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作家看臨潭”采風作品—— 趙芝:重逢蘭家山
趙芝,甘肅臨潭人,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中華辭賦》《北方文學》《生態(tài)文化》《甘肅詩詞》《甘肅稅務》《格桑花》等刊。
多年以后,我又一次來到蘭家山。
蘭家山是一座以姓氏命名的小山,這在甘南高原之上的臨潭,相當普遍。很久以前,從遠處而來的人們落戶在這大山里,便以自家的姓來稱呼山,比如白家山、張家崗、趙家坡、洪家莊、吳家灣等等。當年,山上住著大部分蘭姓人家,因故命名蘭家山。后來不知由于什么緣故蘭姓人家都已搬離,但蘭家山這個名字卻沿用至今。一代又一代的人早已消失于歲月里,沒有一絲絲痕跡,山在,命名還在,他們以另一種方式留下了永恒。蘭家山偏居冶力關(guān)鎮(zhèn)西北方向,雖說海拔2488米,但在高原的群山之中,蘭家山并不巍峨,甚至連一座獨立的山都算不上。冶力關(guān)地處青藏高原東北邊緣,是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臨潭縣境內(nèi)的一個小鎮(zhèn),也是古代進入藏區(qū)的重要門戶。這里山奇水秀,風光旖旎,有著“山水冶力關(guān),生態(tài)大觀園”的美譽,也是甘肅省內(nèi)休閑避暑的旅游勝地。小鎮(zhèn)東邊連接層巒聳翠的蓮花山,因其主峰形似一朵盛開的蓮花而得名,又稱“西崆峒”,是甘南地區(qū)的佛教和道教圣地。山上遍布許多佛教和道教的寺廟,常有一些善男信女前來拜佛許愿,祈求心愿得償,此時,“蓮花”似乎又和人們心中的某種佛性有關(guān)。西邊屹立的白石山,最高海拔4081米,是冶力關(guān)境內(nèi)的最高峰,也是整條秦嶺山脈的起點。換個角度說,是這兩座地理位置相距甚遠的山,用某種隱秘的方式將這個孤獨的高原小鎮(zhèn)與遙遠的內(nèi)地緊緊地牽連在一起,拉近了高原與內(nèi)地的距離。南邊靜臥的將軍山,有著“中國第一睡佛”之美稱。1994年,新華社電訊稿稱其為“繼樂山大佛之后的第二尊石佛,也是我國發(fā)現(xiàn)的三尊臥佛中最大最生動的一尊”。
與這些形態(tài)神奇、地質(zhì)豐富的山相比,蘭家山只是小鎮(zhèn)上某個村落里延伸出來的一個小山頭。從正面看過去,它呈圓錐體,像一個大大的麥垛,沿山坡鋪開的梯田就像堆積麥垛的秸稈,一層一層堆到山頂。在山村人的眼里,腳下的山就是村莊的一部分,而在山上的人們眼里,山就是村莊的全部。蘭家山到冶力關(guān)小鎮(zhèn)的直線距離大約五公里,走山路得十六七里。過去,路面是由黃土和泥沙堆積而成,天晴時塵土飛揚,下雨時泥濘不堪。崎嶇的山路將人們?nèi)υ谏缴?,也將山上的封閉和山下的繁華一分為二。路的另一端,與去冶力關(guān)鎮(zhèn)相反的方向,是通往隔壁八角鎮(zhèn)的山路,那是一條經(jīng)過無數(shù)彎彎繞繞長達三十多里的山路。那時,沒有開通班車,我每次在冶力關(guān)鎮(zhèn)的學校和八角的家之間往返,只能翻山越嶺地爬過這條無比漫長的路。
