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東文學》2024年第2期|王族:河谷中的槍聲
狼進了一次達爾汗家的柵欄,轉(zhuǎn)了轉(zhuǎn)又走了。
幾天后,達爾汗突然宣布一個消息:他要戒獵,從此不再打獵。
宣布完消息后,達爾汗喝了一瓶酒,然后,他便開始砸那些打獵工具。
他的打獵工具相當齊全,有獵槍、捕獸器、弓弩、標槍、吊鉤圈套、機關(guān)圈套、大網(wǎng)、狼夾、狼牙棒、格扇欄、石夾、軟夾,甚至還有獵犬。他從年輕時開始儲備這些東西,快到四十歲時才儲備齊全,但現(xiàn)在他砸毀了所有打獵工具,就連那幾只奔跑如飛的獵犬,也被他送人了。
阿坎聽到達爾汗戒獵的消息后,想買達爾汗的打獵工具,等他趕到達爾汗家,看見一些打獵工具已變成了一堆爛木頭。阿坎阻止住達爾汗,提出買他還沒砸壞的打獵工具,達爾汗搖搖頭,幾鐵錘下去,便有碎屑亂飛起來。
村里人站在達爾汗家的柵欄外向院子里張望。他們看見被達爾汗砸壞后堆在院子里的獵具,便都不說話,他們覺得達爾汗打獵四十多年,那些東西陪著他走過了無數(shù)山和草原,四十多年了,但他為何全部砸了?達爾汗一句話不說,人們一句話不問,從柵欄外到院子里,似乎堆滿了無形的疑問,雖然看不見,但卻可以把人擋住。天黑后,不再有人來,柵欄外安靜了,院子里安靜了,達爾汗的心也安靜下來。
庫力提問達爾汗:“砸那些東西干什么,你不是已經(jīng)好幾年不打
獵了嗎?”
達爾汗苦笑了一下說:“砸了心里就坦然了。”前幾天,他們幾人逼走了從縣城來的那三個人,只能緩一時之急,時間長了,只要白鬃狼一露面,縣城的人又會盯上他們,他們又會被卷入那股熱流,所以,他要徹底戒獵。
阿坎走進達爾汗家的院子,對達爾汗說:“很多人都知道你好幾年不打獵了,你現(xiàn)在這樣,讓人怎么說這個事情呢?就像你用雙手捂著耳朵,卻叫了別人一聲,別人是回答你呢,還是不回答?”
達爾汗說:“我不可能長時間用雙手捂住耳朵,說不定什么時候手就掉了下去,那時候不管是愿意聽還是不愿意聽的聲音,都得聽。”
阿坎從達爾汗家出來,向遠處的山瞭望,山上已經(jīng)有了濃濃的綠意,過不了幾天,托科人就要趕著牛羊去齊里克牧場。但今年的狼如此之多,尤其是還有一只白鬃狼,如果牛羊進了牧場,白鬃狼跟著進去,今年還怎樣放牧?
沒有好內(nèi)容的歌兒不好聽,沒有放鹽的奶茶不好喝。阿坎覺得白鬃狼是模糊的,達爾汗也是模糊的,只要等到白鬃狼再次出現(xiàn),達爾汗是否打白鬃狼就會不言自明。
但是誰能打死白鬃狼呢?
達爾汗已經(jīng)戒獵,他不會打死白鬃狼。那么,我去打白鬃狼嗎?不,千萬不要去打白鬃狼。一想到白鬃狼,阿坎就一陣顫抖,白鬃狼還會引起縣城人的注意,遲早會把火燒到山上來,他已經(jīng)感覺到一股陰森森的氣息,像在尋找著什么似的,在慢慢擴散著,延伸著,好像要把一切都包裹進去。
看來,白鬃狼將引起一場災(zāi)難。
阿坎的腿軟了,他靠在達爾汗家的柵欄上,等待雙腿緩過勁來。一個好想法,會讓人翻過山岡;一個壞想法,會讓人喪失力量。他現(xiàn)在就是這種情況,一個壞想法就讓他喪失了力量。
過了一會兒,一陣風刮過,阿坎有了力氣,慢慢走回了家。
阿坎走后,達爾汗一直坐在院子里,望著那些獵具。望著望著,他凄然笑了。前幾天,達爾汗以為那股熱流已經(jīng)蔓延到了山上,但是那三個人被逼下山后,他才發(fā)現(xiàn)那股熱流還沒有上山,他并不認為這是好事,白鬃狼還在山上,那股熱流一定會更加洶涌地蔓延上來,到時候誰也躲不了。
達爾汗坐在院子里,感覺有人正向他家走來,“沙沙沙”的腳步聲穿過柵欄,穿過院子,到了他跟前。他看不見踩出腳步的人,以為人隨腳步聲一起消失了,但突然間,他的胸部像被沉沉地擊打了一下。
達爾汗無比疑惑,這是誰的腳步,如此厲害?
