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神話的文學世界
神話的基本屬性與價值
神話是世界各民族歷史文化寶庫中的珍貴遺產(chǎn),它不可復制、不可替代,成為認知各民族早期歷史和文化起源的憑據(jù)。然而,神話的價值不止于此。除了填補歷史文化記錄空缺的作用外,神話的其他價值還沒有得到廣泛認同和發(fā)掘——就是神話作為文學的種子,對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
與西方神話相比,中國神話散見于各類典籍中,體系上略顯不完整,規(guī)模上也不夠宏大。這給中國神話的系統(tǒng)研究帶來不便,但無形中卻給神話種子在文學園地的再生和茁壯成長減少了障礙,為神話的文學演繹預留了充足的空間。
神話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多重歷史文化價值。文學價值是其重要方面。中國文學故事是一個巨大花園,神話文學故事是其中耀眼奪目、繁花似錦的組成部分。
英國社會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曾在《神話在生活中的作用》中提到:“神話在原始文化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功能:它表達、增強并理順了信仰;它捍衛(wèi)并加強了道德觀念;它保證了儀式的效用并且提供引導人的實踐準則。因此,神話是人類文明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它不是聊以消遣的故事,而是積極努力的力量;它不是理性解釋或藝術(shù)幻想,而是原始信仰與道德智慧的實用憲章。”這段話可以幫助我們理解神話的基本文化屬性。從中國神話的實際情況看,神話的基本屬性大致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用神話材料彌補復原已經(jīng)逝去的歷史史實;通過神話去梳理構(gòu)建中國早期宗教信仰觀念體系;在神話材料中去發(fā)現(xiàn)認知遠古時代人們的自然觀念和社會觀念。
神話還是人類童年的珍貴記憶,充滿了現(xiàn)代人難以想象的奇幻思維,因而也是啟迪激發(fā)后人好奇心和想象力的重要淵藪。當兒童時期的魯迅聽到一位長輩說起有一本叫做《山海經(jīng)》的書,里面“畫著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之后,便對這本神奇的書充滿了渴望。直到他的保姆阿長媽媽幫他買到這本書后,他才如饑似渴般大快朵頤了這本他神往已久的神奇之書——這為他成為偉大的思想家和文學家注入了重要的營養(yǎng)活力。
神話文獻分類
神話是史前先民歷史文化的零星記憶。文字出現(xiàn)后,人們把先民口耳相傳的神話記錄在不同文獻中。這些文獻依據(jù)時間和性質(zhì)不同,可分為原生性神話文獻和再生性神話文獻。
原生性神話文獻,是指先秦時期最早用文字記錄神話內(nèi)容的文獻。原生性神話文獻時間上距離神話產(chǎn)生的時間最近,基本上源于口耳相傳,以《山海經(jīng)》保存神話故事最多,其他如《詩經(jīng)》《楚辭》等文學總集,《穆天子傳》《尚書》《左傳》《國語》等歷史文獻,《歸藏》《古文瑣語》《莊子》《韓非子》《呂氏春秋》《淮南子》等諸子文獻中,也不同程度保存了大量神話。這些記錄盡管零散,但大致構(gòu)建了中國神話的基本框架和原型規(guī)模。