我一直以為,蘭家山早已封存在我青春的記憶里,化作我生命中的一個符號。畢業(yè)之后,我去過無數(shù)次冶力關(guān)的其他景點,但從未踏入蘭家山半步,我一直覺得風景不屬于這里。前些日子,我和幾個同事去冶力關(guān)游玩,作為本地人的我理所應當擔起了導游的職責。我陪他們把周邊的幾個景區(qū)都玩了一遍,大家仍有些意猶未盡,于是,一個同事提議大家去蘭家山觀景臺轉(zhuǎn)一轉(zhuǎn)。在我的印象里,蘭家山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山村,山上是成片的莊稼地和走不完的小山道,山道兩旁的野草長得比我還要高。走在路上,常有一些小動物從草叢里突然竄出來嚇人一跳,還要時不時擔心腳下的碎石,一不小心就會被碎石滑倒,磕得腿腳生疼,那真是我永遠也不想再走的一條路?,F(xiàn)在,旅游公路直通山上,我們可以開車前去,完全避免了走路的辛苦,這讓作為此次導游的我實在找不到一個不去蘭家山的借口。
我們驅(qū)車從冶力關(guān)鎮(zhèn)上出發(fā)。出了鎮(zhèn)子,汽車拐進一條彩色公路。公路盤山而建,一個接一個的拐彎曲折往復,一層又一層的高坡蜿蜒而去,爬坡的車子揚起車頭,像一只風箏,被窄窄的公路牽引著上升,再上升。這山路看似很近,因不斷的迂回前行,路程著實很遠。坐在車里,抽穗的青稞和盛開的油菜花在鏡頭里慢慢地靠近,又悄悄地遠離。打開車窗,一陣夾雜著山野花香的空氣“嘩嘩”地撲了進來,淹沒了我們的呼吸。這時,有人禁不住花香的誘惑,提議就近停車,徒步上山,大家紛紛表示同意。上午八點,天空湛藍如洗,沒有一絲雜質(zhì)。清晨的陽光灑在山坡上,在山腰打出一圈圓圓的光暈,輕輕搖曳著沉睡的土地。一只不知名的鳥兒一邊鳴叫,一邊搖晃樹葉上的露珠。
盛夏的蘭家山,是五彩的世界,一條藍紅相間的盤山公路將山坡畫成許多大大小小的圓盤,圓盤的邊框由翠綠的蠶豆或深綠的青稞圈成,外圈畫著藍紅相間的絲帶,最中間畫著黃燦燦的油菜花。遠遠看去,一個個圓盤像一朵朵盛開的格?;?,紅藍相間的花瓣簇擁著嫩黃的花蕊,在綠葉的襯托下朝我們微微點頭。在高原上,人們經(jīng)常把一些不知名的漂亮的花朵稱作格桑花。在藏語中,“格?!笔恰懊篮玫氖挛铩被颉靶腋!钡囊馑?,寄托著人們對幸福美好的期盼。相傳,很久很久以前,藏族地區(qū)爆發(fā)了一場嚴重的瘟疫,大批的牧民不斷地死去,當?shù)氐牟柯涫最I(lǐng)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解決。直到有一天,一位來自遙遠國度的活佛途經(jīng)這里,他利用當?shù)氐囊环N植物治愈了大家。但為了給藏族百姓醫(yī)病,這位高僧積勞成疾,不幸仙逝了。由于語言不通,當?shù)厝藗儗罘鸬奈ㄒ挥∠缶褪撬炖锍Uf到的“格桑”—用來治病的植物。于是人們就把這位活佛稱為“格?;罘稹?。此后,一切象征希望和幸福和美好的事物都被稱作“格?!保菰献蠲利惖幕ㄒ脖环Q為“格?;ā薄?/p>
穿過一大片油菜地,一個白墻黛瓦的村落映入我們眼中,路旁有一條水泥小道直通村口,小道旁邊垂懸著兩行翠綠的楊柳,柳樹底下盛開著成串的魯冰花和大片矢車菊,花兒們爭奇斗艷,給村道鑲上兩條美麗的花邊。房屋掩在樹蔭之中,隱約可見院墻上畫著一些古樸的鄉(xiāng)村場景,畫中有涓涓的溪水、遼闊的草原、蒼翠的森林,也有慈祥的老人、嬉鬧的孩童、雕檐的老屋。此情此景,讓人有種“人在畫中游,畫隨風景走”的錯覺。這就是離蘭家山不遠的和先村,據(jù)《臨潭縣地名志》解釋,“和先”為山豁口的意思。確實是地如其名,在村口稍一抬頭,就能看見蘭家山山腰處豁開的一道口子,把山從中間劈成左右兩半。傳說,很久以前,魯班從八角趕往冶力關(guān),當他走到石峽灘一帶時,發(fā)現(xiàn)被眼前的一座大山擋住了去路,于是他便在那里睡了一宿。等他第二天醒來,卻發(fā)現(xiàn)山的中間裂開了一道小縫,原來,那是他睡夢中伸展懶腰時不小心一腳蹬開的一條山縫,就這樣,魯班順利到達了冶力關(guān),從此也打通了八角到冶力關(guān)的阻塞。魯班蹬開的這道石縫,被取名叫石峽門。