達爾汗站起來,向四周張望。月亮隱進了云層,院子里更黑了,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黑色。達爾汗等著那個人走進院子,走到他面前,那時一切就會清楚。但是那個人始終沒有動靜,仍將“沙沙沙”的腳步聲傳過來,像小手一樣輕輕擊打著他的胸部。
達爾汗又一陣眩暈。
他問自己,難道我錯了嗎?今年的狼如此之多,極有可能會是一個狼災(zāi)年,但你為什么反對人們打狼?打死狼,牧民的牛羊就不會受到侵害,人就不會有危險,你為什么不打狼?
不不不,我是對的,白鬃狼沒有咬熱汗,我看到了狼的善良。黑夜里的火把最明亮,跳過懸崖的馬最勇敢。白鬃狼身上有寶貴的東西,我看到了,我要把它緊緊抓住。
這樣一想,達爾汗覺得心里有了力量,敢于正面迎向那個人。奇怪的是,那個人好像隱藏了起來,連“沙沙沙”的腳步聲也不再發(fā)出。
是我戰(zhàn)勝了那個人嗎?
是我從狼身上找到了救自己的東西后,那個人就不戰(zhàn)自敗,悄悄退去了嗎?
白天,達爾汗沒有答案;天黑后,達爾汗仍沒有答案。
院子里很安靜,柵欄外亦沒有任何聲響。突然,達爾汗看見柵欄上的那根繩子不見了。達爾汗明白“那個人”是白鬃狼,它叼走了熱汗救過它的那根繩子。它沒有看見熱汗,但在它眼里,那根繩子和熱汗是一樣的,所以它叼走了那根繩子。
達爾汗緩緩坐下,卷了一根莫合煙,點燃后慢慢地抽。夜更黑了,只有莫合煙頭在閃爍,像天上的星星。莫合煙的滋味真好,他不忍心抽完,想留著以后慢慢抽。
達爾汗笑了。
在阿克夏思河谷,達爾汗的兒子熱汗坐在一塊石頭上,望著遠處的一座山發(fā)呆。
熱汗跟著父親從庫孜牧場返回托科后,經(jīng)常會走神兒,有時候甚至會忘記觀察羊,等他回過神兒來,羊已經(jīng)在他的視野之外。這可不好,牧民放牧時,眼睛必須牢牢地“長”在羊身上,無論它們怎樣跑,人都得看見,都必須心里有數(shù)。
熱汗望著山發(fā)呆的原因,與老馬騙他利用鐵絲網(wǎng)有關(guān)。再過些天,他將和父親趕著羊去齊里克牧場,老馬將帶著打狼隊與他們同往。他知道這個消息后,心里涌出復(fù)雜的滋味,他總覺得老馬的笑怪怪的,似乎笑里面藏著什么,一旦老馬不笑了,眼睛里就會伸出可怕的手,一把將你死死拽住,讓你無力掙扎,只能聽從他的指使。
老馬是打狼的人,阿坎是村里做狼皮生意的人。
他們不知道熱汗已經(jīng)看見了他們,路越來越難走,他們的馬慢了下來。他們從馬背上跳下,和打狼隊員牽馬步行。沒走幾步,突然從對面的山坡上傳來嘶啞的嗥叫,他們一看,有兩只狼正在追一只黃羊。
老馬驚叫一聲:“有狼!”
阿坎示意老馬不要出聲,也不要害怕,這是兩只從狼群中走散的狼,即使它們咬不死黃羊,也不會向人撲來,再說他們現(xiàn)在是五個人五匹馬,對狼很有威懾力,它們不敢撲過來。
這兩只狼一定是被炮聲逼迫,輾轉(zhuǎn)到了阿克夏思河谷。那巨大的爆炸聲讓它們很恐慌,但偶然間發(fā)現(xiàn)一只黃羊后,便開始跟蹤黃羊。不論黃羊如何逃跑,都擺脫不了它們的追逐。慢慢地,黃羊被逼到了山岡上。阿坎一陣欣喜,黃羊上山的跳躍能力極佳,可以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上,甚至還可以一躍跳過懸崖斷壁,轉(zhuǎn)瞬間便站在懸崖的另一邊,讓追趕者無可奈何地望著它們怪叫?,F(xiàn)在,這只黃羊想利用它的優(yōu)勢把兩只狼甩開,但黃羊沒有想到,狼早已知道它的心思,就在它跳躍著把兩只狼甩在身后,快要接近山頂時,突然有三個狼頭在山頂上冒了出來。原來,那三只狼埋伏在山頂上,專等黃羊跳躍到山頂時圍堵它。
