到洪武二十二年(1389),安慶42萬居民有28萬來自瓦屑壩。而今安慶地區(qū)等地的“浮厝”(棺材未葬或淺葬)習俗,據說就是有著深厚葉落歸根情結的第一代江西移民為了日后魂歸故土而留下來的。
而對于痛失家園和祖譜記憶的移民后代,口口傳承下來的瓦屑壩就是他們認定的祖籍地了。
在中國歷史上,大規(guī)模的移民也是多次上演,導致了四次民族大融合。第一次是夏商周到秦漢時期的民族大融合。這次民族大融合的直接結果,形成中華民族的主體——“漢族”;第二次民族大融合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民族遷徙出現對流,一部分漢族往周邊去,周邊少數民族往內地來。這一時期,漢族和匈奴、鮮卑、羯、氐、羌、柔然、突厥等民族進一步融合;第三次是遼宋金元時民族大融合,回族形成;第四次民族大融合是明清至今,中華民族這一基本共識形成。
歷史的車輪駛入元朝,大量南遷的北方人口基本定居,第三次民族大融合完成。宋金、宋元及金元之間的戰(zhàn)爭硝煙已經遠去,蒙古鐵騎也在江南溫柔鄉(xiāng)里浸泡得喪失了戰(zhàn)斗力,其殘暴統(tǒng)治加速了滅亡。元至正四年(1344年),發(fā)生了兩件大事:一是黃河泛濫,沿岸魯豫幾十萬人淪為難民,餓殍載道;二是淮河流域遭遇嚴重瘟疫和旱災,赤野千里。加上當朝統(tǒng)治者昏庸腐敗,階級、民族矛盾一觸即發(fā)。到1351年,修筑黃河堤壩的民工在山東挖出一個一只眼睛的石人,背部刻著字: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策劃滅亡元朝的方案成功實施,導火線點燃了,韓山童、劉福通揮旗反元,此后國內起義風起云涌,此起彼伏。
群雄并起,朱元璋、陳友諒、張士誠、郭子興、彭瑩玉、鄒普勝、徐壽輝等一代梟雄,紛紛從江淮之間崛起。戰(zhàn)爭也在江淮之間不斷進行,使得這一區(qū)域長期成為人口稀疏之地。從地理位置上看,江淮大地處于中國南北相交之地,在分裂時期往往淪為戰(zhàn)場。1127年金滅北宋后,江淮之間既是金軍南侵的必經之地,又是宋金對峙的前沿陣地,原有人口或隨南遷洪流而走,或在戰(zhàn)亂中死亡,留下的人數有限,新遷入的更少。安慶府在整個南宋都是人口最稀少的地區(qū)之一,以至在元朝數十年間也沒有恢復元氣,元末又雪上加霜遭受頻仍的戰(zhàn)火。
不妨梳理一下長江重鎮(zhèn)安慶元末時期所進行的戰(zhàn)爭——
至正十一年 (1351)八月,彭瑩玉、鄒普勝、徐壽輝等在湖北蘄州、黃州一帶起義,次年徐壽輝就率部沿江而下,圍安慶城,攻下周圍各縣,并繼續(xù)東下。十一月,徐壽輝大舉進攻安慶城,無功而返。至正十五年,徐壽輝勢力復振,攻占湖北沿江府縣,安慶府又受戰(zhàn)禍波及。次年,余闕被元朝任命為江淮行省參政,駐守安慶,徐壽輝部將鄒普勝攻安慶失利。至正十七年,朱元璋部四出擴展,擊敗鄒普勝和元軍,占據池州,逼近安慶。陳友諒與鄒普勝率軍包圍安慶。至正十八年,陳、鄒軍攻克安慶,余闕自殺。四月,鄒普勝奪取朱元璋占據的池州府。至正十九年,朱元璋軍西進,與陳友諒軍激戰(zhàn),四月收復池州,九月破潛山,十月攻安慶不克。二十年,陳友諒殺徐壽輝后稱漢帝,率水軍東下攻朱元璋的基地建康(今南京),大敗而歸,朱元璋軍乘勢攻下安慶。二十一年七月,陳友諒將張定邊攻陷安慶。八月,朱元璋親率徐達、常遇春西征,收復安慶。但江西、湖北大多還是陳友諒屬地,安慶以北也非朱元璋所有,安慶一帶并未脫離戰(zhàn)禍。直到至正二十四年(1364)朱元璋徹底消滅陳友諒余部后才恢復安寧。
