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創(chuàng)作談:在箱子里回憶往事
因為寫創(chuàng)作談,我重讀了《親人》這篇小說,里面的一些情節(jié)我覺得像沒寫過一樣,跟我不熟。所以我時時停下來,要想一想當時為什么這么來寫。從文本的延續(xù)上看,是事情發(fā)展到這了,接下來必將發(fā)生一些事,這個情節(jié)在剎那跳入了我腦海,所以我把它寫了下來。這個解釋很順理成章,好像是個不錯的解釋。但我還是困惑了,并沒有因為有了這個解釋而釋然,我又把自己逼了一步,若忽略這個剎那,進入下一個剎那,會是怎樣的情節(jié)?
很早前孩子的一位同學家長問我做什么工作的,我猶豫了一下才決定告訴她我是寫小說的。她很驚訝,說,寫小說的?你們是怎樣寫小說的?她連問兩句,看得出她確實驚訝了。這種情況下你怎么回答她,她依然會是驚訝狀態(tài),于是我迂回了一下,問她,你們認為我們是怎么寫小說的?她想了想說,坐在那里把瞎想的東西寫下來吧。這句話很天真,要是她的孩子說出來的我會欣然一笑,但是這句話從她的嘴里說出來,我覺得這個天真有點不妥。
我說,那不叫瞎想,那叫虛構(gòu)。
她說,她只在小時候看過《水滸》和《紅樓夢》那樣的小說。《水滸》是瞎編的。
我說,但《紅樓夢》是真實的。
她說,那不好說,誰家真過那樣的日子。
我說,可能真有人過過那樣的日子。
她不言語了,撇著嘴,但她好想并不知道自己撇著嘴??傊?,這樣的人還是可愛的,并無多少危險。
我為了緩解一下氣氛,我說也可能是拼湊的,不是一家人的日子,是許多家人的日子拼在一塊了。
兩個孩子要去喂魚,我們分別去買魚料。
我始終認為世上什么樣的生活都有,我坐在電腦前瞎想的時候這樣那樣的生活在另一處正在發(fā)生,我寫作不過是依照小說的倫理把它們按次序排列開來。結(jié)果之所以不同,是因為我們選擇的剎那不同,急性子選了就近的剎那,慢性子選了遠一點的剎那,這其中慢性子的選擇更多。
柏拉圖說人的靈魂是天上的先知,本來具備一切的知識,后來因為依附的肉體干擾,先知忘記了他本來的知識,只有通過合適的訓練,靈魂才能回憶起曾經(jīng)見過的東西。因此,回憶的過程就是重新學習的過程。這是我簡化后的柏拉圖的“回憶說”。
另外,2023年諾獎得主約恩·福瑟獲獎演講時說“對我來說,寫作就是傾聽,我寫作從不做什么準備,不計劃任何事,只是通過傾聽來推進。因此,假如我要為寫作選擇一個比喻,那就是傾聽?!?/p>
我想寫作的人就是柏拉圖說的那個肉體,要通過學習人世間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來進行書寫,他傾聽一種聲音,記錄下那個剎那,然后就有了作品。因為肉體的不同,因為干擾的程度不同,因為回憶的不同,因為傾聽到的聲音不同,因為記錄下的那個剎那不同,所以我們的文本不同。
《親人》寫了一個叫姚橋的獨居女性,健康時不覺得獨居有什么,一次車禍讓她對獨居有了不同的感受。獨居意味著孤獨,她因為這坦白的孤獨,有了對親情的期盼。她想起她還有一個姐姐,但她對這個姐姐沒有親情上的情感,她在心里是拒絕她的。拒絕而又期盼,這個小說在結(jié)尾試圖寫出這種矛盾的心里。
話再說回去。
不巧,我們遇見了三年的疫情,我們在疫情中拒絕與他人接觸而又時時團結(jié)在一起,我們對陌生伸出了援助之手,這讓我們重新審視陌生,當陌生人做出了親人的舉動,陌生有沒有可能是一種親情?
我回憶了這三年,當一個線頭被提起來,后面的故事和情節(jié)接踵而來。我傾聽了它們,帶著姚橋孤獨的心和渴盼親情的心挑選了故事和情節(jié)。但又因為種種,寫好的小說刪除了三千余字,有些情感和情節(jié)也被刪除,成了雜志最后登出的樣子,這使《親人》這篇小說有點像在箱子里回憶往事。但我們?nèi)松谑?,又有什么時候不是在箱子里回憶往事呢。姚橋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