“有五只狼,黃羊完了!”阿坎感嘆。
“完了!”老馬也感嘆一句。
黃羊看見山頂被堵死,便轉(zhuǎn)身又往山下跑。山頂?shù)娜焕情W爍出三團黑影,向它壓了下去。但黃羊仍然依靠跳躍的本領(lǐng),很快便躲過了那三只狼。它快速向山下跑去,五只狼會合到一起,對它緊追不舍。山坡上的碎石被它們踩得稀里嘩啦地響。黃羊跑到山腳,慌不擇路地跳進了河中。它想穿過河流,然后上山逃跑。五只狼毫不猶豫,“嗵”的一聲撲進了河中。
“這次,黃羊真的完了!”阿坎再次感嘆。
河水很深,加之河面太寬,黃羊一起一落,并且速度越來越慢。而狼跳進河中后,頭一仰,伸出兩只爪游動起來。狼會游泳,行進速度遠遠快于黃羊。不一會兒,它們便趕上了黃羊,并迅速形成包圍圈,將黃羊圍在了中間。黃羊驚恐至極,五只狼包圍了它,它無力再做掙扎。腳扎進了毒刺,一定走不遠。很快,五只狼將黃羊摁進了水中。起初,黃羊還在掙扎,身軀扭動著把河水激起一層層漣漪,但后來它便沒有了力氣,再也沒有露出水面。水面冒出一連串氣泡,黃羊喝下大量的水,已看不見它有任何掙扎的動作。
五只狼一鼓作氣完成了一次殺戮。
過了一會兒,五只狼將淹死的黃羊拖上河岸。它們將身上的水甩干凈,然后開始撕咬黃羊。黃羊的肚子鼓鼓的,一只狼將黃羊的肚子撕扯開,水“嘩”的一聲流了出來。五只狼埋頭吞噬黃羊,只有頭微微在動。
他們看得目瞪口呆。
他們同情黃羊,但卻無法救它。
阿坎嘆了口氣,牽馬繼續(xù)上路,老馬跟在后面罵了幾聲狼。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fā)生,誰也無法阻止。因為黃羊會踐踏草場,所以牧民們希望狼多吃黃羊,因為黃羊少了,草場生態(tài)就會平衡。但今年的狼如此之多,人看著狼吃黃羊,便覺得它們遲早有一天會這樣吃人。
下了山,阿坎看見了熱汗。阿坎想起白鬃狼進過熱汗家院子,心里一動,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是模糊的,躲在他心里,等待成熟的機會,然后往外冒。阿坎咬了咬牙,既然機會來了,就不要輕易放過。阿坎看了一眼熱汗,那個模糊的想法變清晰了,他決定讓熱汗來打狼。那五只狼正在埋頭吞噬黃羊,但打狼隊員的槍法太差,這時候只有讓打過獵的熱汗開槍,才能打死狼。
阿坎對老馬說了他的想法,老馬笑著點頭。
阿坎于是微笑著,走向熱汗。
熱汗看見老馬,先是怒視,后又瞪了他一眼。熱汗剛剛把老馬的影子和笑從心里擠出去,沒想到老馬就出現(xiàn)了。熱汗瞪了一眼老馬,把臉扭向一邊。
阿坎笑著打圓場說:“我們托科的好小伙兒熱汗,你在這兒好嗎?”
熱汗不知道,阿坎的影子和笑,已經(jīng)變得和老馬的影子和笑一模一樣,他并不反感阿坎,便向阿坎問好。
阿坎說:“熱汗,你聽說了嗎,白鬃狼進了你們家院子。”
熱汗為這件事吃驚,但他卻不擔憂。他說:“我父親在家呢,白鬃狼進了我們家院子,它認識他,他也認識白鬃狼,不會發(fā)生什么事情的。”
阿坎說:“但是你父親達爾汗當時不在家。”
熱汗有些擔憂,忙問阿坎:“我父親去了哪里?”
阿坎說:“你父親好像知道白鬃狼要出現(xiàn),故意騎著馬躲到村子后面去了,直到白鬃狼大搖大擺走了后,他才出現(xiàn)?!?/p>
熱汗很疑惑,怎么會那么巧,父親一走白鬃狼就來了,難道白鬃狼掌握了父親的行蹤?他著急地問阿坎:“后來怎么樣了?”