十幾年間,安慶數易其幟,城頭變幻大王旗,在新舊政權錙銖必較之時,各方都不會顧及百姓的生命財產和地方的長遠利益,殘酷的報復和仇殺、毀滅性的破壞和掠奪在所難免,安慶及府屬各縣遭受的浩劫可想而知。到朱元璋應天登基時,安慶諸府留下的人口已少得可憐,大片土地狐舞兔蹈,只能任其荒蕪。
相比之下,相距僅數百里的江西饒州路(轄今鄱陽、余干、樂平、德興、安仁、萬年、景德鎮(zhèn)、浮梁等市縣,宋元均屬江浙行省)較少受戰(zhàn)亂影響,富饒人眾,是分流人口的理想之地。
從一定意義上說,1368年元朝的滅亡和明朝的建立,是南方的漢族對于北方少數民族的勝利。為了防止北逃的蒙古人南下,也為了復蘇社會經濟,朱元璋不得不考慮對被戰(zhàn)爭破壞的地區(qū)進行移民。他雖然沒有孫中山的英明能總結出“三民主義”,但他懂得并踐行了“民族、民生、民權”,這里的“民權”嚴格意義上來說,是皇帝賜給民眾的權利。
作為開國皇帝,推翻元朝,意味著實現了“民族”,接下來,朱元璋的第一要務就是盡快恢復生產,也就是高舉“民生”的大旗。他出身農民,農民最想什么他比誰更有切身體會。他采取了一系列優(yōu)惠措施,比如凡是開墾荒地者免除三年租稅,并頒布法典規(guī)定誰開墾的荒地就歸屬誰,還發(fā)布命令犯罪者統(tǒng)統(tǒng)發(fā)配去種地等等。雖然如此,江淮大地依然死氣沉沉。面對人煙稀少的土地,他再次想到了恩重如山的江西人民,鄱陽湖是他的福地,是他騰飛的起點。但是,移民只能說是他的一廂情愿,習慣了“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的江西人并不跪拜皇恩領浩蕩之情。
還有,朱元璋出身貧寒、性格多重,決定了他對土豪劣紳發(fā)自內心的憎恨,父親、大哥、侄子、母親相繼餓死,萬惡的地主并不看在往日當佃戶的情分上,拒絕他埋葬父母這一起碼的要求。往事不堪,他要用手中的權力復仇。而饒州從來就不缺豪紳階級,決戰(zhàn)鄱陽湖時這部分人居然隔岸觀火。與其說是為了“民權”,還不如說是朱元璋“皇權”的高度膨脹。為了分解弱化這股勢力,給他們一些顏色,朱元璋制定的恢復經濟政策就堅決把這部分人列入移民對象。但是,大家都不樂意到一個未知的、陌生的地方去,坐享魚米之鄉(xiāng)與篳路藍縷拓荒,誰都不愿意選擇后者。但朱元璋現在是皇帝了,九五之尊,說出去的話怎能收回?不管愿意與否,移也得移,不移也得移。凡是移民者,官府發(fā)盤纏,不得回原籍。地點就選定在鄱陽瓦屑壩碼頭,朱元璋在那里打過仗,熟悉地形,是個吞吐容量大的水運樞紐——饒河入湖達江口,便于人員管理、集散。奇怪的是,明朝的史籍里對于這次移民的記載幾乎惜墨如金,是什么原因呢?無足掛齒嗎?民有怨言乎?政府的優(yōu)惠移民政策會帶來自發(fā)的人口遷移?只有去問朱元璋了。
與此同時,明初還在“大槐樹”、“棗林莊”等地設立了移民點,并對邊疆地區(qū)實行戰(zhàn)略軍事移民。就絕對人口數量而言,明初大移民的規(guī)模不算最大。但是,就相對規(guī)模而言,即就移民人口占全國總人口中的比例而言,明初大移民是中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移民活動,也是中國歷史上政府組織的最大的移民活動。明初大移民使人口稀少地區(qū)得到了有效地充實,明代的經濟和社會發(fā)展就在這一背景下展開,明代的軍事和政治變革也在這一背景下展開。明初大移民的發(fā)現使我們對于明代歷史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而有關明初大移民史實的確定,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國人特有的族譜記憶,以及“瓦屑壩”等相關的地名。族譜功德無量,地方志功德無量,祖壩、祖槐功德無量!
