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成難:夜深人靜,一條狗給了我踏實與溫暖
我小時候因為結(jié)巴,幾乎沒有玩伴,唯一和我形影不離的是一群狗。農(nóng)村里草垛多,狗喜歡鉆草垛,我便也跟著它們鉆草垛。狗沖在我前面,在密實的稻草中掏出一條小道,從它們奮力的樣子可以看出,它們對我的到來是很歡迎的。
我家養(yǎng)的是一條黑狗,因為眼睛上方有兩撮黃毛,便落了個四只眼的名字,這兩撮黃毛總給人一副憂郁神情。這一點和我很像,我們都有憂郁的毛病。
四只眼活到十多歲,我陪伴了它十多年,或者說,它陪伴了我十多年。記得小時候的盛夏中午,大人們都在午睡,我?guī)轿业拿孛苤匦¢w樓里,閣樓是樓梯最上方的一個平頂空間,僅一兩個平方米大小,也沒什么用處,所以便成了我的個人領(lǐng)地。正午閣樓里熱氣蒸騰,溫度超過五六十?dāng)z氏度,我喜歡躲在那個狹小的四周封閉的空間里,仿佛與世隔絕。樓下馬路上的自行車鈴鐺聲、行人的腳步聲,以及大人們的閑談,顯得那么遼遠,而這種遼遠反而給了在狹小閣樓里的我一種空闊之感。所有的聲音變得遙遠、虛淡,只有四只眼喘息的聲音離我那么近。它緊緊地挨著我,不時地仰頭看向我,仿佛正努力理解這項艱巨而光榮的任務(wù)。從中午到傍晚,我身上汗如雨下,不知道四只眼是如何熬過那漫長又炎熱的時光的。
后來很多年,我對四只眼的回憶大多與那些悶熱的午后有關(guān)。我多么喜歡和動物在一起,毫無防備,只管享受動物的忠誠和對你的依戀。四只眼老死之后,我很多年都沒有養(yǎng)狗,直到2018年,女兒從外面撿回一只流浪狗,狗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
我給那只流浪狗取名花花,它成了新的家庭成員。那時候,我還有熬夜寫作的習(xí)慣,不管多晚,打開書房門,花花一定坐在門口等我。我洗澡,它坐在衛(wèi)生間門外;我去廚房,它就坐在廚房門外,直到我走進臥室,它才轉(zhuǎn)身回它的狗窩。它永遠不急不躁,耐著性子等我入睡。夜深人靜,一條狗給了我踏實與溫暖。
去年,我搬到鄉(xiāng)下一個帶院子的房子居住,收養(yǎng)的流浪狗的數(shù)量更多了。我一天中的大多數(shù)時間、精力,以及情感都花在了它們身上。狗成了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收養(yǎng)的一條流浪狗意外懷孕了,生了小狗之后,因為護崽,大狗與大狗之間相互攻擊,為了能讓大狗們繼續(xù)回到從前的和睦狀態(tài),我不得不將小狗一一送人。每條小狗從身邊剝離的時候,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擅自安排它們的命運。
說回小說吧,《天幕騎兵團》是今年完成的,那時候我剛經(jīng)歷了與小動物們分離的痛苦。我在小說中不得已安排了它們的命運——動物園、走向森林、死去、飛向自由的天空……我不知道人與動物該是怎樣的相處方式,我不能給出一個絕對的答案。在小說中,我試圖建立一個動物與人的小小王國——馬戲團,給人和動物一種純粹的互為生存的關(guān)系。馬戲團里有蛇、耕牛、大象、猴子,等等,它們代表了人性里的貪婪、忠誠、善良,等等,是人性的映照和補缺,“我”不得已將動物們一一送走,但人性里那些根深蒂固的部分卻無法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