阿坎說:“再明亮的月亮也照不透黑洞,再矯健的騎手也比不上蒼鷹。你父親回去時,白鬃狼早就離開了?!?/p>
熱汗問:“阿坎叔叔,白鬃狼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坎說:“白鬃狼有可能還在托科附近,你趕緊跟我們回去看一看?!?/p>
熱汗有些猶豫,不知如何是好。
阿坎拍了一把熱汗說:“還猶豫什么,去晚了白鬃狼就跑了,沒機會了?!?/p>
熱汗緊張地對阿坎說:“好,我們回去。”
他們上路了。
阿克夏思河谷其實已經(jīng)很綠了,他們離去后,那片綠色便被拋在了身后。阿坎和老馬偷偷對視一笑,他們倆的笑已變得一模一樣,但熱汗沒有看見。很快,他們看見了那五只狼,它們還在吃黃羊,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接近了它們。這五只狼也許已經(jīng)餓了很多天,好不容易咬死一只黃羊,便要盡情吞噬一番,所以放松了警惕。
阿坎示意大家不要出聲,悄悄趴在石頭后面。老馬和打狼隊員取下槍,把槍口對準了狼。他們所處的位置便于射擊,很容易打中狼。阿坎拍了一把老馬,示意他給熱汗一把槍。阿坎在笑,老馬也在笑,接著二人一起會心一笑。
熱汗已經(jīng)有三年沒有摸過槍,他甚至忘記了如何開槍。老馬遞給他槍時,他便用力把槍往回推。那槍沉甸甸的,他用了用勁才推了過去。熱汗沒有看見蹲在他身邊的阿坎,那槍被他一推,槍口一歪對向了阿坎。老馬嚇壞了,趕緊抓住槍讓槍口朝向天空。
阿坎也被嚇壞了,但他卻突然笑了起來。熱汗把槍口對準人的動作,讓他心里的那個想法更加清晰:如果熱汗開槍打死了狼,達爾汗還會反對打狼嗎?馬套不上韁繩不聽話,狐貍不卡住脖子不老實。達爾汗一直被村里人景仰,他兒子熱汗打死了狼,他就會被打狼隊牽住。打狼隊打死了狼,要的是向那場運動匯報的數(shù)量,而他要的是狼身上的東西,他只要把狼身上的東西悄悄收集起來,一定會等到賣出去的機會。
阿坎的這個想法很嚇人,一經(jīng)在心里產(chǎn)生,先把他自己嚇了一跳。干這樣的事是有風險的,但是富貴險中求,在人人都小心翼翼躲風險的時候,他反而不會引起懷疑。他咬了咬嘴唇,還是決定要抓住機會。瘦肉熬不出好湯,瘦驢馱不起重物。只有讓熱汗打死狼,才可以讓他的想法變成事實。這樣一想,他覺得渾身充滿力量,便又笑了。
所有打狼隊員的槍,都瞄準了狼。
老馬不下命令,誰也不能開槍。老馬看著阿坎,阿坎沒有表示出明確的意圖,老馬只能等。
五只狼不知道附近有人,還在吃著黃羊。
熱汗沒有說話,看了一眼那支槍。
阿坎把槍遞給熱汗,熱汗接過槍,臉上仍然充滿迷茫的神情。
阿坎讓老馬教熱汗如何推子彈上膛,瞄準,準備射擊。熱汗從來沒打過這種槍,槍沉甸甸的感覺,讓他覺得有什么壓住了他的手,并很快又壓在了他身上,他有了想開槍射擊的沖動。但阿坎卻并不急于讓他開槍,而是耐心教他瞄得更準一些,一定要有一槍命中狼的把握,才可以開槍。
熱汗很快便掌握了這種獵槍的射擊要領(lǐng)。
阿坎看著熱汗,心里的想法像開水一樣沸騰。
熱汗在瞄準,他的射擊姿勢很專業(yè),似乎只要射擊就可以打中狼。
老馬仍在耐心教熱汗瞄準,但阿坎卻在心里想象著熱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他已經(jīng)緊緊抓住了熱汗,此時在他眼前的熱汗只是一個影子,而真正的熱汗將為他所用,變成他的一枚棋子。
終于,老馬對熱汗說:“可以開槍了?!闭f完,老馬起身,讓熱汗把槍口對準了狼。
幾根青草被熱汗的胳膊壓倒了,他將胳膊從青草上挪開,然后瞄準一只狼,扣動了扳機。
但是沒有擊中狼。熱汗雖然有射擊基礎(chǔ),但他畢竟是第一次用這種槍,射出的子彈擦著那只狼的頭皮飛了過去,把石頭擊出一片火花。狼一驚,抬頭向他們隱藏的地方張望,僅僅看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它們嗥叫幾聲,轉(zhuǎn)過身準備跑走。
“追,邊追邊打。”老馬向打狼隊員發(fā)出命令。
打狼隊員包圍過去,把狼圍在了一條溝中。狼急了,分散開準備各自突圍,但這正好可以讓打狼隊員逐個瞄準,很有可能一一打死。
打狼隊員都在瞄準狼,只要扣下扳機,子彈就會射向狼。
老馬大聲喊:“開槍,打?!?/p>
熱汗開槍的同時,因為腳下不穩(wěn),身子突然一歪,槍口歪向一名打狼隊員。槍響后,子彈打中了一名打狼隊員的胳膊,他大聲痛叫起來。
阿坎一驚,但很快便意識到,這個意外不是壞事,熱汗的子彈擊中了打狼隊員,這件事比阿坎最初在心里產(chǎn)生的想法更大。他笑了。
熱汗被嚇壞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開的槍,在開槍的那一刻發(fā)生了什么。被他擊中的打狼隊員在流血,熱汗不明白射向狼的子彈,為何卻擊中了打狼隊員。
老馬也被嚇壞了,熱汗擊中打狼隊員,他覺得自己是罪魁禍首。老馬扭頭去看阿坎,阿坎眼中有幾分慌張,又有幾分鎮(zhèn)定。老馬有些疑惑,出了這樣的事,但阿坎卻好像在笑,難道阿坎不害怕嗎?
