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譯成《紅樓夢》,才有了這部爆款書 ——《京華煙云》熱銷始末
林語堂展閱《京華煙云》英文版初版本
在巴黎用英文抒寫中國小說
曾被時人譽為“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的中外馳名作家林語堂(1895—1976),一生創(chuàng)作數(shù)量驚人,其中不乏膾炙人口、聲名遠播的優(yōu)秀作品。長篇小說《京華煙云》,正是其代表作之一。
《京華煙云》一書,乃是林語堂旅居巴黎時,于1938年至1939年間用英文寫就的長篇小說,英文書名為“Moment in Peking”,“京華煙云”是轉(zhuǎn)譯為中文后的書名,至今仍為這部小說的通行中文譯名。
實際上,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緣起,乃是林氏原擬將《紅樓夢》譯作英文向西方讀者推介,因故未能譯成,遂又決定仿照《紅樓夢》的結(jié)構(gòu),用英文創(chuàng)作一部長篇小說,于是就有了這么一部用英文寫成的中國小說《京華煙云》。
這部小說講述了北平曾、姚、牛三大家族,從1901年義和團運動到抗日戰(zhàn)爭30多年間的悲歡離合和恩怨情仇,并在其中安插了袁世凱篡國、張勛復辟、直奉大戰(zhàn)、軍閥割據(jù)、五四運動、三一八慘案、“語絲派”與“現(xiàn)代評論派”筆戰(zhàn)、二戰(zhàn)爆發(fā),全景式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中國社會風云變幻的歷史風貌。
小說中重要人物姚思安乃是一位精通“甲骨文”的鑒賞與收藏家,其女姚木蘭更是從小即習知“甲骨文”,聰慧過人。當北平即將淪陷于日軍之際,姚氏為國寶免遭劫掠,為民族大義起見,忍痛焚毀多年收藏的“甲骨文”珍品——這一情節(jié)令稍稍熟悉中國歷史的讀者過目難忘,無不為之唏噓嘆惋,復又感慨萬千。
林語堂為鼓舞抗戰(zhàn)士氣 將作品獻給“英勇的中國士兵”
這部小說在巴黎開筆之際,北平已然淪陷于日軍鐵蹄之下,中國國內(nèi)全民族抗戰(zhàn)也正如火如荼,早年曾在北大任教,對故都北平頗為掛念的林語堂有感于此,決意將這部作品題獻給“英勇的中國士兵”,有以此來鼓舞抗戰(zhàn)士氣,同時也飽含向海外宣傳抗戰(zhàn)之殷切寄望。
應當說,無論是作者在這部小說里抒寫的中國故事情節(jié)本身,還是這部小說寫作適值中國國內(nèi)全面抗戰(zhàn)的這一“國情”本身,對于當時同情并支持中國軍民奮起抵抗外來侵略的廣大海外讀者而言,都是極易為之產(chǎn)生“共情”,并亟欲一睹為快、一探究竟的。
果不其然,繼林語堂所著《吾國吾民》《生活的藝術(shù)》先后于1935、1937年在美國紐約初版之后,《京華煙云》于1939年底在美國紐約,再度由同一家出版社(John Day)隆重推出,美國國內(nèi)社會各界讀者對此書反響極其熱烈,爭相購讀,追捧者眾。據(jù)上海《西風》月刊第42期報道,“不到十天,已銷去二十萬本”;美國《時代》周刊則評價稱,這部獨特的用英文寫成的中國小說,“極有可能成為關(guān)于現(xiàn)代中國社會現(xiàn)實的經(jīng)典作品”。
與此同時,美國每月讀書會(Book-of-the-Month Club)更是向全國讀者力薦此書,將之選為本年度12月的月度推薦新書,并專門為之印制了一張月度薦書折頁——一張帶有林語堂肖像的圖書內(nèi)容簡介性質(zhì)的紙質(zhì)宣傳品,在各大書店予以大量派送與分發(fā),以便更多讀者及時了解與購讀此書。
當此書英文版海外熱銷之際,中譯本《京華煙云》又迅即于1940年6月、10月及次年1月,分上中下三冊在上海初版印行。抗戰(zhàn)勝利后,又多次再版重印,深受國內(nèi)讀者喜愛。之后不久,此書德語、日語、意大利語、荷蘭語、法語等多國語言的譯本,相繼在海外出版發(fā)行,這部小說的國際影響力日益擴大,并隨之持續(xù)了多年的熱銷態(tài)勢。
《瞬息京華》中文摘譯本,1940年7月初版
《京華煙云》英文版,1939年美國紐約初版
《瞬息京華》中文注釋本(扉頁),1940年5月初版
林語堂曾為《京華煙云》做“封面模特”
除卻小說本身的故事情節(jié)曲折感人、引人入勝,小說寫作的時代背景極易引發(fā)同時代讀者“共情”之外,《京華煙云》在美國紐約初版之際,出版商在營銷策略方面也有著豐富經(jīng)驗,為助推此書在海外熱銷,施展出了一系列頗具時代特色的文化營銷手段。
