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2024年第1期|焦沖:人約黃昏后(中篇小說 節(jié)選)
焦沖,1983年生于河北玉田。2008年開始在《當代》《人民文學》《長城》《山花》等期刊雜志發(fā)表小說,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男人三十》《微生活》《原生家庭》等,中短篇小說集《沒事就好》,多篇作品被《中篇小說選刊》《作品與爭鳴》轉載。曾獲第二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長篇小說佳作獎,2017年度廣西文學獎。為河北文學院第十四屆、十五屆、十六屆簽約作家。
人約黃昏后
◇◆ 焦 沖
1
小陳從一個月前開始每周兩次到陸欣雨家打掃衛(wèi)生,陸欣雨對小陳的服務態(tài)度和服務質量頗為滿意。之前的那些保潔阿姨普遍年齡偏大,不僅服務意識差,且因這行做得太久反而學會偷懶?;话衙髅嫔蠏咭粧吣ㄒ荒?,幾乎稱得上敷衍了事。小陳卻很認真,極有耐心,不留任何死角,而且每次都會將物品各歸其位(難得她剛做過兩三次就記得了那些玩意本來的位置),碼放得工工整整,那種對工作的極度負責簡直讓人懷疑她患有輕微的潔癖和強迫癥。看得出來,她很需要這份工作,生怕出了差錯而造成經(jīng)濟上的損失或是丟了差事,因此才小心翼翼、盡心盡力,所以每次結束后,陸欣雨往往會額外打賞她三五十塊,權當小費。眼下,她正坐在沙發(fā)上,邊玩手機邊覷著小陳打掃客廳,不時和她扯上幾句閑話。通過以往三言兩語的交談,她得知小陳的老家在河北,來北京還不到半年,她老公比她來得早,在一家健身房做教練。他們有兩個孩子,兒子上三年級,女兒還在幼兒園大班,夫妻倆來北京就是想多賺點錢,為了孩子以后能上得起一個好點的中學。
陸欣雨正刷著某款視頻軟件,那上面有很多在鄉(xiāng)下自主創(chuàng)業(yè)的年輕人,看起來積極、亢奮、充滿正能量,于是她隨口問小陳,你以前在老家做什么?小陳側頭瞟了一眼陸欣雨,旋即繼續(xù)擦著茶幾腿兒道,在服裝廠上班。陸欣雨道,錢多嗎?小陳道,和現(xiàn)在差不多,就是經(jīng)常加班,一坐就是十二個點,頸椎疼得受不了。陸欣雨道,服裝廠都那樣,可北京消費那么高,你剩不下幾個錢吧?小陳道,老公工作忙,沒空三天兩頭往家跑。陸欣雨心頭一動,望著小陳腦后那根粗壯的馬尾辮,別有意味地說,他是舍不得把你一個人留在老家吧,你這么年輕,人又漂亮。小陳聽出了陸欣雨的弦外音,并不覺得不好意思,一副沒心沒肺的口吻道,嗐,才不是,別看我倆都在北京,可還是各住各的,一周能見上兩次面不錯了。陸欣雨不解道,為什么不搬出來一塊兒???小陳道,省錢,北京的房租太貴了,等以后賺得多了再一塊兒租個單間。陸欣雨哦了一聲。小陳羨慕地感嘆道,要是有大姐家這么寬敞的房子就好嘍。接著自嘲道,不過那是做夢,我倆干一輩子也買不起。陸欣雨道,我們買得早,那時候房價還不怎么高。
這是一套頂層復式,陸欣雨嫁給老黃之前,老黃就已經(jīng)買下。不得不說,很大程度上是這套房子加重了她和老黃結婚的砝碼,不然老黃身上能有什么吸引她的呢?要個頭沒個頭,要長相沒長相,性子又蔫,年齡又大,還不解風情。只有錢,還有一點兒權力,讓她動了心,畢竟人這一輩子說到底還是吃喝拉撒,肉身上的舒服最重要,至于“有礙觀瞻”,因為這些附加值也能逐漸習慣,賞心悅目不過是一時的新鮮,沒什么實用功能。