老馬和大家一起給打狼隊員包扎胳膊。子彈并未傷及打狼隊員的要害,僅從他胳膊中穿過,過一兩個月就可以長好。老馬松了口氣,關(guān)上了槍機保險。
阿坎也松了口氣,這樣的結(jié)果最好,正是他想要的。阿坎笑了,但他臉上沒有表情,只是在心里笑著。話從嘴里說出來有用,心思放在肚子里無患。沒有人能看見阿坎心里的笑,所以誰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熱汗擊中了打狼隊員,所有人亂成了一團,五只狼趁機從山谷中逃離。
熱汗背上冷颼颼的,他不知道阿坎在背后盯著他,所以他的冷是從心里冒出來的,是剛才的槍聲和子彈留下的,他不知道要過多長時間,這種冷才能消失。
阿坎用手捅了一下老馬,老馬便慢了下來。阿坎悄悄問老馬:“你的打狼隊員不會有事吧?”
老馬說:“沒事,很快就會好的?!?/p>
阿坎問:“在這個事情上,還可以再弄出一些事情來,你沒想過?”
老馬不解,便問:“再弄出什么事情來?”
阿坎又像以前一樣笑了:“你忘了咱們說過的讓熱汗打狼的事情……”
老馬明白了阿坎的意思,阿坎眼睛里的笑,是他們商量事情時的那種笑。老馬湊近阿坎的耳朵,問他該如何辦,阿坎悄悄告訴了老馬辦法,然后和老馬相視一笑。
老馬走到熱汗跟前,問:“熱汗,你看這個事情,人都傷了,現(xiàn)在怎么辦?”
熱汗一聽這句話,覺得有一股寒氣在往身體里鉆。他看了一眼老馬,希望能看到希望,但老馬的雙眼冷冰冰的,一點兒希望也沒有。他問老馬:“你說該怎么辦?”
老馬說:“這件事,如果說成是你故意開槍打了打狼隊員,那就要追究責任;如果說成是不小心槍走火,那就可以不追究責任。”
熱汗急切地望著老馬,看來,這件事怎么說,全靠老馬了。
老馬說:“我其實愿意說成槍走火,但問題是你要保證,以后不管什么時候,都要和我保持一致的說法。說出的話咽不回肚子里,射出的箭回不到箭袋中。這件事如果露餡了,到時候你和我,還有你父親達爾汗就都丟人了,我們的臉會被別人笑話成屁股?!?/p>
熱汗一把抓住老馬的手說:“我保證,什么時候都不說?!?/p>
老馬說:“對你父親達爾汗也不能說?!?/p>
熱汗猶豫了一下,覺得不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也沒有什么問題,便說:“好,我對父親也不說?!?/p>
老馬笑了:“那就好,這個事情過去了,就當它沒有發(fā)生過?!?/p>
他們扶著受傷的打狼隊員返回。
快到托科了,老馬對熱汗說:“你回家后自然一點兒,不要讓任何人看出出事了。過了今天晚上,到明天就什么事也沒有了?!?/p>
老馬這樣一說,熱汗又緊張起來,臉上浮出一絲惶恐。離家越近,熱汗越覺得父親會發(fā)現(xiàn)這件事,如果他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便無法在家里待下去。父親最痛恨說謊的人,他曾經(jīng)說過,在太陽底下說話要捧著良心,在月亮底下看路要捧著眼睛。他欺騙了父親,父親會和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的。
老馬看見熱汗在擔憂,悄悄對他說:“千萬不能讓你父親知道這個事情,不然他的名聲就完了。你想啊,他好不容易下了不打獵的決心,你就開槍打傷了打狼隊員,這不是扇他的嘴巴,讓他的臉變成屁股的事情嗎?所以你一定要讓這件事爛在肚子里,不能對任何人說一個字。”
熱汗覺得有無比沉重的東西壓在了身上,他想擺脫卻擺脫不了,他只能扛。于是,他咬咬牙,向老馬點了點頭。
遠遠看見托科村,熱汗臉上浮出急切的神情,今天的遭遇出乎他的意料,他想盡快回家去。
阿坎走到熱汗身邊,問他:“老馬給你說的話,都記住了嗎?”
