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卷社會的逆襲敘事及其情感結(jié)構(gòu) ——基于男頻修仙網(wǎng)文《凡人修仙傳》的考察
“逆襲”指作為下位者的個體通過各種努力實現(xiàn)自身地位的躍遷。它既是當下社會的流行詞,也是網(wǎng)絡文學中常見的敘事母題,尤其以卷帙浩繁的男頻修仙網(wǎng)文為代表。男頻修仙網(wǎng)文大多講述一個出身底層的平凡少年通過不斷修煉而實力大進,一路披荊斬棘,最終取得輝煌成就的故事。盡管修仙與武俠共享這一敘事母題,但二者的區(qū)分還是很明顯:“修仙小說寫的不是江湖俠客尋仙訪道的故事,其核心是由人修煉成仙的過程,沒有也不需要俠的存在——修仙者與游俠兒擁有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精神氣質(zhì)與行為方式?!蹦蓄l修仙網(wǎng)文多為熱衷打怪升級的“小白文”,不僅有著規(guī)模龐大的受眾群體,而且還頗受海外讀者的追捧。倪湛舸認為,當代修仙(修真)小說之所以能夠成功出海,是因為“自我修煉”(self-cultivation)既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主題之一,也是新自由主義席卷全球背景之下每個人的共同命運——作為新自由主義主體,人們自我克制(self-possessed)、自我治理(self-governed)、自我進?。╯elf-enterprising),不斷提升實力以應對無盡的挑戰(zhàn)。
故事世界(storyworld)是由敘事喚起的、具有可擴展性的幻想世界。本文采取文化社會學的分析路徑,著重考察故事世界內(nèi)部人物的經(jīng)歷、觀念及情感,并將故事世界理解為各種社會觀念纏斗、交鋒的場所。誠如英國文化研究學者斯圖亞特·霍爾所言,大眾文化是“創(chuàng)造總體性的社會觀念”的場所,是“意指的政治”彼此爭奪、誘使人們按照某些特定的方式觀察世界的競技場。本文的研究對象是以《凡人修仙傳》(以下簡稱《凡人》)為代表的男頻修仙網(wǎng)文。筆者所關(guān)心的不是修仙網(wǎng)文中的斗法過程或愛戀糾葛,而是嘗試理解修仙世界中人們的行為邏輯與情感體驗。本文循著以下問題展開論述:競爭激烈、階層森嚴的修仙界,對于一個出身平凡、資質(zhì)普通的修仙者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他如何做到“修煉塵世中”,“終究平凡不平庸”,如何實現(xiàn)自身實力的跨越式發(fā)展?個體逆襲的背后又蘊含著怎樣的社會心態(tài)與情感結(jié)構(gòu)?
一、日益內(nèi)卷的修仙競爭
個體自踏足修仙界的那一刻起,就被迫卷入了一場以“進階”為根本目標的修仙競爭。這場競爭不僅異常激烈,而且是高度一體化的,不允許失敗和退出。倘或在這場高度內(nèi)卷的修仙競賽中“卷”不贏,輕則地位不保,重則被殘酷滅殺。個體只能深陷其中,利用游戲規(guī)則掙扎求生,防止下滑,力爭向上。《凡人》動畫劇集一開篇,主角韓立參與七玄門入門測試,其考核內(nèi)容就是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登頂危崖。未經(jīng)世事的韓立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攀爬過程中,部分領先的候選人會故意阻撓后來者,甚至不惜痛下殺手。他意識到,今后的旅途不啻一場漫長的攀登,不僅異常兇險,而且難稱公平。隕落者比比皆是,但也并非全因努力不夠或技不如人。要抵達山巔,既靠實力,也靠運氣。
矗立在修仙個體面前的,是一個龐大的社會分層體系。依照修為境界高低,修仙者們被劃分為三六九等,如《凡人》人界篇中修仙者的修為按等級可分為“煉氣—筑基—結(jié)丹—元嬰—化神”。高階修仙者在實力上“碾壓”低階修仙者,因此在社會地位上遠勝后者。高階修仙者視低階修仙者如螻蟻,一言不合,一擊殺之。其次,修仙者的修為等級通常是“可見”的,除非采取特殊手段刻意隱瞞。在武俠世界中,武功高手通常深藏不露,即便貌不驚人也可能身負上乘武學。而在修仙世界中,修仙者可以通過“神識”迅速察覺對方的“靈力波動”,從而判斷對方的修為等級究竟在何種層次。最后,修仙界森嚴而可見的社會分層,構(gòu)成了人們認識世界、定位自身的一種基本方式。在他們眼中,世界就是一個大梯子,自己就是應該往上爬。于是,修仙成為統(tǒng)攝性的單一賽道,每個人都卷入其中,難以掙脫。人人都在這條唯一的賽道上奮力飛馳,想方設法提升自己的修為等級。