再生性神話文獻,發(fā)端于秦漢,至明清一直有出現(xiàn)。從時間和屬性上可分為兩類:一類為秦漢時期文獻。這時盡管已經(jīng)遠離神話產(chǎn)生的時代,但因距先秦較近,仍能約略窺見神話的原貌。對神話的記載,見諸《吳越春秋》《越絕書》《蜀王本紀》等雜史書,以及《論衡》《風俗通義》等子部文獻和大量緯書中。這些文獻性質(zhì)不同,摘引神話各取所需,其中有些內(nèi)容與原生性神話文獻吻合,有些則不見于原生性文獻。雖則如此,它們對神話的原貌仍具有重要的補充價值。另一類為魏晉南北朝至明清時期。這時離遠古更加遙遠,相關(guān)記載的文獻屬性淡化,內(nèi)容分為兩種:一種是作為文獻保存,抄錄前代記錄的材料,見于《初學記》《北堂書鈔》《藝文類聚》《太平御覽》《永樂大典》等大量類書。另一種則為中國文學獨立之后,依賴于詩歌、散文、詞曲、小說等各種文體的繁榮,將神話作為題材的各類文學創(chuàng)作。它們?yōu)橹袊裨挻罱艘粋€全新的舞臺,為古代神話的再生創(chuàng)造了繁花似錦的園地。因此,從文學再生角度關(guān)注中國古代神話,可成為以往神話歷史學研究和文化人類學研究之外的新視角、新視野。
神話的“溯源”與“探流”
除了普通人出于好奇心和想象力對神話的神往,還有許多學者出于研究對于神話的關(guān)注。他們各自專業(yè)背景不同,對神話關(guān)注的角度也不一樣。諸如歷史學、文化人類學、民俗學、宗教學等。他們的研究對于后人了解遠古歷史社會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和意義。這些研究盡管角度不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利用早期的零星神話材料,努力復原遠古歷史,即所謂“溯源”。
“溯源”工作所依據(jù)使用的文獻材料主要是先秦兩漢時期對民間流傳的神話故事進行文字記載的文本。這是歷史上最早的中國神話文獻,所以可以稱之為“原生態(tài)”文獻。正是因為這些“原生態(tài)”神話文獻是早先學者們翻來覆去使用的文獻,所以無形中讓人們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好像中國神話的文獻只有這些“原生態(tài)”文獻了。
西方“原型批評”學者認為,雖然孕育神話的土壤已經(jīng)不復存在,但遠古神話好似一顆顆種子,在歷代文學百花園中再生出一代代繁花似錦的文學果實。神話“移位”為文學的繁榮景象,不但被西方文學的歷史所證實,也同樣在中國文學的歷史長河中再次搬演。在中國歷代文學百花園中,產(chǎn)生了不可勝數(shù)的大量包含詩歌、散文、戲曲,小說等多種文學體裁的“再生性”神話文獻。
遺憾的是,由“再生性”神話文獻構(gòu)成繁榮壯觀的文學盛況,基本上沒有進入以往神話研究學者的研究視野。和以往那些研究工作相比,我們力求從以往學者的“溯源”扭轉(zhuǎn)到“探流”方面去。
“探流”和“移位”的演變走向和發(fā)展軌跡,大致受到社會要素和文學要素兩方面制約。社會要素是指作家對神話母題的演繹再創(chuàng)作要受到所在時代社會文化發(fā)展的影響制約;文學要素指各種文學體裁和表現(xiàn)形式對于神話文學發(fā)展演變形態(tài)的影響作用。二者的交互作用,為神話文學的再生和繁榮,注入了強大的生命活力,使神話文學題材成為中國文學史上重要組成部分和杰出代表。
中國神話文學的文體演變與發(fā)展
神話在中國文學土壤的演變,大體隨各種文體的形成和流行情況而生發(fā)、成熟。
詩歌作為抒情文體代表,是神話文學再生時間最久、內(nèi)容最豐富的領(lǐng)域?!疤烀B,降而生商”“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作為中國詩歌源頭的《詩經(jīng)》《楚辭》,含有大量神話故事要素。漢代之后,神話母題、題材很快有了蔓延和滋長。漢代樂府詩中有大量神話題材內(nèi)容,《古詩十九首》中關(guān)于牛郎織女、王子喬的神話描寫,是詩歌對神話進行文學描寫渲染的開始,為詩歌創(chuàng)作開辟了新路。魏晉南北朝時期,詩人開始鋪開筆墨,大量吟詠神話題材。陶淵明用13首詩歌頌精衛(wèi)、刑天等神話人物的精神。詩歌進入近體時代后,神話在詩歌中出現(xiàn)兩條軌跡,一是作為題材,二是作為典故。前者如顧炎武《精衛(wèi)》,后者如李白《蜀道難》中的蠶叢魚鳧,不可勝數(shù)。