過去,人們常常把一些人力不可為的自然現(xiàn)象用神話傳說的方式來解釋,而這種解釋大多包含著人們心中的某種期待,也許魯班蹬腳的傳說正是隱含了山里的人們想打開山門去外面看一看的意愿。我無法想象,如果沒有魯班蹬的這一腳,我該怎樣穿過蘭家山去到冶力關(guān)讀書。那時,我們村里和我一起讀書的只有三個伙伴,大多時候,我們結(jié)伴而行,但總有那么幾次,同伴們要么是去附近的親戚家,要么是因為感冒而沒能回家。這時候,母親總是不放心我一個人走這么遠的山路,在仔細幫我打點好行李之后,母親就會送我一起趕路。一路上,平時沉默寡言的母親顯得伶牙俐齒,有說有笑地和我拉扯家常,有時還給我唱幾句自己編的洮州花兒,把我逗得哈哈大笑。我雖然不會唱,但會給母親編一些上口的花兒叫她唱,我編的那些花兒從她嘴里吐出來,像一只鳥兒在空中時而盤旋,時而俯沖,時而從山坡滑過,向山谷飛去。在母親唱花兒的時候,我會悄悄地摘一些野花,趁她不注意別在她的兩鬢,讓她看起來像個美麗的“洮州尕娘娘”。走到有些累了,我和母親就躺在草地上休息,望著頭頂?shù)乃{天和山上的牛羊發(fā)呆,聽山風從耳邊“嘩嘩”地流走。有了母親的陪伴,途中的大山好像變得低矮了,幾十個拐彎不知不覺就被甩到了身后。母親每次都要把我送到石峽門,才會讓我一個人離去。過了石峽門,就是蘭家山了,山上有村莊,也有在地里干活的村民們,相對進入安全地帶了。從蘭家山往下,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母親就在那個山口望著我,直到估計我大約走進學校的大門之后,她才獨自返回那條荒無人煙的山路。那時年少的我,竟從未想過母親一個人走在山路上安不安全、害不害怕、疲不疲憊,母親也從未主動跟我說起過她返回的路上發(fā)生過什么、遇到過什么?,F(xiàn)在想來,母親就是這樣默默地為我扛下了一切生活的艱難險阻,而我卻理所應當?shù)卣J為母親生來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
從和先村繞過一個山頭,就到了蘭家山觀景臺。這里曾經(jīng)是一片荒野,地面上常年堆積著許多從山上滾下的落石,各種雜草在亂石堆里瘋狂地野長,有種陰森森的感覺?,F(xiàn)在,這里卻成了一處視野開闊的觀景臺,臺面由紅磚平鋪而成,面積差不多有一個足球場大小。紅磚中間的空地上圈著幾個不同大小的花圃,里面種著金盞菊、波斯菊、孔雀草等一些漂亮的花卉。距離我不遠處,兩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在平臺上玩著滑板車,閃轉(zhuǎn)騰挪,來去自如,功夫顯然不錯。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周邊沒有游客,這兩個小男孩肯定是一旁村子里的,山里的孩子也能把滑板車玩得這樣溜,真讓人驚羨。記得小時候,我特別羨慕那些騎自行車的小孩,做夢也想自己有一天能騎著自行車在田野里溜達。可無奈家在山上,沒有一塊能夠好好練車的平地。村里最大的平地就是曬場了,可曬場平時種著莊稼,只有秋收的時候才會被轆轤碾平,用來碾場。等到秋收一過,曬場又被犁重新翻成松軟的莊稼地,以備來年的春耕,小孩子是沒有機會在曬場學騎車的。我的自行車夢就這樣遺憾地擱淺在童年的記憶里,直到我去外地上了大學,這個夢想才得以實現(xiàn)。上大學的地方在河套平原,出門一馬平川,在那里我終于學會了騎車,也體驗了在田野里兜風的快樂。現(xiàn)在的山上有這樣好的平臺,村里還有休閑娛樂的文化廣場,孩子們隨時可以在廣場上玩各種平衡車、滑板車、扭扭車、自行車等等,再也不會因自然條件的限制把山上和山下的孩子區(qū)別開來,想來是多么幸福的事。