“修仙資源的累積”是提升自身修為的關(guān)鍵所在。武俠與修仙在“積累的邏輯”上有著明顯的分野:武俠遵從“技藝積累的邏輯”,主角在機緣之下掌握了某項特殊技藝(如降龍十八掌、九陰真經(jīng)),并在之后的觀摩和對戰(zhàn)中不斷內(nèi)化領悟;修仙則遵從“資源積累的邏輯”,即通過培育、交易、掠奪等手段實現(xiàn)修仙資源的持續(xù)積累。技藝的積累并非越多越好,貪多求全容易雜而不精,而資源的積累則多多益善,沒有止境。由于優(yōu)質(zhì)資源的稀缺性,盡管后期個體修為提升了,但資源積累的難度也變大了。因此,修仙者的修為進階之旅,亦是修仙資源積累的漫長過程。
這里有必要引入大衛(wèi)·哈維用以批判新自由主義的關(guān)鍵概念——“掠奪性積累”(accumulation by dispossession)。“掠奪性積累”表明了一種“損不足以奉有余”的集中過程,其前提為高度的私有化與商品化。就私有化而言,儲物袋等道具為修仙者提供了儲藏物資的隨身空間。只要韓立愿意,他可以開山鑿石搬走整座洞府,甚至將一整座元磁山收入囊中。就商品化而言,修仙者可以通過交易所、拍賣會交易物品,以靈石(修仙界貨幣)購入,或者干脆以物易物,還可以“以承諾換資源”。擅長交易、信奉契約的韓立被房偉稱之為典型的“交易人格”。在私有化與商品化的基礎上,韓立發(fā)展出一套“生產(chǎn)—貿(mào)易—軍事”三位一體的資源積累路徑。憑借能快速催熟靈草的神秘小瓶,韓立有了近乎無限供給的靈藥資源。他一方面煉制、服用丹藥以改良自身體質(zhì),另一方面用這些靈草靈藥交易購置自身所需的其他資源及裝備。除了生產(chǎn)和貿(mào)易之外,軍事掠奪也是快速獲取修仙資源的途徑之一,其重要性在修仙中后期愈發(fā)凸顯。
優(yōu)質(zhì)修仙資源的稀缺性,注定了修仙者將對其展開不懈的爭奪??紤]到修仙界既靈氣稀薄又資源匱乏,小到洗髓易筋的丹藥,大到靈力充盈的地盤,都是修仙者覬覦、爭奪的對象。修仙并不是一場“公平游戲”,憑借勤修苦練成為人上人并不現(xiàn)實。修仙資源的重要性遠超個人資質(zhì)與天賦,韓立正是靠大量服用自制筑基丹來彌補自身“偽靈根”的先天不足。換言之,誰能夠最大限度地攫取并占據(jù)修仙資源,誰就能在這場修仙競賽中占得先機。修仙者通過斗爭獲取優(yōu)質(zhì)修仙資源,“殺人奪寶”于是成了常見的橋段,而在這些資源的加持之下,他們又能夠涉足更為兇險、回報也更為豐厚的斗爭。換言之,修仙導致爭斗,爭斗又成就修仙,這是一個循環(huán)往復的過程。斗爭的落敗者不僅身死道消,而且全身家當也盡歸他人。這一點與電子游戲中的“爆裝備”相似,卻在武俠中很少見——有道德感的俠客在獲勝之后往往不會痛下殺手。
二、修仙叢林的慕強心態(tài)
修仙世界不僅是一個實力至上的分層社會,還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危險叢林。在魔道六宗侵入越國、七大派奮起反擊的混亂時期,修仙者的爭斗廝殺已成家常便飯。此時長生成了修仙的次要目標,迅速提升實力并讓自己在動亂中保全性命,反倒成了修仙的首要目標。動畫劇集中,在結(jié)丹修士李化元(主角韓立的師傅)為守護心儀之人憑一己之力挑戰(zhàn)元嬰修士的那一刻(也即低階挑戰(zhàn)高階),他會想起自己入門第一天師傅令狐老祖對他的告誡:“弱者就該低眉順眼,強者才能予取予求。不管是權(quán)力、地位、力量,哪怕是別人的人生,只要想要,全都可以搶過來。這就是這個世道的法則鐵律。想要活得久,就必須明白這一點?!辈贿^他并沒有聽從這份告誡,而是慨然出戰(zhàn),力竭而亡。
