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倬:手下留情的寫作者
永和里真實存在,我在那里住過十年。如果你坐火車來昆明,在快抵達終點的時候,路邊那幾排淡黃色外墻的房子便是。那幾排房子只有靠近路邊的那面外墻呈淡黃色,這是為了迎接某次檢查,相關部門的天才們想出的主意。
現實生活中,像永和里這樣的住宅區(qū)叫“老破小”。它們位置好,生活便利,但物業(yè)管理和小區(qū)環(huán)境差。我喜歡“老破小”這個叫法,很準確。甚至,如果把這個詞從房子延展到人身上,也很合適?!袄稀?,老人;“破”,生活破碎者;“小”,小商販。我們是鄰居,是彼此的鏡子,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和未來。從29歲到39歲,永和里是我的生活見證者。
寫永和里,一切都那么熟悉。自上世紀80年代,它就矗立在那里,而且不知今后還要存在多少年。多少住戶來來去去,有人出生,有人死。某天我突然意識到,永和里只有一個外人,那就是門衛(wèi)大爺。終日在別人的家門口替人守門,這真是個殘忍的工作。
我住過的房子,我的鄰居,我的小說。我之所以反復在一項虛構的技藝里提及真實的元素,是因為我覺得空中不能建樓閣。即使是匯聚了人類野心和夢想的通天塔,也必須建立在堅實的大地上。而這大地,在小說中,就是現實,是作家與人物的心靈暗道,是感同身受,是情感,是手下留情。
對,我是手下留情的寫作者。心存悲憫,讓自己穿行于虛實之間。這樣的寫作,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寫了二十年,我還是無法從自己的生活中抽離,去做一個他人生活的旁觀者。
寫《永和里》之前一個月,我剛完成一部長篇小說的寫作。一個15萬字的小說,大概相當于一個半程馬拉松。所以,《永和里》更像是運動過后的拉伸。這是一個簡單的故事,講出來只需三五句話,且不會引發(fā)聽眾的任何驚詫。但這正是我寫這個小說的原因所在。有沒有可能,在波瀾不驚的生活下,開掘出暗流洶涌的通道?有沒有可能,讓文字穿過事件,抵達我們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小說之小,是細微,是一粒沙里的宇宙。小說是世道人心,而文字在人心面前,往往力有不逮。
用一陣風去捕捉另一陣風,用一個影子去追逐另一個影子,這就是我理解的寫作。
感謝《長城》對《永和里》的評價。聽,火車又駛過窗外了。我和秀龍主編曾對這個小說有過探討,對他提出的看法,我一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