從散文角度看,漢賦不僅受到楚辭文體影響,而且也繼承了楚辭擅用神話作為鋪排典故的傳統(tǒng)。從揚雄《太玄賦》《蜀都賦》,到班婕妤《搗素賦》、桓譚《仙賦》,都以鋪排大禹、王子喬等神話人物的方式增強文章的氣勢和宏大的結(jié)構(gòu)感。這個傳統(tǒng)也一直延續(xù)到后代的賦體創(chuàng)作,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西晉時期左思的《三都賦》。
作為敘事文學文體的小說戲曲產(chǎn)生、成熟晚,但在讓神話的種子在文學的領(lǐng)地開出燦爛的花朵方面,有后來居上之勢。
在西晉博物學家張華的《博物志》等筆記小說中,保留著兩漢諸子和史傳文章轉(zhuǎn)錄早期原生性神話文獻的痕跡。到了唐代傳奇,就完全拋開原生性神話文獻“叢殘小語”式的零散記錄,代之以馳騁想象。唐末五代學者杜光庭《墉城集仙錄》筆下的瑤姬神女幫助大禹治水的精彩描寫堪稱范例。
明清章回小說問世后,又把神話的文學再生創(chuàng)造推送到極致的境界。在渲染神話形象故事基礎上,發(fā)揮結(jié)構(gòu)優(yōu)勢,把神話題材應用于整部小說。李汝珍《鏡花緣》大量采用《山海經(jīng)》的材料,巧妙構(gòu)思,另起爐灶,用文學手法創(chuàng)造出一個全新的文學神話世界。中國文學扛鼎之作《紅樓夢》,全書結(jié)構(gòu)以僧人所攜頑石下凡的那塊通靈寶玉所貫通,正是女媧補天這一神話的饋贈。受此構(gòu)思影響,晚清海天獨嘯子的《女媧石》將女媧石隱喻為救國女子,貫通全書,贊美女性救國??芍^前呼后應,琳瑯滿目。
中國神話文學的歷史文化價值
中國神話的文學再生過程跨越漢代,延綿至晚清,前后兩千多年。其間,中國文化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這些變化從不同角度,以不同程度和方式影響和制約了再生過程,同時也使再生成果成為展示各時期文化價值和取向的窗口。
首先,神話文學再生的突出文化價值是承續(xù)民族精神,增強民族文化的自豪感和自信心。女媧補天、精衛(wèi)填海、羿射九日、大禹治水等神話中,飽含的戰(zhàn)天斗地的雄心、意志和勇氣,在后代文學的創(chuàng)造中深入人心,成為弘揚中華文化的源與流。
其次,神話文學不斷被歷史上各種文化的母體作為展示弘揚自己精髓的方式。漢代的緯書中,已有不少內(nèi)容以神話材料宣揚讖緯思想。佛教、道教等宗教思想在其傳播發(fā)展過程中,往往借用神話材料影響大眾。西王母神話原型在后代不斷被道教文學所引用,就是一例。
再次,神話文學將神話原型中先民所寄寓的理想,用文學手法加以放大和升華,使其成為后世的追求。七夕鵲橋、牛郎織女在后世各種文學體裁中反復出現(xiàn),成為亙古愛情的化身,便是這種價值的體現(xiàn)。
另外,神話文學再生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因受古代社會制度和文化氛圍的制約,也出現(xiàn)過一些價值判斷模糊,甚至逆向行走的軌跡。如精衛(wèi)填海、愚公移山這樣本來具有正面價值意義的壯舉,在后代文學作品中不時遭到譏諷,而原生性神話原型中女媧女王之治的母題,在后代男尊女卑思想作用下,在文學再生中遭到了扼制和湮滅。
女媧補天神話的文學演變
女媧補天神話最早出現(xiàn)于《淮南子·覽冥訓》中: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
