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的電影品格與精神光譜
5月23日,時值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82周年,由中國文聯(lián)、中國影協(xié)、山東省文聯(lián)共同主辦的紀念于敏誕辰110周年座談會在京舉行。中國文聯(lián)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謝力,中國評協(xié)主席、中國文聯(lián)原副主席夏潮,中國影協(xié)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鄧光輝等領導與相關專家、藝術家及于敏同志家屬代表,深情回顧了與于敏同志交往點滴,充分肯定了于敏同志在電影創(chuàng)作、電影理論和電影批評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認為于敏同志始終把表現(xiàn)勞動人民作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信條,自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其創(chuàng)作理念、創(chuàng)作態(tài)度和藝術追求對當今文藝工作者有著寶貴的啟示意義。本報特刊發(fā)與會專家丁亞平發(fā)言文章,共同緬懷于敏同志忠誠為黨、一心為民、赤誠為藝的光輝一生。
——編 者
電影藝術家、作家、文藝理論家于敏
中國影協(xié)召開于敏同志誕辰110周年座談會,我認為這個座談會特別有價值、有必要。于敏作為“十七年”電影發(fā)展中非常重要的電影編劇、在新中國電影史上具有一種“元電影”式影響的重要電影人,在多重意義上有著值得研究和討論的空間。
《橋》與銀幕“新人”
首先我想談的是他作為新中國第一部故事片編劇所創(chuàng)造的經典性。于敏在自傳里曾提及這個經典的創(chuàng)造是一種偶然的結果。因為當時同時期另有一部寫工人的劇本也完成了,但由于還需要修改,所以《橋》在時間上成為新中國第一部故事片。但客觀去研究,實際上這個“經典”的誕生亦是必然。
為什么這么說呢?我想這需要追溯至延安時期。于敏先生顯然是延安文藝精神的踐行者。這個時期,在延安有兩件事對于敏的影響很大,這種影響小至創(chuàng)作層面,大至人生觀念上。第一是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第二就是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正是在這一文藝方針指引下,于敏持續(xù)反思了個人的創(chuàng)作思維,才有了后來《橋》的出現(xiàn)。當時在寫作《橋》這一劇本時,于敏對電影劇作尚沒有一個系統(tǒng)的認識,他和王濱等電影人為了創(chuàng)作,響應延安文藝座談會提出的“我們的文學藝術都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兵的”(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63頁),便專門投入工農兵的一線工作中去。于敏當時舉家搬到鞍鋼,“到生活中去”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展現(xiàn)的。他看到了修江上大鐵橋的艱難與工人的堅韌不拔,才寫作了《橋》。為了寫這個劇本,他每天坐在環(huán)形椅上,佝僂著腰,在膝蓋上寫作。經典正是這樣寫就的。
在“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結構中,包含人民性的兩個歷史主體——工人和農民。于敏和王濱導演合作的《橋》的貢獻在于,它為人民電影創(chuàng)作提供了可行路徑,即在階級屬性的基礎上塑造人物形象和架構故事,“立意把創(chuàng)造歷史的真正主人公化為藝術形象”(于敏:《跋宋杰文》,《電影藝術》1995年第5期),成為后來工業(yè)題材電影的重要參照。
《橋》的意義還在于,一方面繼承了解放區(qū)文藝的傳統(tǒng),使“憶苦思甜”的平民視角成為電影敘事中的重要內容。一方面形塑了銀幕上的知識分子形象及其期待的視野,作為此后該形象的基本范式,被廣泛接受與借鑒。于是,一種經典的電影敘事結構得以建立,它展現(xiàn)了社會主義銀幕中的“新人”形象,錨定了社會主義文藝的基本方向,成為電影文本的“典型”。
就此而言,于敏和他的《橋》在有關過去的無限經驗形塑關于未來的期待等方面,展現(xiàn)出開辟性意義。
電影事業(yè)的多面手
接下來,我想從電影編劇的身份認知中跳出來,談電影家于敏。