其實,明朝移民從未間斷過。比如,從明初到清末,不斷有江西移民遷至湖北、巴蜀、云貴等地,這個為時500年左右的移民潮,其高峰是在元末明初和清代乾隆及其之前這兩個時段。有學者對湖北歷史略作梳理得出結論,江西移民對湖北有再造之功!江右“文章節(jié)義之邦”的文明之風氣在江淮、中南、西南大地發(fā)揚光大,興于兩宋的程朱理學在湘楚開花結果。
在移民當地,在移民家族和后裔的心目中,始于明初的遷移是永遠值得紀念的大事,源于瓦屑壩的血濃于水的情懷代代相傳。清翰林院編修、開桐城文派新風并號稱“清初三才子”之一的安徽宿松人朱書,在《杜溪文集》這樣記載,“吾安慶,古皖國也。靈秀所鐘,扶輿郁積,神明之奧區(qū),人物之淵藪也。然元以后至今,皖人非古皖人也,強半徙自江西,土著才十一二耳?!?/p>
青草、紅壤在無邊的原野上延伸,幾處隆起的小土包在曠野里顯得是那么的孤單,偶爾有三兩株灌木、幾叢蘆葦出類拔萃,風吹過,夸張地搖晃,是在數岸邊有幾只從明朝搖櫓過來的小木舟嗎?整個上午,除了我,沒有一個人來過,靜謐得如同在家,遠處傳來幾聲略帶憂傷的悠長牛哞,徜徉在這片寂寞的土地上,腳下的瓦礫、瓷片親吻著皮鞋底,比城里服務生的按摩質樸、實惠多了,是在接受故園的撫摸呵護嗎?
這是在鄱陽湖畔孤島蓮湖,在夢里呼喚過千遍不倦的瓦屑壩。這里是故鄉(xiāng)嗎?假如讓千萬瓦屑壩移民后裔回答,他們一定會飽含深情地告訴你,是!是一抔土,是一片瓦當,是一管蘆葦,是一聲水鳥的啼鳴,是一行白鷺優(yōu)雅的舞姿……
瓦屑壩是神秘而溫馨的地方。
紅塵滾滾,當萬籟俱寂,點亮你心靈的怕還是故鄉(xiāng)那一盞如豆的油燈吧。你可以豪情萬丈,你可以馳騁疆場,但是你永遠走不出故鄉(xiāng)的魂牽夢縈,因為那里有你割不斷的血脈牽掛啊。追根溯源,到瓦屑壩去尋覓精神家園,那里一定有你夢中的輪廓、生命的符號。
當鄱陽人差不多已經淡忘了它繁華的過去時,是移民后裔一次又一次不遠千里尋覓這方彈丸之地,認祖歸宗,血脈相連,讓人們再次聚焦她、關注她,在鄱陽湖里打撈根親文化。
如今看來,這里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塊草洲、水岸線。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坐船從鄱陽港經鄱陽湖到南昌,瓦屑壩菖蒲咀或者四望湖渡口還是輪船、快艇靠岸的重要碼頭,而今,除了當地漁民進縣城辦事從這里劃小船外,瓦屑壩碼頭幾近名存實亡,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只有埋藏泥土里的瓦礫在濤聲里淺吟低唱著古老的歌謠。
漢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在現鄱陽湖中心水域置有一縣,即鄡陽縣(大量的瓦屑足以佐證),屬豫章郡轄。直至南朝宋永初二年(公元421年)由于地震致使彭蠡湖南遷淹沒了鄡陽縣,才廢,水至鄱陽山改彭蠡湖名為鄱陽湖。而當時的鄱陽縣城在現鄱陽湖縣古縣渡鎮(zhèn),據唐代的《太平寰宇記·饒州·鄱陽縣》載:“廢鄡陽縣在(鄱陽)縣西北一百二十于里?!庇謸脊虐l(fā)掘鄡陽縣城址在今都昌境內周溪鄉(xiāng),因此基本可以得出兩個結論:一是隋朝前鄱陽城址仍然在古縣渡;二是鄡陽縣中心范圍在今鄱陽湖周溪、長山島乃至瓦屑壩一帶。歷史的云煙已經無法網兜,憑現有零星的記載可以大膽去假設,誰又能說瓦屑壩大量的瓦礫不是鄡陽縣城的遺存呢?城墻、民房官宅經過大水的千年沖刷,涌至鄱陽湖東岸而形成的。