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當此之時,臥倨倨,興眄眄,一自以為馬,一自以為牛,其行蹎蹎,其視瞑瞑,侗然皆得其和,莫知所由生;浮游不知所求,魍魎不知所往。當此之時,禽獸蝮蛇,無不匿其爪牙,藏其螫毒,無有攫噬之心??计涔α?,上際九天,下契黃壚,名聲被后世,光暉重萬物?!欢徽闷涔?,不揚其聲,隱真人之道,以從天地之固然。何則?道德上通,而智故消滅也。
盡管距離“往古之時”已經(jīng)相當久遠,但它畢竟給后人大致勾勒出女媧補天神話的主要部分,其中包括女媧補天的起因,補天的方法和過程,補天后的效果及功績等。正是這些內(nèi)容,才構(gòu)成了女媧補天神話的主體內(nèi)涵,并成為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
女媧補天的文學化大約始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張華《博物志》中記載了女媧補天的傳說:“天地初不足,故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鰲足以立四極。其后共工氏與顓頊爭帝,而觸不周之山,折天地,絕地維。故天后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注焉?!弊鳛樾≌f故事,《博物志》中保留了女媧補天故事的精粹部分,為后來的女媧補天傳說向文學的移位起到了重要的情節(jié)內(nèi)容的過濾傳承作用。
詩文中最早描寫女媧補天題材的是南朝梁代江淹的騷賦《遂古篇》:“聞之遂古大火然兮,水亦溟涬無涯邊兮,女媧煉石補蒼天兮,共工所觸不周山兮?!薄端旃牌返奈淖质チ松裨捰涊d中遠古人們對人與自然緊張關(guān)系的焦慮,淡化了補天成功后遠古人們的那份由衷喜悅之情,也擯棄了漢代記錄者所賦予的道家出世色彩。
到了唐代,女媧補天題材完全被文學家打造成為遠離神話原型的文學天地。最為引人矚目的,就是補天神話中的各個母題單元,都被文學家的生花妙筆加以渲染,成為琳瑯滿目的文學形象。
然而最為精彩,影響最為深遠的,還是煉石補天神話在后代文學天地中的再植和繁榮。
首先,和《淮南子》等神話記載相比,后代女媧補天題材的文學作品淡化了神話中先民因懼怕洪水地震等自然災害而表現(xiàn)出來的焦慮恐懼之情,代之以有距離的超然感受和審美旨趣,并且充分發(fā)揮文學的想象力和表現(xiàn)力,不斷完善、補充和再造補天題材的精神蘊涵和藝術(shù)價值。補天神話已經(jīng)由先民抗洪抗震的歷史記錄,變成了中華民族戰(zhàn)天斗地、英勇不屈精神的真實寫照和優(yōu)美表現(xiàn),進而逐漸積淀形成了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
唐代大詩人張九齡的《九度仙樓》中云:“誰斷巨鰲足?連山分一股。誰跨海上鵬?壓作參差羽。應是女媧輩,化工揮巧斧。掀翻煮石云,大塊將天補……羅浮亦可移,此物不可取。肋斗出盤山,粗能踞地主。芝田第九層,最上蕙生圃?!痹娭性谠信畫z補天神話素材的基礎上,增加了幾個新的母題意象。先民質(zhì)樸渾厚的宇宙洪荒神話,增添了許多富有藝術(shù)形象感和生命活力的母題意象,并且與其他神話故事交相輝映,令人目不暇接,成為神話題材移位為文學作品的鮮明例證。
比張九齡走得更遠、把女媧神話文學化工作做得更為徹底的是盧仝,他的《與馬異結(jié)交》堪稱是女媧故事文學化的另起爐灶和翻版再造:
天地日月如等閑,盧仝四十無往還。唯有一片心脾骨,巉巖崒硉兀郁律。刀劍為峰崿,平地放著高如昆侖山。天不容,地不受,日月不敢偷照耀。神農(nóng)畫八卦,鑿破天心胸。女媧本是伏羲婦,恐天怒。搗煉五色石,引日月之針,五星之縷把天補。補了三日不肯歸婿家,走向日中放老鴉。月里栽桂養(yǎng)蝦蟆,天公發(fā)怒化龍蛇。此龍此蛇得死病,神農(nóng)合藥救死命。天怪神農(nóng)黨龍蛇,罰神農(nóng)為牛頭。令載元氣車,不知藥中有毒藥。藥殺元氣天不覺,爾來天地不神圣。日月之光無正定,不知元氣元不死。忽聞空中喚馬異,馬異若不是祥瑞??罩懈业啦蝗菀祝蛉召诓毁?,異自異,是謂大仝而小異。今日仝自仝,異不異,是謂仝不往兮異不至。