熱汗點了點頭說:“記住了?!钡珶岷褂钟X得奇怪,老馬對自己說了些什么,阿坎為什么會知道呢?他想問問老馬,但又想自己要少說話,便什么也沒有問。
阿坎對熱汗說:“你看,我們對你這么關(guān)心,你以后一定要對我們說實話,有什么事情不明白,一定要來問我們,我們會幫你想辦法、拿主意的。”
熱汗覺得阿坎比老馬真誠,所以他更愿意聽阿坎的話,于是他又向阿坎點了點頭。
阿坎嘆了口氣,臉開始抽搐起來。但他盯著熱汗,又有了幾分釋然。達爾汗啊達爾汗,你站在了山頂又能怎么樣,那是昨天的事情;今天,熱汗在我手里抓著,我們的較量已經(jīng)開始;明天,我們的較量還將持續(xù);后天,我們的較量一定會是你想象不到的結(jié)果。
老馬的臉也在抽搐,早知道這樣,他當時應(yīng)在陷阱邊對白鬃狼開槍。達爾汗雖然沒有和白鬃狼面對面對峙,但是他和白鬃狼之間卻有這么多的事情,如果當時打死白鬃狼,今天該多么高興。說糊涂話的是傻子,騎馬駒子的是孩子。一股屈辱感在老馬心里涌動,他恨達爾汗,如果打狼隊在今年一無所獲,那一定和達爾汗有關(guān),是達爾汗影響了他們的運氣。
馬蹄聲清脆,但每個人都在想心事,似乎他們的心,正走在一條頗為艱難的路上。
少頃,老馬冷靜了下來。恨歸恨,生氣歸生氣,但眼前的事實讓他明白,還得想辦法去尋找那只白鬃狼。他在庫孜牧場讓白鬃狼跑了的事情,已經(jīng)被分布各處的打狼隊知道了,如果他能找到白鬃狼,打死它,他就能抬起頭。否則,會有恥笑在等著他,讓他變成笑話。老馬嘆息一聲,問熱汗:“你父親打算什么時候進齊里克牧場?”
熱汗對老馬已經(jīng)沒有任何防備,說:“十天后?!?/p>
老馬不解,問:“為什么在十天后?”
熱汗說:“十天以后,母狼開始下小狼崽,那時候公狼守在母狼身邊,人趕著牛羊進牧場最安全?!?/p>
在托科村口,阿坎突然勒住馬韁繩,示意大家不要出聲,然后豎起耳朵聽了起來。聽了一會兒,他告訴大家附近有狼。是前幾天的炮聲把狼驅(qū)趕到了托科一帶,阿坎對此堅信不疑。
老馬看了一眼阿坎,變得很興奮。狼居然敢接近村莊,不是找死是什么?他和打狼隊員當即下馬,把子彈推上了膛。
狼在哪兒呢?
村莊里有牛和馬,還有狗臥在路邊,狼會在這樣的地方藏身嗎?阿坎提醒大家,昨天晚上白鬃狼都能進達爾汗家的院子,這會兒在某個角落藏一只狼,完全是有可能的。
老馬和打狼隊員都有些疑惑,既然有狼,到底會藏在哪里呢?
阿坎示意大家進入村西的小樹林搜索,如果有狼,它一定會藏在樹林里。大家小心翼翼地進入小樹林,突然,一團影子從樹林里閃出,向山坡上躥去。打狼隊員向那團影子瞄準,但它太快了,轉(zhuǎn)瞬間便跑上了山坡。
“追!”老馬發(fā)出命令,打狼隊員便提槍向山坡追去。
熱汗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那團影子跑到山坡上,突然停了下來。大家仔細一看,果然是一只狼!很快,他們又看見它脖子上有白毛,是白鬃狼。它前幾天從達爾汗家的院子里出來后并沒有離去,而是隱藏在了村西的小樹林里。他們很驚訝,它知道村里有打狼隊,每個人手里都有槍,它為什么不遠遠躲開呢?