1979年,中國電影工作者協(xié)會召開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決定將“中國電影工作者協(xié)會”更名為“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當時成立了新的書記處,袁文殊為第一書記,于敏也是書記之一,還兼任過《人民電影》的主編和藝術研究部主任。無論是電影創(chuàng)作還是辦刊,他的宗旨都是腳踏實地,絕不空談。對于概念化的電影認識,他是很反對的,其觀點是“但是藝術絕對地需要追本溯源,需要探尋帶有規(guī)律性的創(chuàng)作經驗。所謂借鑒,一要廣,即今古中外法,不光研究上品,也要涉獵中品和下品。多多比較才會有獨到的鑒別。二要精,即深入到形象思維和創(chuàng)作方法的最奧秘的所在”(于敏:《銀幕呼喚可愛的藝術形象》,《電影藝術》1995年第1期)。于敏還論述過“好電影”,他說:“什么樣的電影是好電影?從接受者的我說,起碼的要求是看時不打哈欠,愿意一直看到底。這樣的電影每年都有一些,或者說,頗不少。可以給它們打一個加號。如果影片看完以后,其中的人物形象,不論是可愛可憎可鄙可恨可笑,能縈回于我的心頭;其中的情節(jié),不論是可喜可悲可怒可樂,能引起我的回味;而通過這人物形象和情節(jié)場面,能使我的心靈受到感染,使我對人生對社會增加一點認識,這樣就可以給它兩個加號。藝術無止境。如果影片更好,除了上面說的一套,還站在時代的前列,形象地說出千萬人想說還說不出的,想喊還喊不響的,想做還做不到的,一句話,是公認的我們時代的藝術典范,讓人看一遍不夠,還想再而三地觀賞它,那就可以打三個乃至更多的加號了?!保ㄓ诿簦骸逗秒娪八狞c論》,《文藝理論與批評》1997年第5期)他的論述,和我寫過好幾篇文章提出并做持續(xù)闡述的“基本電影”及其包含的何種期待與要求是一致的。我想,這對今天的中國電影確實是非常有意義的。
對于辦刊,于敏先生同樣高標準嚴要求,認為要研究真問題,研究對電影有實際價值的問題,而不是空泛地夸夸其談。從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他在《電影藝術》上發(fā)表過多篇有見解的文章,他的觀點,當然包含某種過去、當下與未來之間特定的關系與印記,但勇于“求真”,樹立現(xiàn)實主義大旗,是他努力的鮮明取向。同時,他還是金雞獎第一屆25位評委之一,后來還陸續(xù)擔任多屆金雞獎的評委。
我們看到,于敏既有電影創(chuàng)作的多個實踐,有著卓越的成就,還有辦電影刊物的經驗,并持續(xù)參與到電影評獎的工作中,發(fā)表理論文章,還積極倡導“來自第一線”的群眾影評、“工人影評”,可以稱得上是電影事業(yè)的多面手。
站在時代精神的風口浪尖上
最后,我想說的是他的精神光譜。于敏有一本自傳,書名叫作《一生是學生:于敏自傳》。
“一生是學生”,是他的謙虛表達。但我通讀他的自傳后,感覺到于敏先生是非常真誠地“站在時代精神的風口浪尖上”(于敏:《銀幕呼喚可愛的藝術形象》,《電影藝術》1995年第1期)。他在寫劇本時,反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懂,擔心寫不好。后來盡管他資歷老,經驗豐富,但是在擔任電影刊物主編和擔任電影節(jié)評委時,他仍舊覺得自己是個外行人,常常表示自己是個不及格的評委。而其實,伴隨時代的腳步,他“一直在行走”,在觀察,在思考。這樣的意識與品格是如今浮躁的環(huán)境下,我們都需要去學習的。2009年,當時95歲高齡的他來到中國藝術研究院會議室,來參加我參與編寫的《延安文藝史》(艾克恩主編,兩卷本,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的新書發(fā)布。他曾在28歲風華正茂的年紀參加延安文藝座談會,是那張珍貴的座談會全體代表合影照中的八十余人之一。新書發(fā)布會那天,于敏表現(xiàn)出對延安所懷有的深厚感情,他是那天到會藝術家和前輩中年齡最大的,他身形挺拔,發(fā)言思路清晰,而且還是那么活潑、靈動、有趣,他的思想活力、生命活力格外驚人。我想正是“一直在行走”的初心,讓他始終是年輕的、熱情的、可愛的,也是開放的、屬于未來的。
(本文系作者在“紀念于敏誕辰110周年座談會”上的發(fā)言,作者系中國藝術研究院二級研究員、中國傳媒大學藝術學部學部長)
于敏(1914年4月—2014年10月),出生于山東省濰縣(今山東濰坊市),我國著名電影藝術家、作家、文藝理論家,中國影協(xié)原書記處書記。他曾編劇新中國第一部故事片《橋》和在中國電影史上享有盛名的愛國影片《趙一曼》,后又創(chuàng)作了《高歌猛進》《無窮潛力》《工地一青年》《爐火正紅》《天外有青天》等一系列謳歌新中國工業(yè)建設、贊美中國工人階級偉大功績的工業(yè)題材電影劇本。1978年,于敏調入中國影協(xié)擔任書記處書記、《電影藝術》雜志主編,主導創(chuàng)立了中國電影金雞獎,為中國影協(xié)的發(fā)展做出了卓越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