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城市叫焦作，過去叫懷川。多年以來，我們這里幾乎成了文學(xué)的北大荒，是容易被人遺忘的角落。

近日，“90后”作家杜永利的一篇6000字散文《湖邊的抒情》榮登《人民文學(xué)》2024年第9期，這在我們小城引起了強烈反響，似乎要打響“懷軍”突圍的第一槍。我第一次寫“懷軍”這倆字。其實，我們這里曾是一片文學(xué)的厚土，不僅生長有名的“四大懷藥”，也是韓愈、李商隱、朱載堉、許衡、竹林七賢等歷史文化名人的出生地或故土，到現(xiàn)在依然還有很多全國知名的寫作者，比如李洱、喬葉等。而杜永利和我在一個辦公室，他就坐在我的后邊，我們倆一起編《焦作文藝》《懷川》報紙、雜志。

他是個農(nóng)村的孩子，考上文聯(lián)后憑借自己的實力買了一套二手房，每月還要按時還貸款。兩年多了，卻依然還住著毛坯房，夏天沒空調(diào)，冬天沒暖氣，兩年的電費只有100多元。每天中午他都在圖書館度過，汲取著名著典籍的營養(yǎng)。他深知，只有不斷地充實自己的心靈，才能從自身流淌出豐盈的文字。他去一個地方，往往都是自己一人，很少講話，永遠都在傾聽。他有一雙過目不忘的聚光小眼，在圖書館里看過的每一篇文章，都能復(fù)述下來，這是他的本事。記得愛默生說過：作家通過語言發(fā)揮其作用……在他的帶動和影響下，我也成了圖書館的常客。在圖書館 ，我們最喜歡讀的就是《人民文學(xué)》。去年讀東西的《天空飛過一道白線》、王手的《尋找相靠佬》。今年我們又讀了李琸的《我有一片戈壁》、朱強的《地址薄里的日常》，還有李知展的《望春門》。我們文聯(lián)也訂有《人民文學(xué)》，我們把這幾篇文章全都復(fù)印出來反復(fù)討論、反復(fù)看，愛不釋手。天長日久，卻也能積蓄一種力量。

作為一個寫作者，我深知一篇好的作品不可能一蹴而就，就像懷胎十月的嬰兒，必須要先播撒種子，然后才能一點點長大成人。龍源湖是我們這座城市的一個人工湖，離我們單位很近，每天下班后，他都要去那里轉(zhuǎn)圈，有感覺了就趕緊記下來，他熟識那里的一草一木，熟識那里的咖啡館、覃懷書屋。當(dāng)看見天空中高飛的風(fēng)箏，他就會聯(lián)想到人生的高處；看到書籍，就會聯(lián)想到精神的遠方?？匆姾呩烎~的人會想起前幾年我們一起去博愛江嶺采風(fēng)時看到的那口古井，那口有著老槐樹陰涼、斑駁轆轤的古井，我們幾個女子都在搖轆轤拍視頻玩，而他卻在古井里邊看到了他自己，所以他用力搖動轆轤，是為了把自己撈上來?？匆姾叺尼烎~者，他也看見了自己仿佛就在湖水中，那一晃一晃的魚鉤釣上來的其實就是他自己。所以他會把自己養(yǎng)的魚帶去湖里放生，救眾生，也救自己。

在人生的無涯中、在貧窮環(huán)境的土壤里、在這片清澈的湖水中他要自己把自己拯救出來。身在人世，誰不是一片孤立的、被湖水圍困的小島？每個人都有自己內(nèi)心的苦楚和隱忍。就看你有沒有獨特的眼光，有沒有豐富的想象力，以及一雙能工巧匠的手，把那些命定的、詩意的、磅礴的、靈動的語言穿針引線。我們這里的作家陳戰(zhàn)東說，別人的文章里有幾句詩意的語言就很了不起了，而杜永利通篇的語言全都是渾然天成的佳句。

在湖邊行走，他看到那些在湖里游泳的人，夕陽西下、落日熔金。在他的眼里，龍源湖就變成了一條紅被子，他想起鄉(xiāng)下婚禮上縫的喜被子，那游泳者的一起一伏就是在穿針引線。他感覺那人是在紅被子里療傷。這種獨特的比喻，也惟有他能寫出來，那是極度用情用心之所致。

一篇好的文學(xué)作品，首先要有個亮眼的好題目，讓讀者從目錄檢索的片刻一眼將其打撈，他說，這個題目，他醞釀已久，之前寫過一篇散文《關(guān)于秋天的個人抒情》，而這一篇和那一篇有所不同，更多的是關(guān)于生活的探問以及哲學(xué)的思考。

再就是他要等待語境的來臨，他說他所有的材料都準(zhǔn)備齊了之后，還是不能寫，他要坐在電腦前等，有時等一個小時，有時等兩個小時，有時是一天，或幾天，或幾個月，他在等著起句。第一句一來，緊跟著就是第二句，接著也就一氣呵成了。第一部分他寫的是游人群像，當(dāng)然他也在其中。第二部分是特寫，也就是寫細(xì)節(jié)，寫那些城市巡湖的攝影者、游泳的人、閑散的釣魚者、相親的人、暮色蒼茫中練太極拳的人。第三部分圍繞“君子不器”這一成語，一步步解開了困擾人們內(nèi)心的難題。

文里的相親，其實就是寫他自己，年屆而立了，家里人催得緊，媒人天天打電話，他也想盡快完成父母的心愿，也想找一個懂他的人成家立業(yè)，讓家族的血脈綿延。無數(shù)次的相親，大多都選擇在湖邊散步，對他感興趣的女孩兒會多走一段，不感興趣的沒走多遠，就趕緊找了借口委婉退出，只留一個形單影孤的點在緩緩移動。每次他都要堅持繞湖走完這個圈，在湖邊他常以湖水為鏡照自己，他照到了自己的執(zhí)著、倔強、不服輸以及普通的容顏。

諸如游泳像縫被子等聯(lián)想豐富，別出心裁，多姿多彩的比喻句，讓文本鮮活、生動，充滿了新鮮感。同時他還寫了太極拳、竹林七賢，也就是寫這座城市的精神，以柔克剛、外圓內(nèi)方，特別能戰(zhàn)斗。

結(jié)尾處他寫自己背著一把吉他，像背著一把寶劍的壯士，他要去遇見更多的人，不斷地突破自己；他要看看更廣闊的山河，于是在寫完這篇作品之后去了青海湖……

這篇散文語言靈動，充滿思考，寫出了湖泊生態(tài)環(huán)境對城居人口的重要性。有別于過去他寫的傳統(tǒng)散文，他在語言與結(jié)構(gòu)上有了不同的嘗試。也有別于他以前的所有作品，他暫別了沉重瓷實疼痛的書寫風(fēng)格，在他擅長的敘事散文之外又開辟了抒情散文的疆域。

世間所有的成功都是為有準(zhǔn)備的人準(zhǔn)備的，希望永利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