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4年第7期|郁蔥:人間事
秋風如晦
秋風朔,碧天藍,
到了這個季節(jié),就想起一個名字或一些名字,
他們像草葉或者老樹,
草葉一季一枯,老樹隔歲再綠。
秋風朔,黃花也開葉子也敗,
我與同代人,多在秋風和嚴寒中站立,
皮膚是粗糲的,有幾十年的余溫。
一個秋日的傍晚,在太行山的山頂,
山下是滹沱河、冶河、洨河,
白露秋風,一夜涼似一夜,
細數(shù)它們夕陽下有光澤的痕跡,
覺得身體上的一些舊痕,隱隱作痛。
雁聲高遠,雨來則隱,云去自現(xiàn),
寒雨如晦,秋風落葉如晦,
與我相識的人們,各自都有歸程。
秋風朔。紅塵中的遼闊與狹小,
俱已支離破碎。
想起伊蕾和一些舊事
一瞬間的事情,就滄桑了,
傍晚的時候,想起了伊蕾。
本來是暗淡的時候一起暗淡,
光亮的時候一起光亮,
可一個人走遠的時候,只留下背影。
這個下午,我在明媚的房間里校對一部書稿,
也許以后的生活會總是這樣 :靜謐而清透。
許多時候太在意以后和以前了,
其實塵世間的許多事,
有時你用心就對,
也有時,你不用心就會更對。
和你一樣,一直想距離世俗遠一些,
世俗的靈魂淺陋或者深刻,
都與我無關(guān)。
記著你說過的,如果良善在這里,
我也就在這里,
如果不是,我就走開。
一些人,由于遠去而成為云煙,
一些人,由于遠去而成為記憶,
一些人,由于遠去而成為銅鼎。
一點兒一點兒的暖,就留著吧,
那舊日的雪,太陽下就化了。
那就一如既往地天真,
一如既往地滄桑,直到油盡燈枯……
蟲兒記之二
眼前,總是有許多蟲兒,
它們是百萬種同類中的一種。
世間最數(shù)不盡的,就是蟲子,
蟲子和樹葉一樣多。
有的蟲子有翅膀,有的蟲子沒有翅膀,
有的蟲子在水里,
有的蟲子在天上。
棲土中、積水面、掩草叢、能跳躍,
像那跳蟲目的蟲兒,你向它們伸手時,
它會突然不知去向。
蟲子喝露水,蟲子吃草葉,
沒有草葉,吃泥土也活著。
有的蟲子你看得到,
有的蟲子你看不到,
蟲子無所不在。
有的蟲子,看不見眼前,
有的蟲子,看得清世界。
總是說人如蟲子,怎么不是?
比如有許多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說給別人聽的話,并不太多。
這多好,如同草叢里的小蟲子,
自己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一直想做一只小蟲子,
別人不知道我,
我也不知道別人。
我看著眼前的生命,
那些渺小的細微的蟲兒和微塵,
它們幾乎是這個世界的全部,
那時候就覺得,
有點兒木然地望著那些蟲子那些草那些花,
是一件溫情動情的事情。
蟲子也有溫度,也暖著世界,
蟲子也有熒光,也亮著蒼穹,
無所謂害蟲益蟲,
它們對塵世都充滿善意。
蟲子知寒暑,蟲子知膽怯,
——它會隱藏、會克制、會躲避,
越細微的生靈,越謹慎地生存。
好像,少了什么這個世界也不完整:
善與惡、白與黑、色彩與灰暗、冷與寒、人和蟲子……
什么也要存在,
什么都是世界。
一個下午,我在大片的麥田和樹林,
那些鳥在飛蟲子在飛,
它們都為了自己的生存。
那個下午是一個結(jié)晶體,
有著堅硬的柔軟和閃光……
我的潔癖
我有近乎偏執(zhí)的潔癖,
甚至一直認為,
我扔出去的垃圾,
都應該是干凈的。
后來我知道,
就是把皮膚、眼睛、血液和心臟都洗一遍,
這個世界的塵垢,
還是那么多!
在以后的日子里,還會遇到事情,
可我知道,世上本無大事。
在以后的日子里,還會遇到別人,
可我知道,更多的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
年齡越大,
與這個世界的距離越遠,
就越認生。
其實,每個人此生只做著一件事:
考驗自己的欲望
和別人的欲望。
世界沒有變大,
我們其實已經(jīng)走遍了它的,
所有明處和暗處。
我說過的話
夏天,一樹煩雜,
我說的話便有些飄忽,
有些隨心所欲,
有些吞吞吐吐,
也有些太放任。
這幾十年誰知道說了多少話,
很多話可嘆、可悲甚至是可憎,
那些話疊加在一起,就是一堵高高的墻,
而那堵墻的重量,輕若枯葉。
這一生,我說的話不如鳥說的話,
不如魚說的話,
不如樹說的話,
不如鳥啼或者蟬鳴,
甚至,不如不說話。
一場雨過后,便沖刷掉了許多聲音甚至是噪音。
為什么要記???
高亢的和低抑的語言沒有什么不同,
我有時候想起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話,
不由得羞慚地低下頭來!
郁蔥,1956 年生,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