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嶠:誰聽廣陵弦
我向來癖好孤絕夐異之事物。剛上大學時因?qū)W篆刻迷上印石。水洞桃花、高山朱砂、芙蓉晶、荔枝凍、燈光凍、菜花黃、云碧石、天青凍、巖門晶……在這些紛繁繚亂的炫彩中,艾葉綠精準無誤地攫住我。艾葉綠是壽山石中神品,珍逾田黃,清時便已絕產(chǎn)。明末藏家謝肇淛稱:“艾葉綠石,聞見第一。”《后觀石錄》載:“綠色通明,而底漸至深碧色,獨其住處稍白,則艾背葉矣?!睋?jù)說張居正亦極嗜此石,死后盡數(shù)被抄沒,從此絕跡。今時石商,往往以月尾綠偽易之,可發(fā)一笑。艾葉綠之于印石,正如廣陵散之于琴曲,是絕響之音,難招之魂。
但最令人痛惜的永遠不是廣陵之絕,而是知音之逝。唐人有絕句:“流水音長在,青霞意不傳。獨悲形解后,誰聽廣陵弦。”張居正所藏艾葉綠石乃摯友談愷所贈,在其死后,張悲哭凄慟,惟終夜以艾葉綠杯獨斟獨飲,睹物懷人:“月下綠尊同郢酒,天涯青眼對吳鉤。”
距離《艾葉綠》寫完已有四年。那時候小說對我來說就像某個旋轉(zhuǎn)不息的巨大火球,四下耀白一片,雙目不能見物,只能憑著一腔意氣不惜體力地橫沖直撞。四年后重讀,刨去那種文學初學者難以駕馭的過剩野心與具有逞炫傾向的敘述花巧外,至今仍能讓我心生感應的,便是得覓知音的慰藉。如果要提供一把進入小說的鑰匙,我想是“小說之于作者的療愈之一,即是:保留想保留的特質(zhì),創(chuàng)造未得到的世界”,一次童年被詐騙的創(chuàng)傷,被男主人公衍生成一段傳奇的尋石冒險,而現(xiàn)實中痛打他的嚴厲父親也被塑造成一位不瘋魔不成活的石癡。這段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言的曲折心緒,終在心理醫(yī)生箏小姐的傾聽與療愈下被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