蓮湖當地流傳著“蒼鄱府”(或者“菖蒲府)和“瓦屑縣”的傳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傳說里往往蘊涵著歷史本來的真實。瓦屑壩至少是個水鄉(xiāng)重鎮(zhèn),商賈輻輳,過盡千帆。至于說乃姑蘇制陶人逃兵燹留下的遺址,當然也只是1000多年后的清朝人一種說法罷了。那么,瓦屑壩陶片中還夾雜著大量的瓷片如青花、白瓷等,又作何解釋呢?也或許是百里外景德鎮(zhèn)的破損瓷器倒入江中,沿昌江逐流與樂安河匯合進入滾滾饒河(鄱江)而來,千年瓷魂以冰清玉潔的姿態(tài)沉積于此。撲朔迷離的瓦屑堆積層,誰能揭開謎底?誰能還原瓦屑壩真實的歷史、真實的文明?移民圣地、古窯遺址,更為深邃的一段恢弘的背景……正是這片綿延二十余里來歷不明的瓦礫,成了千萬移民牽扯不斷的故園。
瓦屑壩,一個載入族譜永遠響亮的地名,明初江南最大的移民集散地,六百多年前的熱鬧、嘈雜以及承載的文明已經遠去,站在空闊的天空下,水草碧連天,除了荒涼還是荒涼。但荒涼的背后有著深厚的文化積淀。非物質文化遺產鄱湖漁鼓不經意就能在瓦屑壩四周的村弄里巷、船頭船尾飄過來,在豐富村民們的精神生活同時傳承了下來。
瓦屑壩,移民后裔心中永遠的精神高地,一撥一撥的人從天南地北歷經千辛悄悄地來悄悄地去,張望遠遠近近的河汊、窯址、古墓葬、祠堂、社公廟、樟樹和民房,點上幾炷香,作揖叩拜,念念有詞,然后帶走一包土,或撿三兩塊瓦片或折幾束野草,裊裊青煙里裹著滿腔的惆悵踉蹌離去。
面對這個場景,我的鼻子一酸,心里泛起感動、感傷、感懷。瓦屑壩,你給我的印象是如此的深刻。在那個龐大的隊伍里,是否閃現著我祖先身影呢?祖譜記載,元末明初,先祖從饒州府十七里弄遷至鄱陽湖北岸定居,選擇交通工具只能是船只了,從瓦屑壩啟程,撐半船家當半船思念,冒著鄱陽湖激戰(zhàn)的硝煙落戶墳田(今荷塘),打魚放鴨為生。
親近瓦屑壩有多次,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去瓦屑壩,那是1998年鄱陽湖發(fā)生特大洪災的那年夏日,我是縣報記者,蓮湖鄉(xiāng)政府的干部張主任熱情接待了我。時蓮湖如漂在水面的浮萍,瓦屑壩已成澤國。晚上住在鄉(xiāng)政府招待所,空氣中濕度大,散發(fā)出湖區(qū)特有的魚腥味,災民支起上面撥來的救災帳篷住在圩堤上。當機帆船劃過瓦屑壩時,張主任告訴我,假如沒有發(fā)大水,你可一睹壯觀的瓦屑壩,那沉積的是遠古的文化,望水興嘆,我黯然無語。移民圣地披上洶涌的洪水與我失之交臂。獨對蒼茫,我知道,我曾經漂浮在瓦屑壩,一如靈魂飄蕩在水中。
當民間自覺祭拜演變成官方主動介入時,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當地政府鄱陽縣從報紙上、電視上、網絡上獲悉瓦屑壩是墻里開花墻外香時,遲來的興奮顯得有些異常。打造“根親文化”,重塑瓦屑壩形象擺上了議事日程。問題是,這些能否成為鄱陽縣的一張名片呢?移民圣地能否成為鄱陽縣的一個文化品牌呢?連瓦屑壩周邊的村莊、村民也加入到迎親的行列。一些村口有了必要的裝飾,豎起了廣告牌,掛起了令遠道而來的游子感到親切的大幅標語。比如,在進入瓦屑壩的陸地必經之路高家村就豎起了醒目的招牌——瓦屑壩高家村。一位姓高的村民在和筆者交談時,抑制不住期待開發(fā)的熱情,話語中充滿著對未來的莫名欣喜和展望。據了解,高家村是明朝永樂年間遷至瓦屑壩的,他們能幸運地留下來駐守,在瓦屑壩的迎來送往里風風雨雨走到今天,對于前來拜謁瓦屑壩的“根親團”是有一定親和力的,家族之間源遠流長,也算沾親帶故,畢竟擁有一個共同的祖壩。