“慕強”或者說“實力至上”,是修仙叢林中的流行心態(tài)。修仙界容易令人聯(lián)想起社會達爾文主義“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或者英國政治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所謂的“自然狀態(tài)”?;舨妓挂庾R到,如果沒有法律、道德和社會的約束,人類就會不可避免地陷入你死我活的爭斗之中。嚴酷的現(xiàn)實是,人們只要追求各自的利益就會與他人產(chǎn)生直接沖突,從而陷入“每一個人對每個人的戰(zhàn)爭”。在修仙的游戲中,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沒有中間地帶。《凡人》以一場名為“血色試煉”的大逃殺,將修仙叢林的殘酷法則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把嚐挕泵x上是各派選拔弟子采集靈草的競賽,但也默許弟子之間的爭奪與殺戮。初出茅廬的韓立在血色禁地中經(jīng)歷了數(shù)場至死方休的苦斗,才終于成了為數(shù)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修仙者自我提升的根本動力,來自一個殘酷異常的競爭環(huán)境——“不進階,即隕落”。面對“恐怖如斯”的高階修士,如果放棄競爭選擇“躺平”,那么隕落的不幸遲早會降臨。修仙之道猶如攀登山峰,人人必須奮力攀爬,放棄攀爬或者稍有懈怠,都會被狠狠懲罰,尤其是那些懷璧其罪但又能力平平之人。如此一來,修仙者必須狡黠又強大,“同時效法狐貍和獅子”,防止自己落入陷阱的同時又能夠抵御強敵,如此方能在斗爭的修羅場中幸存下來。弱者只能任人宰割,所有心慈手軟之人終將被淘汰出局。然而,參與競爭為的只是增加少量的進階概率,卻要冒失去所有幸福的風險。隨著韓立修為的不斷進階,不少高階修士在韓立的挑戰(zhàn)下一一隕落,部分被擊殺的高階修士甚至都不太清楚沖突的具體緣由?;蛟S《凡人》最重要的教誨是:權(quán)力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即使是最強大的人,一旦變得懶惰或是無意間行差踏錯,也會遭受滅頂之災。任何人都毫無安全感可言,即便是高階修士也不例外。修仙者盡管內(nèi)心清楚卻往往有意忽視一個事實:失敗就在距離成功的不遠處,眼前既有的生活可能是一種假象。
修仙界的殘酷競爭,必然導致人們對“實力至上”的普遍信仰,因此修仙界彌漫著一種普遍的慕強心態(tài)。強者予取予求,弱者委曲求全,世人則慣于拜高踩低。大家依據(jù)實力來確定各自的社會地位,并根據(jù)實力的消長來重新調(diào)整各自的位置。有“今天你對我愛理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的由弱變強,也有“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的由盛而衰。前者如持續(xù)跨越式進階、最終縱橫天南的韓立,后者如那些因得罪韓立而遭到報復的門派,例如曾為大晉十大魔宗之一的陰羅宗在接連折損多名元嬰長老之后一蹶不振,迅速被其他宗門蠶食瓜分。
慕強心態(tài)的結(jié)果之一就是令個體以成敗為唯一衡量標準,而不太在乎聲望與美德。為了攫取勝利與成功,個體更傾向于不擇手段,畢竟道德上的考慮會讓修仙者變得脆弱,而不太在乎道德的人更容易立于不敗之地。因此在《凡人》中我們很少看到有人真正關(guān)心正義,也很少看到有人路見不平而出手對抗奸邪。魔道與七派大戰(zhàn)爆發(fā)在即,燕家堡竟然暗中投靠魔道,并借機開啟大陣血祭大批無辜的修仙者。目睹這一切的韓立遠非見義勇為之人,他毫不猶豫地拋下自己的女伴并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考慮到他堪堪自保的有限能力,或許我們無法對他的“跑路”過分苛責,不過見義勇為的念頭確實從未出現(xiàn)在他的選項之中,除非他迫不得已或是有足夠的勝算。早年間施醫(yī)救人反遭被救者威脅的經(jīng)歷令韓立暗下決心:“沒有足夠的好處和十全的把握,下次自己決不再出手救人。”