不躲開,你就是找死。打狼隊員叫喊著,又舉槍瞄準它。
熱汗驚叫一聲。
他看見白鬃狼的爪子旁有一根繩子。他雖然不知道昨天晚上它從他家的柵欄上扯下了這根繩子,但是他一眼便認出那是他的繩子。認出了繩子,他便知道白鬃狼接近他家后,看見了他救過它的那根繩子,便從柵欄上扯下叼走了。
熱汗心里彌漫開一股熱乎乎的感覺。
他看著白鬃狼,便知道白鬃狼接近他家的原因,他救過它,它記恩,它接近他家實際上是想接近他。但是它是狼,說不了一句話,而他,即使說上一大堆話,它也聽不懂,無論報恩還是默對,都只能是無言的。不過,他認為它作為狼,自然有它的行為方式,也許它遠遠地看一眼,便會明白,便會滿足。
白鬃狼望著他們,一動不動。
熱汗看見,白鬃狼的肚子又大了,看來很快就要下小狼崽。
打狼隊員向它圍了過去,但它卻沒有絲毫恐懼,只是低頭盯著他們,似乎要和他們拼斗一番。
“毛驢子下的白鬃狼,膽子大,欺負人呢,準備打!”老馬大叫一聲,打狼隊員都舉起了槍。老馬把他的槍遞給熱汗說:“我年齡大了,眼睛花了,你來,瞄準了它就扣扳機?!?/p>
熱汗不想再碰槍,但老馬已經(jīng)把槍塞進他懷里,無奈,他便接過了槍。
老馬又笑了一下,旁邊的阿坎也在笑。
白鬃狼仍蹲在山坡上一動不動。
打狼隊員不解,白鬃狼似乎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對他們手里的槍更是不屑一顧。老馬提醒大家一定要瞄準了再開槍,爭取一槍把白鬃狼打死。很快,所有的槍都瞄準了白鬃狼。
老馬下令開槍。
脆烈的槍聲響起,但仍然無一打中白鬃狼,它一動不動地蹲在那兒,似乎一點兒也不恐懼。打狼隊員不甘心,又向白鬃狼瞄準,準備第二次射擊。
村里的一條狗聽到槍聲后跑了過來,看見白鬃狼蹲在山坡上,便撲了過去。它是一只獵犬,看見狼,渾身的血便沸騰了,要撲過去撕咬狼。白鬃狼有孕在身,它一旦被這只獵犬纏上,就會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甚至會被咬死。
熱汗突然開槍。
熱汗沒有向白鬃狼開槍,而是奇怪地擊中了那條狗,一槍就讓它倒在了地上。
白鬃狼看了看死了的狗,起身跑了。熱汗一直盯著白鬃狼,直至它消失后,才放下了槍。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打白鬃狼,但他卻打死了撲向白鬃狼的獵犬,他們都愣住了,熱汗為什么突然變成了這樣?
熱汗表情怪異,嘴里喃喃自語,好像也為自己的行為吃驚。
打狼隊員很驚訝,白鬃狼懷孕了,狗撲過去一定會把它咬死。難道熱汗打死狗,是為了放走白鬃狼?這件事不可思議,熱汗明擺著在幫白鬃狼。
少頃,阿坎和老馬反應(yīng)過來,老馬說:“沒事,不是熱汗要打狗,是狗自己撞上了子彈。”
狗的主人來了,抱著狗用難聽的話罵人。阿坎和老馬對視一下,他們沒有笑,但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意思。老馬走到狗的主人面前說:“對不起,是我打死了你的狗,我給你賠,你說吧,你的狗值多少錢?”
熱汗一驚,想說什么,但阿坎用胳膊碰了他一下,他便什么也沒有說。
老馬按照狗主人的要求賠了錢,狗主人抱著狗尸走了。熱汗覺得奇怪,發(fā)生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幕,而且老馬還賠了錢,但老馬卻顯得頗為輕松,看上去像沒有發(fā)生任何事情一樣。熱汗把槍遞給老馬說:“你不要再讓我開槍,我以后再也不碰這東西了?!?/p>
老馬說:“可以?!?/p>
熱汗問:“剛才,你為什么說,是你打死了狗?”
老馬笑了:“為了保護你啊。你想,你如果把一只狗當狼打死,你的臉就丟盡了,你父親也會受影響。你想想,你父親打獵幾十年,他的兒子卻把一只狗當狼打死了,村里人不笑話嗎?一個人有舉起一百公斤的力氣,卻經(jīng)不起別人一公斤流言的打擊。所以,我把這個事情攬下來,就保護了你。我本來是來打狼的,再說也不是村里人,不怕被人笑話。”
熱汗不知道說什么好,今天發(fā)生的兩件事,像繩子一樣死死縛住了他,他想掙脫,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阿坎和老馬早已為他解開了束縛。他們?yōu)槭裁磳ξ疫@樣好呢?熱汗想不清楚。
進了村,熱汗和大家分開,往家走去。走到柵欄前,他覺得腿軟軟的,似乎無力邁進家門。背叛了誓言會失去機會,背叛了親人會失去信譽。熱汗這時才發(fā)現(xiàn),老馬和阿坎從他嘴里套走了不少東西。我上當了嗎?他疑惑地轉(zhuǎn)身去看老馬和阿坎,只能看見他們的背影,不知他們是什么表情。他想起老馬和阿坎神秘的笑,覺得自己雖然從今天的事情中解脫了,但雙手卻似乎被老馬和阿坎死死抓住不放,他已經(jīng)沒有了自由。老馬和阿坎用什么抓著自己呢?熱汗仍想不清楚。
回到家,熱汗告訴達爾汗:“在村口碰到了白鬃狼。”
達爾汗說:“我聽到槍聲了,打中了嗎?”