“參天之木,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蹦敲?,借助弘揚根親文化之契機,瓦屑壩能否作為一個商業(yè)品牌來打呢?這不僅是鄱陽縣關心的大事,也是廣大移民后裔關心的大事。甚至有人擔心,“它的文化意義和情感內容是無法用商業(yè)來塑造的,因為商業(yè)的急功近利很難讀懂這種深刻的人文內涵”。
顯然,移民后裔不愿意看到一個變了味的商業(yè)氣息泛濫的瓦屑壩,瓦屑壩的文化和情感是難以嵌入商業(yè)的惟利是圖。如果開發(fā)過度,用仿古建筑、旅游商店、表演節(jié)目來嘩眾取寵,做不到修舊如舊,那還不如暫且維持原貌。否則,對尋親者真是一種無聲的傷害。因為瓦屑壩是祖先們被捆綁、驅趕的渡口,那也是痛楚的符號,六百多年過去了,留在血脈中的陰影依然有著難以磨滅的痕跡。他們心中的瓦屑壩是圣潔的,是那片廣袤的濕地,是冬天的萬羽蔽日,是他們焚香為祖先療傷的地方。
一次一次地走進瓦屑壩,我隱隱感覺到,它的繁榮、它的衰敗,都源于水,正所謂“成也是水,敗也是水”。碧波蕩漾揚起過昌盛的風帆,濁浪滔天則卷走了所有的輝煌,而瓦屑壩依然是瓦屑壩,靜靜地守望著饒河奔向蔚藍的鄱陽湖。
瓦屑壩,中國歷史上一面獵獵移民大旗,從這里走出去的移民后裔,帶著對故鄉(xiāng)的懷念,帶著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在他鄉(xiāng)異域生根發(fā)芽,將文明的江右文化播撒在墾荒的大地上,與當地土著文化經過幾百年的相互掣肘、融合,形成了獨特的文化現象,它不僅僅是屬于江西的,更是屬于中華民族大家庭的。
江西子民遍天下,創(chuàng)造、拓展了作為華夏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贛鄱文化,或稱江右文化。
江西歷來被譽為“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之地,“雄州霧列,俊彩星馳”。瓦屑壩將江西文化發(fā)揚光大。經過江西移民幾代甚至十幾代人的奮斗,大部分江西移民蓽路藍縷,以處草莽,劃地結廬,子孫繁衍,涌現了無數英雄豪杰、仁人志士,其中有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教育家、科學家、醫(yī)學家等。
清朝的“父子宰相”張英、張廷玉;被譽為“國朝第一”的書法家鄧石如和他的六世孫“兩彈元勛”鄧稼先;北洋政府首腦段祺瑞,他們的祖籍都這樣記載著:鄱陽瓦屑壩。清代“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龔鼎孳和龔氏家族九進士,后來聲名顯赫的“外交官世家”,一直到新中國的龔澎;“一門三進士”的李鴻章;淮軍將領、洋務派骨干、臺灣首任巡撫劉銘傳;清末名將張樹聲;近現代名人陳獨秀,現代文學家張恨水……都有確鑿記載,其祖先是從瓦屑壩集中,發(fā)放川資憑照移民外地的。醫(yī)圣李時珍的家鄉(xiāng)——湖北蘄州城東,有一條江西移民為懷念故鄉(xiāng)特別壘起的“壩”,取名“瓦屑壩”?!沁@些熠熠生輝的俊賢棟梁,成就了瓦屑壩今日的輝煌,鄱陽湖的浪花里飛出驕傲和自豪的歌聲。
當年,朱元璋制定移民政策時,他考慮的只是自己的封建王朝的穩(wěn)固,絕對沒有考慮到帶來了當地文化的大繁榮、大發(fā)展,從客觀上來說,也算是朱元璋的一大功績。當然,這里面有著多少移民的辛酸淚啊,伴隨著白天的勞累,在陌生的異邦夜晚,獨對如豆之燈,守望星空只能發(fā)出無奈的嘆息聲而進入夢鄉(xiāng),那里是至死不忘的鄱陽湖畔瓦屑壩!