梁啟超認為,中國詩歌在走向浪漫化的過程當中,詩人對于神話題材的借鑒使用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此類以女媧形象作為敢于戰(zhàn)天斗地,并且鬼斧神工的文學形象的作品在后來的文學史上可謂櫛比鱗次(粗略統(tǒng)計近百篇)。
女媧補天神話的文學移位,不僅表現(xiàn)在詩文領(lǐng)域,而且也在小說戲曲等敘事文學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由于文體的特性所在,敘事文學作品在表現(xiàn)女媧補天題材時,一方面承襲了詩文作品中女媧題材的傳統(tǒng)意象和使用角度,增加作品的文學意味,展現(xiàn)出補天題材的無窮文學潛力。其中比較多的是以女媧補天作為既定的符號喻體,指喻與補天意義相近的涵義。有的以女媧補天為超人之力的象征(《玉梨魂》《湘煙小錄》),有的以女媧補天指代豐功偉績(《英雄成敗》《平山冷燕》),還有的用女媧補天的典故來詮釋小說故事中的某件器物或道具,以增強其說服力和神秘感(《西游記》《后西游記》《豆棚閑話》),亦有的又在一些與女媧補天神話相關(guān)的器物道具描繪中與故事情節(jié)的演繹推進結(jié)合在一起(《薛剛反唐》《野叟曝言》)。另一方面在整體構(gòu)思和結(jié)構(gòu)線索上,有若干作品是把女媧補天作為整個作品的故事原型或構(gòu)思依據(jù)。
在戲曲方面,明代有小齋主人的《補天記》傳奇,清代有傳范希哲《補天記》傳奇和汪楫《補天石》傳奇。
小說中以女媧補天故事作為構(gòu)思框架的作品有兩部:一部是不朽巨著《紅樓夢》,另一部是晚清署名“海天獨嘯子”的《女媧石》。《女媧石》系借用女媧補天故事宣揚女子愛國救亡,為女性救國張目。小說第一回寫天降女媧石,言男子無能,只有女真人出世方能力挽狂瀾。該石實為書中反清救國女主人公金瑤瑟的前身。這一構(gòu)思是受到《紅樓夢》的啟發(fā)。
《紅樓夢》在藝術(shù)上取得巨大成功的重要因素,就是其匠心獨運的藝術(shù)結(jié)構(gòu)。作為該書藝術(shù)結(jié)構(gòu)的核心線索,僧人所攜頑石下凡為通靈寶玉是引領(lǐng)全書的主線所在。而這一頑石則是女媧補天所遺:
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jīng)十二丈,方經(jīng)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jīng)煅煉之后,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
在結(jié)構(gòu)的設計上,作者作了非常對稱的首尾呼應和對照:在楔子中以頑石聽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所化一僧一道所說紅塵中榮華富貴之事而動凡心而隨之下凡,繼之以幾世幾劫后空空道人看到無稽崖青埂峰上大塊石上所記頑石下凡之經(jīng)歷。結(jié)尾處則交代出大士真人將寶玉帶回青埂峰,放在女媧煉石補天之處,各自云游而去。繼而空空道人再次經(jīng)過此地,將石上奇文重新抄錄,并得到草庵睡者的點撥,將此文授予曹雪芹。
不僅如此,作者還把頑石下凡的母題和神瑛侍者澆灌絳珠仙草的故事嫁接合成。于是,頑石不僅變成了賈寶玉,也變成了神瑛侍者和通靈寶玉。
這樣,小說主人公賈寶玉的身世來歷和最終去向就在這充滿神秘和浪漫色彩的神話故事背景中得到了充分的渲染和強化,也將女媧補天的神話題材的文學移位帶入了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