作為中國作家用英文寫作小說并在海外出版的早期經(jīng)典案例之一,《京華煙云》一書首度采取中美兩國同時出版上市的營銷策略,贏得了兩國讀者的普遍青睞與廣泛關(guān)注。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當《京華煙云》在美國紐約已再版重印、正在持續(xù)熱銷之際,林語堂本人還曾受美國紐約《星期六評論》(Saturday Review)雜志之邀,為此書的宣傳營銷做了一回“封面模特”。
1942年12月26日,正值這一年圣誕節(jié)期間,《星期六評論》雜志的封面上,出現(xiàn)了正在展閱一冊《京華煙云》的林語堂的形象——暢銷書作家直接做了“封面模特”,捧讀自己創(chuàng)作的暢銷書,這樣的“擺拍”照片,簡直就是給已經(jīng)大賣特賣的這部小說再添一把“火”,非得紅透太平洋兩岸不可了。
稍微細加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雜志封面上的照片雖是黑白色印制,無法從中辨析出太多的色彩細節(jié),可作為“封面模特”的林語堂,手捧展閱的那一冊《京華煙云》封面呈淺白底色,應當即是1939年在美國紐約面世的“初版本”。不過,接觸過這一“初版本”的讀者,大多都知悉這里所呈現(xiàn)出來的“封面”,實際上只是“護封”之表面,原書實為布面精裝外加護封的裝幀方式。
事實上,當年出版商為此書設計過兩種顏色的“護封”,一為此總體呈乳白底色者,一為總體呈深灰底色者。且“護封”里的布面精裝之“封面”,也有兩種底色,一為灰藍色,一為磚紅色。此書初版本兩種底色的“護封”與“封面”,同時印行,交相迭現(xiàn),打破了慣常的一書一“面”之刻板印象,給予初次接觸此書的讀者一種“新鮮感”——僅就筆者所知所見,這樣的做法,早已是當年國外圖書印制“慣例”,對推動圖書銷售或許也有一定的助益。
曾用譯名“瞬息京華” 林語堂女兒評語印于封底
《京華煙云》——這部用英文寫成的中國小說,原本還有另一個中文譯名“瞬息京華”,也曾一度流行,至今仍不乏知悉并提及者。
據(jù)考,林語堂最初曾委托郁達夫翻譯這部小說,中譯本就定名為“瞬息京華”。僅就英文字面意思而言,“瞬息京華”的中文譯名,可謂更為貼切,也更為直觀——這從后來此書德語譯本徑直在封面題有中文書名“北京的剎那”,以及日語譯本也有將書名譯作“北京歷日”或“北京之日”者,可以與之間接印證。
雖然后來郁達夫因故未能著手這部小說的翻譯,但由顧宗沂編著的中文注釋本,也將這部小說冠名為《瞬息京華》,曾于1940年5月,由上海中英出版社初版。這比命名為《京華煙云》的中譯本(上冊)在上海的初版時間,還早了一個月。這部小說中譯本的兩個中文譯名曾一度并行不悖、長期并存的現(xiàn)象,也就此埋下了“伏筆”。畢竟,“瞬息京華”的這個中文譯名,乃是林語堂心目中的最初與最佳譯名,乃是最符合作者“初心”之譯名。
隨后不久,這一年7月,上海世界文化社又推出了署名為“越裔”的中文摘譯本《瞬息京華》。直至1945年10月,抗戰(zhàn)勝利之際,這類冠名為“瞬息京華”的中文摘譯本,仍在不斷出版印行,種類繁多、不勝枚舉,其中雖不乏魚目混珠、翻印盜版者,但亦由此可見此書的國內(nèi)讀者眾多,方才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亂象叢生的市場怪現(xiàn)狀。
在國內(nèi)最早出版的那部中文注釋本《瞬息京華》,曾摘錄附印了作者林語堂的女兒林如斯的一大段評語,原文如下:
“我站在這個地位很難寫書評,女兒批評父親的書,或者也從來未聽見過,那又何必寫呢?因為好多話藏在肚子里非說不可,可不用說我替父親吹牛,也不用罵我小子何如此大膽,因為我要用極客觀的態(tài)度來批評,雖然情感也不可無……《瞬息京華》是一部好幾篇小說聯(lián)成的長小說,但不因此而成一部細散無結(jié)構(gòu)的故事,而反為大規(guī)模的長篇。其中有佳話,有哲學,有歷史演義,有風俗變遷,有深談,有閑話,加入劇中人之喜怒哀樂,包括過渡時代的中國,成為現(xiàn)代的中國一本偉大小說。(非吹也,心底話也)”
句末括號里附錄的“非吹也,心底話也”一語,不但顯露出符合其女性讀者特點的俏皮輕快之感,也頗能體現(xiàn)出林氏家庭和睦、家人彼此贊賞的那么一番和諧氛圍,無形中又為此書贏得更多中國讀者的青睞打了一張“親情牌”,為其中譯本在國內(nèi)營銷悄然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