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作家看臨潭”采風(fēng)作品—— 徐迅:臨潭的眼
到了臨潭,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我們。晴天里還好理解,藍天白云,太陽遠遠地照耀著,那圓圓的太陽不正像是一只巨大的天眼?強烈的、火辣辣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但高原的天氣宛若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一陣風(fēng)兒刮過,古城就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美仁草原就飄起了雪花。我奇怪的是,無論走到哪里,那雙眼睛或熱情似火或溫柔如水,總讓我的心情隨之起伏,激動或者沉思……臨潭的眼,真的是無處不在。
我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及至到了冶力關(guān),見到那叫“天池冶?!钡母邖{堰塞湖,我便以為找到了臨潭的眼——湖面不大, 6個多平方公里。藏語喚作“阿媽周措” ,稱為母親湖。相傳明朝開國將軍常遇春的軍馬在這里飲過水,湖又名為“常爺池” 。湖邊還有一座肅穆的“常爺廟” 。青山藏玉,微風(fēng)含波。當(dāng)?shù)厝苏f湖水冬天結(jié)冰時,湖面就浮現(xiàn)出“冶海冰圖” ,那千奇百怪的圖案斑斕而瑰麗。有那么片刻,我就沉浸在天池冶海的遐想里,覺得它是高原母親的一滴老淚,青藏與黃土高原雄風(fēng)獵獵,綿密的農(nóng)業(yè)與粗獷的牧業(yè)驟然分野……這樣的冶海,不就是一只涇渭分明而又歷經(jīng)滄海桑田的自然之眼?
站在一處山坡上,我們觀賞臨潭新城鎮(zhèn)——坐北朝南的明代新城“洮州衛(wèi)城” 。城墻沿著山岡蜿蜒蛇行,依山劃了一個圓圈。史料記載,衛(wèi)城建于明朝洪武十二年(1379年) ,城墻總長5400余米,占地3平方公里,城墻有馬面16個,角墩9個,東、西、北門建有甕城、烽火臺,還有城隍廟。自明代起,這里就是古洮州政治、經(jīng)濟、文化、軍事的中心……遠遠地看城,城也遠遠地看我。不知什么時候天下起了小雨,雨簾里的古城,我發(fā)現(xiàn)有一雙雙眼睛在歷史的深處若隱若現(xiàn),有些濕潤,也有些蒼涼……如此,明朝開國元勛和他們的家眷,即被稱作“十八龍神”的徐達、常遇春、李文忠、馬秀英、胡大海、劉貴……以及沐英將軍和那些來自南京應(yīng)天府朱絲巷的移民……走馬燈般的紛至沓來,他們從江南走到西北,有的成“神”供奉在神廟,更多的則長成鄉(xiāng)愁的格?;ㄅc馬蓮花,一束束搖曳在臨潭的土地之上。恍惚間,我看見一種犀利、尖銳與堅定的目光在高原疾風(fēng)驟雨般掠過,那也是臨潭的一只眼吧?曾經(jīng)的明王朝賜給臨潭的一只歷史之眼。
流順鎮(zhèn),應(yīng)該是明朝“十八龍神”遺存在臨潭的一個歷史絕版。接近流順鎮(zhèn)的紅堡子,我感覺接近的是一個奇怪而又含混的明代文化化石。這座城堡是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由昭信校尉世襲管軍百戶劉順和他的父親、“十八龍神”之一的劉貴督建。這是一座典型的軍事防御性質(zhì)的古堡。登上古堡,沿雜草叢生的墻頭,我們小心翼翼地走,好像誰稍不注意,就會掉進一個偌大而荒涼的歷史陷阱里。史料記載,當(dāng)年的劉順就在這里招兵屯軍,征收糧草,處理軍務(wù)。后來人們?yōu)榧o念他,用他的姓名做了地名。只是時光跌跌撞撞、趔趔趄趄的,不知怎么又將它異化成了“流順” 。古堡墻壁盡管是用泥土建造,但為夯筑,頗為堅實。墻頂上還有木柵欄女墻。從墻頭下來,折進古城洞里,我覺得一群人如同從歷史的高處,又折回到歷史的深處;領(lǐng)略著歷史的雄渾,又在洞明歷史的幽微。
古墻堡也是臨潭的一只眼,一只混濁而又有尊嚴的歲月之眼。
“大漠風(fēng)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前軍夜戰(zhàn)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這是更為久遠的唐代邊塞詩人王昌齡寫的另一次戰(zhàn)爭的詩。在臨潭中共中央西北局洮州會議的紀念館里,美麗的女講解員動情地解說著:古洮州自古以來便是兵家的必爭之地。就在劉順他們屯邊古洮州差不多560年之后,臨潭的土地燃起了一股改變臨潭命運的烽火硝煙——臨潭人民迎來了中國工農(nóng)紅軍。史載,1936年6月,中共中央率紅二、紅四方面軍主力長征進入甘南, 8月,紅四方面軍進駐臨潭,召開了著名的西北局洮州會議,建立了紅色政權(quán)——蘇維埃政府。短短的時間里,紅軍就在這塊奇異的土地播下了革命火種——當(dāng)?shù)睾髞硎樟袅舜罅苛魃⒌募t軍。比如, 12歲參加紅軍,爬過雪山、走過草地的四川巴中人宋成貴,因所在連隊全部陣亡,只剩他一人。他只好隱瞞真實身份,流落到此成了人家的養(yǎng)子。又比如,紅四方面軍童子團的徐美才,紅軍長征1935年到達岷縣理川(現(xiàn)宕昌縣)時,因患腸胃病被安排在當(dāng)?shù)匦蒺B(yǎng),不幸被壞人告發(fā)。為尋找隊伍,他流落在此改名為“敏成俊” ,歷盡了磨難……幸運的是,他最后還領(lǐng)到了“西北軍老戰(zhàn)士證” ,安享晚年。
聽著女講解員的講解,我滿腹惆悵。我的目光越過墻上張貼的那一幅幅珍貴的紅軍的元帥、將軍和紅軍先烈們的照片,最后久久停留在流散的紅軍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與他們默默地對視著,我突然心里一酸……瞬間,我似乎明白了臨潭的天空為什么總有注視的眼睛。
遼闊的草原、古城和關(guān)隘……一塊生長著格?;ǖ耐恋?,更是一塊烈士鮮血浸透了的土地。在“花兒”纏綿、高亢,在蒼鷹翱翔的天空當(dāng)然會有一雙眼,不,會有無數(shù)只眼在深情地凝望——如果說,“天池冶?!笔歉咴淖匀恢?,古洮州城是歷史之眼,有著“江淮遺風(fēng)”的徽派建筑是鄉(xiāng)愁臨潭的歲月之眼……那么,在臨潭最為深沉和明亮的就是一雙雙將軍的眼、戰(zhàn)士的眼——那些英雄之眼了。
【作者簡介:徐迅,安徽潛山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北京《陽光》雜志主編。中國散文學(xué)會理事,安徽文學(xué)院首屆簽約作家。著有散文集《半堵墻》、《想象一株梅》、《大地芬芳》,詩集《失眠者》,長篇傳記文學(xué)《張恨水家事》以及中短篇小說作品。曾獲安徽省文學(xué)創(chuàng)作貢獻獎、煤炭部烏金文學(xué)獎、老舍散文獎。散文曾多次選入《中國年度最佳散文選》、《新世紀藝術(shù)散文選萃》、《中國當(dāng)代散文三百篇》、《中國新時期散文精選(1978—2003)》等選本?!?/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