慕強心態(tài)的另一個結(jié)果就是窄化了人們對自身、對世界的認知。一旦遭到不公正的待遇,個體更傾向于將之歸咎于自身的等級低微或?qū)嵙Σ粔?,故而當務之急就是“自我提升”,然后再拿回那些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或者索取那些自己一直渴望的東西。如此一來,個體就容易形成一種報復性的“逆襲心態(tài)”:自己弱勢時的隱忍與發(fā)奮,是為了自己強勢時的爆發(fā)與回擊。韓立缺乏足夠的背景或后臺,面對那些聲名顯赫且資源豐沛的“世家子弟”(比如鬼靈門少主王蟬、六道傳人溫天仁)的纏斗與追殺,他并沒有足夠的勝算,經(jīng)常落荒而逃。不過當他實力大進之后,也不忘將曾經(jīng)的對頭狠狠踩在腳下。因此,男頻修仙網(wǎng)文亦可視作“底層被壓迫者的勝利”這一主題的反復變奏。
慕強心態(tài)還會導致我們對競爭失敗者缺乏關(guān)注與同理心。網(wǎng)文讀者往往代入的是主人公的視角,只是俯瞰那些意外隕落的修仙者,不太容易對他們戛然終止的命途產(chǎn)生共情。網(wǎng)文作者對這些失敗者一般很少著墨,有時甚至姓甚名誰都無暇顧及。我們不關(guān)心他們從何而來,將往何去,有著怎樣的野心,又有著怎樣的不甘。在作者與讀者看來,這些人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要么對自身實力估計過高,要么對他的對手過分輕視(因為主角總是刻意隱藏實力以扮豬吃虎),要么由于貪婪而對主角拔刀相向。有人甚至會幸災樂禍地反問:“實力不夠,為什么要出來丟人現(xiàn)眼?”慕強心態(tài)的盛行,導致弱者的渴求與感受不曾被聽見,失敗者的聲音消散在風中。
三、修仙個人主義及其后果
20世紀90年代以來,社會價值觀發(fā)生了多元化、個體化、世俗化和物質(zhì)化的深刻嬗變。人們開始追求世俗的成功,普遍相信靠個人奮斗可以突破社會階層的壁壘,相信全體社會成員是在同一套經(jīng)濟與社會規(guī)則之下相互競爭,勝者有望實現(xiàn)階層跨越。王玉玊認為,這正是以《斗破蒼穹》(天蠶土豆著)為代表的修仙升級文流行爆火的時代背景。項飆認為,當前社會有一種樂觀心態(tài),覺得自己只要跑得足夠快就行了,如果跑不快而落后那是自己的責任。人人積極參與其中,是因為“他們還覺得自己在這個游戲里面,能夠玩下去”。
盡管修仙競爭日益內(nèi)卷,修仙叢林危機四伏,但韓立顯然認為自己還能在這場修仙游戲中“玩下去”。韓立秉持“修仙個人主義”的信念,勇于直面殘酷的現(xiàn)實,努力應對接連的挑戰(zhàn)。韓立的“目標”是個人主義的,體現(xiàn)為一種唯我主義的“自利”。他關(guān)心的是自身而非政治、社會和群體。他不謀求霸權(quán),毫無統(tǒng)治野心,只盼增強實力,不斷進階,最終抵達實力永續(xù)的“永生”。韓立的“路徑”同樣也是個人主義的,體現(xiàn)為一種不依賴他人的“自助”。韓立堅信,與其依靠別人,不如自己想辦法。個體在修仙世界中的沉浮榮辱,不能指望他人的同情與援手,而是得靠自己的智慧與力量。個體被教育要用最小的時間和精力來得到最大的收益,因為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在你失敗的時候提供有效的“兜底”??傊中尴蓚€人主義的個體會把全部心思花在自身等級進階之上,為了最終能在激烈而殘酷的修仙競爭中脫穎而出。
在個體層面,修仙成敗取決于某種“自我技術(shù)”,包括身體改造、發(fā)展規(guī)劃等。米歇爾·福柯所謂的“自我技術(shù)”(technologies of the self),即“它使個體能夠通過自己的力量,或者他人的幫助,進行一系列對他們自身的身體及靈魂、思想、行為、存在方式的操控,以此達成自我的轉(zhuǎn)變,以求獲得某種幸福、純潔、智慧、完美或不朽的狀態(tài)”。就身體改造而言,修煉本就包括修仙者對自身身體的升級改造,個體不斷服食丹藥以伐毛洗髓,讓自己的身體處于最佳狀態(tài),借此增加突破瓶頸以及斗法制勝的概率。就發(fā)展規(guī)劃而言,擺在修仙者面前的是若干有待點亮的“技能樹”,個體有必要對各項技能的學習與提升做出合理規(guī)劃。韓立并未依賴于某種單一的修仙路徑,而是采取“多元分散配置”的策略。除了基礎功法之外,他也在符箓、傀儡、陣法、煉器、馴獸等方面多有涉獵且造詣不俗,從而促進個體實力的全方面發(fā)展,也為自己在臨戰(zhàn)對敵之際留出制勝大招。