傳承下來的瓦屑壩這個地名,嚴格地說,得感謝安徽、湖北、湖南乃至河南、四川、重慶等地的家乘譜牒。
有嚴謹的治學者仔細查閱安徽、湖北、湖南一些地方移民的姓氏宗譜,發(fā)現絕大多數移民家譜中,都赫然寫有“先世居鄱陽瓦屑壩”字樣。
安徽《宿松縣志》載:該縣256個氏族,其中182個族氏是明中朝以前遷入的,而遷自江西饒州的就有82族,明確記載來自瓦屑壩的有38族。
安徽安慶市圖書館藏譜36種,遷自瓦屑壩和鄱陽縣的家族有18族,占移民50%。在洪武二十四年,安慶府人口有42萬,大約有28萬多江西移民。其中的20萬來自饒州移民。二三年間,瓦屑壩至少遷出了三十萬饒州人。
安徽桐城有族譜63種,其中20%家族的始祖來自江西鄱陽瓦屑壩……
湖北東北區(qū)136種族譜統(tǒng)計,遷自外省的計125族,其中來自江西的有110族。湖北東南區(qū)69種家譜中,外省遷入者63族,其中江西籍49族。
清宰相張英族譜《桐城張氏宗譜》載:“桐之一派遷自豫章鄱陽,貴四公貴五公則始遷桐之祖也?!薄扮姽咱蛾栠w之,貴一公其后住蕪湖,貴七公其后住潛山,俱成望族”。
安徽懷寧縣陳熙寒編纂的《逸田齋陳氏宗譜》載:“貴一公于元末徒于皖懷寧大豐軟化鄉(xiāng),尊為懷寧派一世祖?!薄巴咝級渭唇黟堉蒇蛾柨h瓦屑壩,今安慶各縣諸多族氏先祖均來于此地”。
安徽合肥《鄭氏宗譜》文字號卷一載:“我鄭氏始祖公,李唐以后居江西饒州府鄱陽瓦屑壩,歷代三十余世,傳至堂金公于明初洪武遷合肥邑北鄉(xiāng),卜居于斗自鎮(zhèn)?!?/p>
桐城《璩氏宗譜》載:“德先公諱魁,配吳氏生三子,居鄱陽瓦屑壩,洪武六年遷安慶府桐城之西鄉(xiāng)。”
李鴻章家族譜《合肥李氏宗譜》載:“吾族李氏本出自許家,許姓明代由江西瓦屑壩遷往合肥。”(許姓過繼李姓而改姓李)
在這里,請允許筆者再把在湖北落地生根為開辟和重建湖北經濟作出了巨大貢獻的江西移民譜牒摘抄如下:
“(洪武初)自政公亦扶老攜幼卜居于黃岡龍丘之北五里庶安鄉(xiāng),其間土地平曠,滿目荊棘。公于是辟草萊,結茅而居。斯時也,播遷之余,無一成之田,無一瓦之覆,環(huán)睹蕭然,不避風日。公晝則作苦田間,夜則執(zhí)經一卷,……怡然自守?!保駠迥辍饵S氏宗譜·自政公傳》)
“洪武戊寅年,三公始遷于楚北黃州黃岡邑,地號玫王竹林,辟土田, 剪荊棘,以立門戶。”(民國五年《徐氏宗譜·序》)
“黃麻各處久經元末大亂,百里無人,草深數尺,非公斬棘披荊,吾子孫安有樂土哉?!保駠辍饵S陂周氏族譜·外正事實錄》)
“我遷祖文炳公當有明洪武之初,冒干戈擾攘之險,忘櫛風沐雨之勞,斬棘披荊,肇基楚北,胼手胝足,隸籍玉沙?!保駠辍多u氏族譜·續(xù)譜序》)
……
不必再列舉了!據“移民檔案”湖北部分數據介紹,在339族移民中,江西籍有254族,占移民家族的82.5%,這個資料足以說明江西籍移民的數量優(yōu)勢,此數尚不包括湖北填四川中的江西籍移民。
