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松浦》2023年第6期|李元勝:萬物寫我(組詩)
《萬物寫我》
垂柳用不斷蘸水的筆尖
飛機用滑行時的火花
在寫我
愛我憎我的人
也在寫我
以不可壓抑的悲喜或蔑視
我經(jīng)歷的所有事物都在參與
茫茫無邊的因果
以書籍里的黑蝶翅上閃耀的藍
交替著寫我
在書房寫,在林區(qū)寫
以踉踉蹌蹌的身體
寫著同一個重疊的人字
再見,春天的甜蜜
再見,夏天的雷霆
你們把我寫得由輕到重,再由重到輕
仿佛,永不休止的拉鋸
把一個懵懂少年寫到滿頭霜雪
唉,太快了……
這撲面而來的草稿般的一生
這來不及修改的一生
《關于帽子》
萬物皆有帽子
有的可見,有的不可見
梅花鹿以鹿角為帽
方尖碑以閃電為帽
你的帽子,可能出乎你的意料
戴上帽子的蠟燭是危險的
那微弱的火焰
既可照明,也可毀滅
取下帽子的筆同樣危險
那犀利的筆尖
可能講述你想疏遠的真實
我經(jīng)常為一個詞尋找帽子
它瑟瑟發(fā)抖,猶如面臨審判
我經(jīng)常為一首詩尋找帽子
多數(shù)默不作聲
總有一首,每字每行都面露不屑
是的,哪有能配上它的呢
好詩不需要帽子
我們曾以童年為帽
不是每個帽子都是甜的
我們曾以青春為帽
自帶翅膀,讓奔走也像飛行
它們有積雪的屬性
或瞬間飛散,或緩慢消融
只是帽下之人并不知曉
哪有永恒的呢
夫妻互為百年之帽,也有取下的時候
或許,不可見的才能如影隨形
比如后天之帽:名字
遵從內心的人必被濺上污泥
比如先天之帽:命運
而我從未服從過它的安排
《不愿被拆分的人》
黃昏的拆分開始了
事物的明亮部分在上升
漆黑的部分留在原地
在堤岸上聊天、散步
屬于我們的輕盈部分
將于午夜經(jīng)過蒼山之巔
回到各自房間
一盞燈熄滅,又一盞燈熄滅
洱海的堤岸,我們的堤岸正在消失
立于窗前
看一小片一小片的沼澤
無可挽救地連接在一起
只有對面閣樓燈光微弱
那個不愿被拆分的人
正在寫詩
他掙扎著,試圖用這種方式
從沼澤的邊緣爬出
《白 鷴》
從對面的樹林里
一個白色三角形正徐徐抽出
向著天空
扇動的翅膀拉長了銳角
這是你對世界的看法嗎?
白鷴
如果從生到死,連成不可改變的直線
第三個點意味著什么
也曾同樣掙扎著,拉著這個點
想遠一點,再遠一點
從我年華的漆黑樹林里
或許,也有發(fā)亮的三角形
被拉長的銳角
回憶的盡頭,幾何學的盡頭
有什么正在醒來
在此刻,在車八嶺的正午
還是算了吧,還有什么三角形
能比眼前的更美
更像虛無呢
《寫在水上立交》
仿佛是虛擬的,運河在田野的上方流著
支撐著它的,是即將崩塌的時間
仿佛我正寫的這首詩
更小規(guī)模的運河,一端懸掛在筆尖
另一端在紙上形成蘆葦蕩
從洛陽到淮安,再從淮安到鹽城
一端懸掛在隋朝
另一端在人們的心里尋找著河床
我們短暫的一生,要容納多少沉沒的時代?
一首小詩,要容納多少沉船?
仿佛不是一條河,而是河流的總和
是無數(shù)的命運在匯聚,表面卻如此寂靜
在各種虛擬中,我們終于老了
不在乎時光,也不在乎身后名
現(xiàn)在,只需略略起身,放年輕的新淮河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