如果說修仙是一份工作,韓立就相當于一名自由職業(yè)者,既是自我驅(qū)動的,也是自我掌控的。韓立自己設定目標,自己控制進程,自己尋找工作的意義和動力,而非只能被動地完成由他人設置、控制的任務。換言之,韓立不是復雜機器中的微小齒輪,他事實上成為韓裔德國哲學家韓炳哲所謂的“功績主體”。韓炳哲認為,現(xiàn)代社會的每個人都是一個功績主體,就好似你自己成為自己的雇主,無論鞭策你自己,還是放棄你自己,都只跟你自己有關(guān)。韓炳哲判斷,不斷試圖超越自己卻又永遠無法抵達終點的功績主體,最終不可避免會走向精疲力竭與自我毀滅。但韓立有擺脫倦怠的一攬子解決方案:修煉時,通過“金手指”獲得靈草靈藥的無限補給;工作時,通過分神之術(shù)驅(qū)動傀儡幫忙做雜務;戰(zhàn)斗時,通過“萬年靈乳”隨時隨地瞬時恢復體能。更為重要的是,勤勉工作總有正向回饋,修煉瓶頸總能意外突破,這令作為功績主體的韓立免于內(nèi)卷社會所帶來的停滯感與倦怠感,從而始終保持一往無前的昂揚狀態(tài)。
功績主體的特征之一是“成敗只能歸因于自己”。成功自然值得慶賀,而落敗只能歸咎于自身——埋怨自己為何沒有身具靈根,為何錯失仙緣,為何為心魔所困致使大道難以通達。對富有進取心的修仙者而言,遲遲未能突破瓶頸順利進階,意味著對自己的人生喪失控制,伴隨而來的是難以克服的低自尊與羞恥感。個體更傾向于反躬自省,將其歸咎為自己“沒天賦”或“不夠努力”,而無力將之轉(zhuǎn)化為一個公共議題(如修仙資源分配不均)。作為封閉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中孤身奮斗的原子化個體,成與敗都只能歸結(jié)為個人努力的差異。
在社會關(guān)系層面,修仙個人主義表現(xiàn)為對組織和社群的有意疏離,也即從各種修仙體制、修仙機構(gòu)中“脫嵌”出來。韓立有限的集體主義觀念體現(xiàn)于原生家庭或最初的小團體(如七玄門摯友、黃楓谷同門),而自此之后,他就很少表現(xiàn)出對特定組織或社群的認同感。黃楓谷危急存亡之際,韓立被作為棄子無情拋棄。這段不愉快的經(jīng)歷讓他對師門心灰意冷,決心不再依附于任何組織,而是做一個“社會上的人”(散修)。與“兼濟天下”的宏愿相比,他毫不猶豫地選擇更為務實的“獨善其身”。除非是迫不得已的自保,抑或謀求重要修仙資源,否則就不值得冒險出手。韓立深知,聯(lián)盟是脆弱的,紐帶是易斷的,人們只能依賴自身而非組織。
不過,韓立并非就此遠離了體制。嚴格意義上講,他與體制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狀態(tài)——在享受體制帶來的便利的同時又不受體制的束縛。韓立一方面通過體制獲取情報和資源,一方面卻又極為審慎地與體制拉開距離。在他看來,正式加入某一修仙機構(gòu)并擔任特定職務固然好處不菲,但也頗多束縛,且難免瑣事纏身,耽誤大道修行,故而得不償失。韓立對公共事務避之不及,即便不得不出任某一機構(gòu)的高級職務,也堅持只做名義上的“客卿長老”,避免牽扯過多的精力。我們似乎可以指責韓立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批評他逃避作為社群成員的義務。不過結(jié)果證明,恰恰唯有如此,才能令個體不被俗務雜事拖累?!耙粋€人如果擁有所有必要的資源,這些資源可作為使其他人提供給他所需要的服務和利益的有效誘因,那么他就免于依賴于任何人。”
在歷史解釋層面,修仙個人主義表現(xiàn)為“去歷史”或“去政治”。歷史主義(Historicism)可以理解為一種關(guān)于共同體的宏大敘事:你生而帶有一種歷史,你的生活故事是更為宏大的社會歷史的一部分,其中也蘊含了無數(shù)他人的故事。金庸武俠小說就帶有一種明顯的歷史主義解釋:小到一個武林門派,“我XX派百年基業(yè)不可就此毀于一旦”;大到中原武林,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很多時候,個體經(jīng)驗、感受、情緒在這一解釋框架中被認為是不重要的、不相關(guān)的、不具有公共性的,與宏大歷史敘事存在相當?shù)木嚯x。