從觀景臺放眼望去,輕盈透亮的云朵半隱在白石山身后,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愈發(fā)純白。有些云朵在山上輕輕地游走,與山頂?shù)陌资p繞在一起,像是從山里長出來的,讓人分不清哪些是石頭,哪些是白云。山腰三分之二往下,山體被濃郁的綠色覆蓋,陽光照射的地方,有一層淡淡的煙霧籠罩著那些綠色,多了幾分神秘。背光的一些地方,綠色又深又濃,綠得發(fā)青,綠得發(fā)黑,那綠沿著山體一瀉而下,像是流入冶海的綠色瀑布。我順著觀景臺旁邊的一條羊腸小道繼續(xù)往上走,小路兩旁舞動著各色各樣的野花,紅、黃、藍、白、紫等幾種顏色交互相映,五彩紛呈。細細觀察發(fā)現(xiàn),每朵小花都有它的獨特之處,有些像小星星一樣眨巴眼睛,有些像頑皮的孩童左搖右晃,還有些像含羞的少女微微低頭。其實,這就是我中學時期常走的那條山路。那時,路面上全是沙土,道路常被野草淹沒,天晴的時候還好,雖然頂著炎炎烈日,路至少是平整的,不會有危險。要是遇上下雨,那就麻煩了,山路時不時會被雨水沖毀、坍塌,變得泥濘不堪。我和小伙伴們常常前拉后舉地艱難攙扶著,一步一步連走帶爬,有時鞋子掉進淤泥里,我們費盡地拔出來,擦掉污泥繼續(xù)趕路。等走到學校時,身上和腳上早已沾滿泥巴,像個泥猴一樣。但是,只要用流動的河水洗一洗,我們又是一個個干凈活潑的陽光少年了。
這一次,我在蘭家山看到的風景,居然和以前大不相同,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多年以前,那是一條艱難的路啊,一群無知少年拖著疲憊的身體暗淡地行走在這條路上,怎會有看風景的心情。那時候,我們看白石山,是把它當成天氣預報。每次出發(fā)前,不論返校還是返家,我們總會看看白石山的霧。如果霧在山頂,那準是晴天,如果霧起山低,那就是陰天,雨一時半會兒不會落下來。這兩種情況下趕路,是沒有后顧之憂的,我們可以邊走邊玩。要是煙霧從山腰處緩緩走過,那是要下雨的信號,我們得加緊腳步趕路,最好能在雨腳落地前趕到家或?qū)W校,可不論我們怎樣趕,總是趕不過雨落的腳步,最終還是落得淋雨的下場。這是我奶奶的奶奶口傳下來的觀察天氣的經(jīng)驗,到我這兒依然屢試不爽。另一方面,我們也把白石山當作一個路標,從家里趕往學校時,從蘭家山看到白石山,就說明已經(jīng)走過了三分之二的路程,離學校更近了;從學?;丶視r看到白石山,才完成了三分一的路途,我們得加緊趕路。
我站在坡上的一叢野花旁,望見遠處群山逶迤,將軍山在其中安然靜臥,山頂微光映照,現(xiàn)出一層輕輕的淡黃。群山環(huán)繞中,一塊塊金黃或青綠的梯田層層疊疊向山腳延伸而去,星星點點的白色房子點綴在山腰,將景區(qū)暈染成一幅鋪天蓋地的水墨畫。池溝村在群山懷抱中如夢初醒,一些青磚黛瓦的徽派房屋散落在白云深處,那是村民們的家??斓轿顼垥r分,隱約可見縷縷炊煙向南飄去,淡淡地籠罩在池溝河上空,一時間,池溝村看起來恍若仙境。我不禁自問,這真的是池溝村嗎?記得那時候,我是極不喜歡看到池溝村的。因從山上望去,池溝村被周邊的群山擠壓成一道彎彎的曲線,卑微地蜷縮在山底,像一只奮力覓食的黃鼠。我時常凝望著這些遠山陷入沉思,那個養(yǎng)育我長大的八角村,也是這樣一只小小的黃鼠嗎?為了一探究竟,有一年暑假,我和表妹相約去爬我們家附近的八拉山。那是八角鎮(zhèn)最高的一座山,山的另一邊是屬于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的地界,那里的人和我們說著不同的方言。那時,在山里玩慣了的我們,爬起山來毫不費勁,不到三個小時,我們就到了山頂。