熱汗說:“沒有?!?/p>
達爾汗說:“一定是打狼隊的人槍法太差,沒打中?!?/p>
熱汗想把實情告訴父親,但想到老馬的叮嚀,想到今天發(fā)生的事情都和自己有關(guān),便把話咽了回去。
達爾汗說:“昨天晚上白鬃狼進了咱們家院子?!?/p>
熱汗說:“我聽說了?!睙岷共桓铱锤赣H,怕父親看出他有心事?;貋淼穆飞?,他一會兒充滿愧疚,一會兒又充滿慶幸。當愧疚和慶幸扭結(jié)在一起時,他便覺得自己在無底的黑洞中掙扎,既不會落到底,也不會爬上去,就那樣懸在半空,任痛苦一陣陣襲來,穿透了他的身心。
熱汗半天不說話,達爾汗便說:“你碰到的白鬃狼,是咱們在庫孜牧場上碰到的那只。昨天晚上到過咱們家院子的,也是它。你在庫孜牧場把它拉出陷阱的那根繩子掛在柵欄上,它看到后愣怔出神,便臥在了咱們家院子里。”
熱汗的心又疼了一下,他想坦白今天的事情,但猶豫了一下,又把話咽了回去。
達爾汗接著說:“后來有人看見了它,它受到驚嚇,一躍從咱們家柵欄上跳了過去,然后柵欄就倒了。也許它以后還會來的。”
熱汗有些疑惑:“它來干什么?它為什么在這種時候還接近托科,接近我們?”
達爾汗說:“白鬃狼接近托科,接近我們,慢慢就熟悉了人的生活,它就不會害人了?!?/p>
但熱汗心里不踏實,打狼隊在托科,阿坎和老馬又那么神秘,白鬃狼在這時接近托科,難道不怕死嗎?
達爾汗看出了熱汗的疑惑,也不無擔心地說:“現(xiàn)在,打狼隊的人天天亂開槍,一心要打死白鬃狼,白鬃狼恐怕會有變化的,我擔心它被打狼隊激起仇恨,那就麻煩了?!?/p>
熱汗不知道說什么好。
所有的事情都變成了迷霧,在熱汗面前升騰翻滾,熱汗什么也看不清,他深深陷了進去。
一個多小時后,托科村傳出一聲槍響。
槍聲是從打狼隊的住處傳出的,村里只有他們有槍,這一槍一定是他們開的。很快,人們便看見熱汗從打狼隊的氈房中沖了出來,他揮舞著拳頭,似乎要把誰一拳擊倒。
達爾汗聽說熱汗在外面惹事,便向打狼隊的住處趕去。人的憤怒可以制止,但子彈卻不會拐彎。他聽到了剛才的槍聲,他擔心熱汗出事。
在村子中間,達爾汗看見熱汗揮舞著拳頭向這邊走來,他便停下,等他走過來。熱汗走到達爾汗跟前,揮舞的拳頭像是被什么擊打了一下,軟軟地落了下去。他的臉上有淚水,對著達爾汗只說了兩個字:“父親……”
達爾汗說:“回家?!?/p>
熱汗跟在達爾汗身后回家。
事后,人們才知道熱汗當時嘴里喃喃自語,沖進了打狼隊的住處。老馬看見熱汗神情怪異,站起來要和他打招呼,熱汗并不理老馬,沖到老馬的槍跟前,一腳將槍踢飛。不知老馬為何將子彈上膛,槍被踢飛后撞到一把椅子上,居然“砰”的一聲響了。老馬嚇壞了,死死抓住槍,讓打狼隊員把熱汗推出了氈房。熱汗已失去理智,怪叫著,揮舞著拳頭離去。
熱汗為何要一腳將槍踢飛,誰也不知道。
在家里,熱汗一句話也不說,長久沉默著。達爾汗什么也不問,把一碗奶茶放在他身邊。他剛走出門,熱汗追了出來,一把將他脖子上的狼髀石揪了下來。達爾汗仍然什么也不問,只是默默看著熱汗。熱汗把那塊狼髀石塞到達爾汗手里,轉(zhuǎn)身進屋去了。庫力提看到這一情形,端在手里的木盆掉在地上,水“嘩”的一聲向四處濺開。她大叫:“熱汗,你被人詛咒了嗎,干這樣糊涂的事情!”
達爾汗什么也沒說,拉著熱汗默默回到屋里。熱汗坐在窗子前,望著外面,一臉傷感。達爾汗問熱汗:“我們以后不要再做和狼有關(guān)的事情,好嗎?”
熱汗的心一下子收緊。
少頃,熱汗的眼睛里涌出了淚水,他走到父親身邊說:“我以后再也不干任何和狼有關(guān)的事情。不論什么時候,都不打狼?!?/p>
達爾汗點了點頭,對熱汗說:“去吃飯吧。”
【王族,現(xiàn)居烏魯木齊市,出版有散文集、小說集、詩集、長篇小說等。曾獲在場散文獎、林語堂散文獎、三毛散文獎、豐子愷散文獎、《朔方》小說獎、《西部》散文獎等。有作品被譯為英、日、法、韓、俄、德等文字在海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