修仙個人主義對歷史的理解方式,構(gòu)成了對歷史主義的一種挑戰(zhàn)或者說反叛。當魔道大舉來襲、黃楓谷兵敗撤退之際,韓立猶如棄子一般被宗門無情拋棄。他苦澀地意識到,門派興亡榮辱背后是各方勢力對修仙地盤及資源的爭相搶占,元嬰期高階修士將自己置身事外,而低階修士則成了這場不義戰(zhàn)爭的無辜炮灰。自此之后,所有一切都被剝離了意識形態(tài)幻象,他對門派、師長、同伴等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F(xiàn)實經(jīng)驗告訴韓立,讓別人去爭斗吧,自己是時候換個活法了,大可不必做他人的棋子、無謂的犧牲。這一刻既是韓立的“清醒時刻”,也是后現(xiàn)代主義所預言的“宏大敘事的消亡”時刻。那些原本堅固的意識形態(tài)分崩離析,意義與價值無可挽回地衰落。個體不再關(guān)心政治,也不再關(guān)心歷史。在韓立看來,當代人無須為歷史負責,個體不必背負歷史的重任(如拯救門派于危急存亡、將門派發(fā)揚光大),而是只須為自己負責。修仙個人主義令個體沉溺于自己的小世界,除了實力增長之外,再無可與之相提并論的價值追求。這本質(zhì)上是一套倡導“自我決策、自己負責”的新自由主義價值觀。
四、逆襲之道:實用攻略與神奇方案
《凡人》中,出身強勢宗門、世家大族的少部分人占據(jù)、享用修仙世界的大部分資源,可以出生就走捷徑,大部分人窮其一生都被困在山底,修仙成了他們向上攀爬的唯一繩索。這正是“凡人修仙”故事的吸引力所在:一個資質(zhì)平平的普通人,如何通過各種努力來實現(xiàn)自身地位的躍遷?在傳統(tǒng)武俠中,主角的逆襲一般憑借美德(俠義之心)和機緣,且機緣的降臨通常以美德為前提,例如《射雕英雄傳》里的郭靖。而在男頻修仙網(wǎng)文中,光靠美德是不夠的,凡人逆襲既靠故事人物逆襲的“實用攻略”(包括自致技能與人物策略),也靠作者化解矛盾的“神奇方案”(包括天賦技能與作者策略)。前者強調(diào)故事主角對自身命運的掌控,后者則強調(diào)創(chuàng)作者對敘事的操縱。在二者的助力下,主人公克服倦怠、擺脫內(nèi)卷,從而實現(xiàn)跨越式發(fā)展。
第一,自致技能,即主角后天習得的各種技能。正所謂“技多不壓身”,韓立對技能學習展現(xiàn)出高度的熱情。包括煉丹、煉器、陣法、符箓、傀儡等在內(nèi)的各項技能,他都樂于嘗試,并盡力做到精通。作為學習者的韓立擅于自我規(guī)劃,在不耽誤修為提升的前提下,合理分配時間,促進各項技能的均衡發(fā)展。均衡發(fā)展的好處是綜合實力較同階修士更強,實際對戰(zhàn)中出其不意的額外技能往往是克敵制勝的關(guān)鍵。譬如越皇宮之戰(zhàn),倘或韓立沒能預先布下顛倒五行陣留作后手,那么對戰(zhàn)黑煞教教主究竟鹿死誰手就殊難預料了。
第二,人物策略,即主角采取的處世之道及臨場策略。在競爭激烈的修仙叢林中,避免厄運的最佳辦法就是預見所有可能的偶發(fā)事件并快速應對,也即“謀定而后動”。修仙網(wǎng)文《我?guī)熜謱嵲谔€(wěn)健了》(言歸正傳著)借主角李長生之口總結(jié)了凡人修仙的三個生存之道:第一,謹慎行事,切忌惹是生非;第二,隱藏實力,讓對手低估自己;第三,打不過,趕緊逃。這也正是韓立奉行的處世之道,他素來謹慎行事,很少行差踏錯,也注重隱藏實力,常常扮豬吃虎。更重要的是,韓立沒有《龍珠》《海賊王》《鬼滅之刃》等日系熱血少年動漫主角的那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熱血少年遇強則強,挑戰(zhàn)強大的對手反而會激發(fā)自身的無限潛力。臨敵對戰(zhàn)之際,韓立一旦意識到事不可為,就會選擇“跑路”。在他看來,挑戰(zhàn)一個顯然比自己強大的對手,無異于以卵擊石。這種勇氣并不值得褒獎,反倒更像是盲目和愚蠢。
第三,天賦技能,即主角被作者預設或賦予的某項技能,助力主角獲取成功。天賦技能相當于“金手指”,包括無限供給(《凡人》)、前世記憶(《斗羅大陸》)、隨身指導(《斗破蒼穹》)等。韓立的天賦技能之一是“無限供給”,早年意外拾獲的小綠瓶可以源源不絕地提供快速催熟靈草的靈液,這就相當于他被賦予了“快速催熟靈草”的技能,這為他今后漫長的修仙競爭提供了穩(wěn)定而充裕的丹藥資源。韓立的另一項天賦技能是“隨身指導”,即作者有意安排前輩高人以“隨身攜帶”的方式為主角答疑解惑,如大衍神君、天瀾圣獸等。天賦技能體現(xiàn)了網(wǎng)文的“游戲邏輯”,也即網(wǎng)絡文學對電子游戲預設規(guī)則的借用。