從山頂望去,整個村莊像一個橢圓的鳥窩,房屋像一只只灰色的麻雀閃現(xiàn)在濃密的樹蔭中。那時候,我還不懂什么叫“寄浮游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快到山頂,我找了一塊光滑的石頭坐下來,山下的油菜花在陽光下翻滾涌動,流淌成一片金色的海洋。我腳下的鮮花開得水潤飽滿,一只只小小的蜜蜂在花間“嗡嗡”地忙碌著,時不時把花朵踩得搖搖晃晃。山坡一隅,一頂淺褐色的麥秸大草帽在油菜地里來回晃動,像一只流動的小船。走近一看,原來是位大叔在給花田施肥,他約莫五十多歲,臉上的皮膚曬得黝黑,穿一身灰色衣服,肩上背著一個噴灑肥料的塑料水桶,雙手握著噴桿在油菜花中間上下舞動,全然不顧周邊的風景。我主動上前與大叔聊了起來,知曉我是本地人,大叔健談了許多。他家一直住在山上,蘭家山的過去和現(xiàn)在都刻在他的生命里。他說話的時候,手里的噴桿一刻也沒停歇。我說,大叔,地里油菜花開得這樣好,一看你就是種莊稼的好把手。他說,可不是呢,這都是這兩年種出來的經(jīng)驗。幾年前,鎮(zhèn)上的包村干部到村里動員我種花田的時候,我都不愿意。想著自己種了大半輩子的莊稼,地里種的東西就是用來吃的,種成花里胡哨的花田有什么用呢,還不是一樣得自個兒勞動。那干部告訴我,種成花田,花開了就有人來這里看花,說不定到時還能擺個茶攤,開個農(nóng)家樂做點小生意呢。我半信半疑地種了兩畝,夏天,果然就有人來這里賞花了。后來,我們的種的油菜花越來越多,來賞花的人也越來越多。
說這話的時候,他一臉開心。他還告訴我,這兩年,村里條件好了,年輕人也不用出去打工了,好多都在鎮(zhèn)上做點小生意,有的開了小吃店,有的賣土特產(chǎn),有的擺茶攤,還有人把家里搞成了農(nóng)家民宿。
他的老伴也學了些做小吃的手藝,人多的時候就在那邊的觀景臺上擺小吃攤,小吃都是用家里現(xiàn)成的一些材料制作的,比如涼皮、涼粉、洋芋攪團什么的,吃的人還不少。他除了忙活地里的事,農(nóng)閑時還會去給老伴幫忙擺攤。說話間,水桶里的肥水不知不覺已經(jīng)噴灑完了,他繼續(xù)低頭清除花田里的雜草。他一邊拔草,一邊笑著說,嗨,真沒想到種成花田,不僅能收獲油菜籽,還真能種出錢來。那神情,像是給我說的,又像是說給自己的。
從山上下來,我在觀景臺看到一把涼傘下有幾個外地人圍著一個小方桌,津津有味地吃著一盤涼粉,一位五十多歲稍顯微胖的中年大嫂在攤邊忙碌著,我想,這大概就是那位大叔家的小吃攤了?,F(xiàn)在正是中午人多的時候,只見那位大嫂動作麻利地現(xiàn)場做著涼粉。她先用勺子從布袋里舀出一勺豌豆淀粉,放進一個白色大碗里,接著在碗里倒入半碗清水,用筷子攪拌至淀粉全部融化,然后將這些粉水慢慢倒入開水鍋中,同時拿起筷子順著同一個方向在鍋中不停地攪動。等到鍋里的涼粉變得粘稠熟透時,她關(guān)火放下手中的筷子,把熱涼粉倒進一個個提前備好的圓盤里等待冷卻。冷卻后的涼粉,渾身晶瑩剔透,像一塊潔白無瑕的美玉,讓人看著垂涎欲滴。
望著眼前的蘭家山,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過去的那些山那些路那些花,那些石頭那些歲月那些莊稼地;陌生的是山上的路寬了花多了景美了人笑了,山村變得像畫兒一樣。其實,只不過是從前的畫面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更加貼近了一點兒,卻比原來更純樸、更像鄉(xiāng)村?,F(xiàn)在的蘭家山,是我的家鄉(xiāng),也是我心里的詩與遠方,更是每個人心里的詩與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