“初唐四杰”之一王勃《滕王閣序》有一句“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鷗越”,充分佐證楚地(楚又稱荊),即當時的湖南湖北,居民多蠻族。是江西移民再造了湘楚,楚文化里面融入了悠久燦爛的贛鄱文化。他們進入楚湘大地經過不懈的奮斗,臉朝黃土背朝天,披荊斬棘,筑園樹桑,認貢納賦,創(chuàng)建家園,改寫了移民家族的創(chuàng)業(yè)史,不但積累了厚實的物質財富,而且豐富了江淮文化、湘楚文化,補充了巴蜀文化等。
由于江西移民的開發(fā),湖北已成為魚米之鄉(xiāng),成為天下糧倉。移民先輩們在平原地區(qū)廣修水利、挽堤圍垸,改變了湖河深廣、垸少地曠的局面,擴大了糧食種植面積,導致湖北的農業(yè)生產有了長足發(fā)展,余糧率穩(wěn)步上升。明清時期,湖北的糧食畝產最高已達6石,普遍達到2石5斗或2石。從洪武初年至弘治的百余年間,經幾代江西移民的努力耕作,已出現了“湖廣熟,天下足”的景象。明人張瀚《松窗夢語·商賈記》中說:“(荊楚)魚粟之利遍天下?!?/p>
一水之流而萬脈,一木之茂而千條。當年從瓦屑壩出發(fā)的百萬移民后裔已是綿延繁盛,清末的湘軍、淮軍和太平天國部隊里,從一般士兵到英勇善戰(zhàn)的將帥,其中不乏瓦屑壩移民后裔,他們沒有數典忘祖,把思親尋根的情結嵌入風俗、語言甚至地名上。
在風俗方面,從江西遷入湖北者中,有祖籍江西“筷子巷”之說。鄉(xiāng)人多在祭祖之供品“刀頭肉”上插筷,以表示不忘祖根。這個風俗在鄂東、鄂北、江漢平原大部地區(qū)流行。在語音方面,湖北大多數江西移民后裔,仍然保留著從祖輩代代相傳下來的詞語讀音。例如在鄂東、鄂北、江漢平原大部地區(qū),將外祖母(外婆)讀作“家(音咖)婆”,方向詞“去”字讀作“器”音,動詞“站”字讀作“記”音。在安慶,江西的贛語流向這里形成了贛語懷岳片,是這里的通用語言。在地名方面,上海有“鄱陽路”,武漢有“鄱陽街”,漢川有“江西垸”,等等,不勝枚舉。這類文化遺存,成為江右文化的印記,影響深遠。
移民后裔續(xù)修家譜、認祖歸宗者有之,迢迢遠歸、虔誠拜竭者有之,拳拳赤子之心,殷殷戀鄉(xiāng)之情,動人心魂、感人肺腑。有一年清明節(jié),細雨紛紛,安徽池州一對耄耋夫婦,歷經周折,尋根到瓦屑壩,他們面朝鄱陽湖祭拜先祖,長跪不起,手捧瓦屑,熱淚縱橫,激動地說:“到家了,終于到家了。”
歷史的回聲、鄱陽湖的濤聲仍在耳旁縈繞,瓦屑壩移民堅忍不拔的意志、執(zhí)著的追求,永遠激勵后人開拓進取。我們相信,瓦屑壩的移民后裔,一定會在未來日子里為中華民族的文明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輝煌。
(首發(fā)于中國作家網駐站內刊《鄱陽湖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