第四,作者策略,即作者對情節(jié)的刻意安排,借此幫助主角擺脫困境。韓立在遭受圍攻時苦苦支撐,幸得結(jié)丹修士雷萬鶴出手相助,這屬于“機械降神”式的“意外之喜”;韓立為躲避戰(zhàn)禍與追殺,通過古傳送陣逃離天南,這屬于瀕臨絕境時的“緊急出口”。作者策略相當于英國文化研究學者雷蒙德·威廉斯所謂的“神奇解決方案”(magical solutions)?;谒麑?9世紀歐洲小說的觀察,主要有兩種方式能令主人公擺脫困境:其一是“意外之喜”,譬如一筆意想不到的饋贈、心愛之人的妻子意外死亡(例如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其二是“遠走他鄉(xiāng)”(威廉斯稱之為“帝國”),走投無路的主人公被迫出走大英帝國的海外殖民地(例如蓋斯凱爾夫人的《瑪麗·巴頓》)。誠如威廉斯所言:“沒有什么總體方案可以解決那個時代的社會問題,有的只是個人性的解決方案——通過獲得遺產(chǎn)或是移民來得到拯救,通過某種及時的洗心革面來解決問題?!碧热粜≌f敘事過度依賴“神奇解決方案”,難免招致批評。英國文學批評家特里·伊格爾頓就曾辛辣地諷刺小說家們“為了實現(xiàn)小說的意圖常常操縱敘事”:敘事要么像受雇于主角的殺手,隨時準備把主角不敢干的黑活干掉;要么像懲惡揚善的救世主,給連遭厄運的好人奉上財富,叫洋洋得意的惡人倒大霉。不過在威廉斯看來,“神奇解決方案”映射出社會轉(zhuǎn)型時期人們的深層次“情感結(jié)構(gòu)”(structure of feeling),尤其頻繁地出現(xiàn)在支配性意識形態(tài)與作家實感經(jīng)驗發(fā)生沖突之際。在小說中就表現(xiàn)為必須依靠“神奇解決方案”的出場來化解廣泛存在的沖突與矛盾。
一方面,神奇方案可以視作“例外向常態(tài)的妥協(xié)”,即突破世俗的“例外”狀態(tài)最終轉(zhuǎn)變?yōu)楸皇浪捉邮艿摹俺B(tài)”。想突破世俗的束縛,但最終往往又與世俗妥協(xié),這體現(xiàn)了作者的情感掙扎。以《簡·愛》為例,家庭教師簡·愛與羅切斯特相愛,但由于二人地位懸殊,且后者尚在婚姻關(guān)系中,這是一個難以被世人接受的“例外”;之后羅切斯特的妻子意外身亡,他自己也被燒瞎了雙眼并失去了一只手,加之簡·愛又獲得了一筆意外遺產(chǎn),二人地位一降一升,看上去似乎更匹配了,故而不被世俗接受的“例外”轉(zhuǎn)變?yōu)榭梢员皇浪桌斫獾摹俺B(tài)”。就《凡人》而言,平凡小子韓立的猝然崛起,確實是一個“例外”;但考慮到小綠瓶設定所帶來的源源不斷的稀缺藥材,韓立的成功就不再是難以接受的“例外”,而是一個可以理解的“常態(tài)”。再比如《斗羅大陸》,唐三在歷練過程中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顯赫出身。人們在解釋唐三為何能夠一步一步走向人生巔峰時,會自覺地“合理化”他的成功——難怪他能成功,他家世并不普通,他爸爸是封號斗羅,他媽媽是萬年藍銀皇。在情感結(jié)構(gòu)中,“世俗的真理”并沒有被真正突破,反而又一次被驗證了它的顛撲不破。
另一方面,實用攻略提醒我們“成功是可以復制的”,這為資質(zhì)普通而又渴望成功的我們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凡人要想逆襲,唯一可以緊握手中的就是這份實用攻略:既包括高度理性的規(guī)劃意識,全面發(fā)展,勤勉為之,也包括“打得過就打”的掠奪思維,以及“打不過就逃”的避險意識。男頻修仙網(wǎng)文似乎在暗示讀者:只要熟習攻略,逆襲并非難事,困局總有解法,自己的命運必將掌握在自己手中。這種對實用攻略的信仰,體現(xiàn)為一種昂揚向上的樂觀主義精神,但這更像是凡人逆襲的當代神話,畢竟故事主角要想實現(xiàn)逆襲,實用攻略與神奇方案二者缺一不可。脫離了神奇方案的實用攻略宛如空中樓閣,所有技巧與策略都效用大減。正如沒有小綠瓶的加持,韓立修仙早期根本無法突破瓶頸,畢竟“無限供給”的神奇方案是韓立一步步走向成功的最大依仗。
逆襲敘事對實用攻略的強調(diào),很有可能導致一套固化的“攻略化思維”。個體努力鉆研制度體系,為的是尋找漏洞、尋找捷徑、尋找高性價比賽道,以便更好地提升自身實力,進而在競爭中勝出。韓立無時無刻不在計算:自己進階的概率究竟有多大,以何種方式能夠有效提升這一概率;對頭的實力究竟有多強,憑借自身戰(zhàn)力是否能夠戰(zhàn)勝他。韓立試圖弄懂修仙的全部門道,不斷調(diào)整自身去適應規(guī)則,同時努力尋找規(guī)則中的漏洞與突破點(譬如“偽靈根”之人如何實現(xiàn)結(jié)丹),以此服務于自身的奮斗目標。當攻略化思維成為支配性邏輯,它會將批判的劍鋒指向自己,“如果沒成功,一定是我攻略做得不夠”。這一邏輯令人“反求諸己”,默認了制度體系合法性的同時削弱了個體的批判性思維能力。然而問題在于,真實的人生充滿了失誤和受挫,但攻略化思維所追求的是生命歷程中的每一步都“成功”且“正確”,它會迫使我們以一種近乎狹隘的方式面對人生的岔路口: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固然可喜,但也更容易陷入“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巨大恐懼之中。
余論
從修仙網(wǎng)文的類型演變來看,修仙世界同樣經(jīng)歷了一個逐漸“內(nèi)卷化”的過程。以《凡人》人界為例,天地靈氣不斷流失,修仙環(huán)境與修煉條件早已大不如前。盡管如此,但只要主角肯想辦法,總能找到有待開發(fā)或資源更為豐沛的區(qū)域。然而,晚近以來的修仙網(wǎng)文,“末法時代”成為普遍設定:古時候山川地脈靈力充沛,人獸修道成精并非難事;而末法時代,天地靈力稀薄乃至枯竭,各種大道古經(jīng)遺失湮滅,修仙悟道難度陡增,或成奢望??梢姡┓〞r代的修仙世界,其設定更為“內(nèi)卷”。如果說實用攻略與神奇方案在韓立那里還行得通,在末法時代恐怕難以為繼。
如此一來,似乎也就不難理解當代修仙網(wǎng)文的多元化發(fā)展趨勢了。奮斗逆襲不再是修仙者的唯一目標,修仙個人主義也不再是修仙成功的必要品質(zhì),有時不參與競爭甚至“躺平”也能順利進階(如貓膩《大道朝天》)。王玉玊觀察到,在部分“女性向”的修仙文中,主角并沒有一味信奉慕強的邏輯,譬如《我的徒弟又掛了》(尤前著)的主角祝遙就反對“弱肉強食、排除異己”的社會運行法則,她常懷善念,尊重生命,賞罰分明,并嘗試擁抱人生的無限可能。逆襲的可行道路一旦被堵死,“反類型”的修仙故事也就呼之欲出了。主角不再一味追求提升實力,而是別出心裁、打破常規(guī)。譬如“修仙與吐槽并重”的《從前有座靈劍山》(國王陛下著)就是一個典型案例。面對龐大嚴苛的社會分層體系,主角不再謹小慎微,而是不按常理出牌,另辟蹊徑,且頻頻吐槽,以輕松搞怪的游戲心態(tài)與制度體系見招拆招、斗智斗勇。有網(wǎng)友如此評價道:“主角智商超高、情商感人,言行完全跳出正常套路,面對傳統(tǒng)意義上的兩難選擇總能找到‘第三條路’,千古難題迎刃而解?!边@構(gòu)成了對內(nèi)卷社會的封閉性制度體系的挑釁與反叛。
總之,男頻修仙網(wǎng)文構(gòu)筑了一個高度競爭、日益內(nèi)卷的修仙世界,也刻畫了慕強及個人主義的普遍心態(tài)。當一切都在期待并鼓勵我們成為人生贏家時,所有的蔑視以及踐踏失敗者的邏輯都似乎成為必然。男頻修仙網(wǎng)文的主角反抗的基本上是強者對自己的壓迫,而非劍指修仙制度本身對弱者的不公與壓迫。以“升級”為支配性邏輯的男頻修仙網(wǎng)文復刻并強化了當前世界的現(xiàn)實境況與不良心態(tài),更多展現(xiàn)的是一套暴力掠奪、贏家通吃的競爭實踐,其局限性在于“沒有超越性的共同追求”,“導致權(quán)力和力量到達巔峰之時,就是極度空虛之時”。然而晚近以來修仙網(wǎng)文的多元化、“反類型化”也讓我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主角在修仙歷練中仍能堅持情懷、不忘初心,并常以戲謔、調(diào)侃、吐槽的方式對現(xiàn)實予以迎頭痛擊。修仙目標不只是升級,修仙世界也遠不止一種生活方式?;蛟S我們有必要提醒自己,人生與修仙相似,不應只是循環(huán)往復、難以掙脫的軌道,而應是充滿無限可能的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