陸欣雨和老黃是同一個縣的老鄉(xiāng),她從師范畢業(yè)后便在縣城頂破的一所小學教語文,年輕那幾年她玩得兇,沒拿戀愛當回事,三天兩頭換男友,到頭來聲名狼藉,也沒人和她正兒八經(jīng)地談感情,只想和她搞著玩,隨著年紀漸大,連和她搞的人都沒了,結婚的更沒影兒。這讓她稍感后悔,更多的則是對小地方人保守、市儈、勢利嘴臉的不屑,她早就清楚自己和這里格格不入,她也明白只要自己到了大城市,身上的一切不合時宜都會自然消失,因此當媒人將在北京工作和定居的老黃介紹給她時,她欣然赴約,哪怕老黃比她大了八九歲也無所謂?;楹螅宵S利用手中的權力和人脈將她的戶口、工作調到了北京,她從一個沒人要的大齡剩女搖身一變成了萬千人羨慕的北京人兒,這更讓陸欣雨對老黃刮目相看,認為自己嫁對了人。
樓下打掃完畢,小陳上樓,收拾干凈以后,拿著垃圾袋下來,照例讓陸欣雨檢查一番,以防有什么不能扔掉的東西在里面。垃圾比較干凈、單一,因樓上主要是兩個臥室,其中一個兒子住,另外一個是老黃的書房,里面有床,有時他會睡在那里。陸欣雨先是看了兩眼,接著又看了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有個東西不對勁,于是讓小陳拿出來給她細看。其實不用細看,她已然認出那是一只沒用過的安全套,重點不在于它是安全套,而在于這個牌子的安全套她和老黃從認識到現(xiàn)在根本沒買過,她甚至都沒聽說過這個牌子。她首先想到的是正讀高二的兒子,早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于是問小陳,這是黃一郎房間的?小陳道,不,是從書房床底下掃出來的。陸欣雨道,你確定?小陳道,沒錯。陸欣雨心頭一緊,捏起這只包裝花哨的安全套,若無其事地說,沒事了,你打掃完就回去吧。
小陳提著垃圾來到鞋柜旁,脫下鞋套,背上工具包,臨出門時稍顯不好意思地提醒道,陸姐,別忘了給個好評。陸欣雨站在客廳道,放心,馬上評價。家政App上有訂單完成顯示,陸欣雨一如既往地給了五星好評,并打賞了五十塊錢。據(jù)說客戶的評價很重要,直接關系著月度獎金,若一個月內差評超過三次,就可能丟掉工作。關于網(wǎng)絡平臺上的服務評價,陸欣雨多是習慣性好評,即便之前那些打掃得不是很認真的保潔員,外賣遲到或是送錯,快遞員弄丟件兒,也沒給過差評。本來賺的就是辛苦錢,忙中出錯在所難免,何必逼人家呢,再說,萬一對方是個記仇的小人,蓄意報復她可就是無妄之災了。評價完,陸欣雨盯著這只套子發(fā)了片刻呆,本想扔掉,想到以后可能成為物證,便放進了錢包。隨后上樓,進了書房。她細細搜查,企圖找到更多、更具說服力的蛛絲馬跡,但一切都如意料之中般正常,整個房間的布置簡潔而明朗,仿佛佐證著主人的清白??伞徊皇潜砻嫔夏腔厥?。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自言自語道,肯定有問題。事實上,這個問題一直存在,自從她和老黃確定關系之后就有端倪。簡而言之,老黃不太熱衷性事,到后來甚至發(fā)展成了性冷淡。剛結婚那陣,他們之間的性生活還算規(guī)律,但少得可憐,一個月也就一兩次,其他時候他也摟她、抱她、親她,然而每次皆點到為止,很少深入。她起初以為老黃有了外遇,又認為他生理上有問題,但經(jīng)過調查(那時候為了弄清楚原因,她曾跟蹤、查看手機或是他的其他私人物品),所有的事實都在證明老黃是個坦蕩蕩的正人君子,而且健康,正常(畢竟每個月一次的性愛還算得上和諧,他能應付自如,讓她得到滿足),她只得將此歸咎為他的年紀。畢竟男人在性需求、性能力上和年齡成反比,而她則愈來愈接近虎狼之年。可她羞于主動求愛,盡量壓抑著欲火,身體里驚濤駭浪,臉上卻淡定從容,仿佛修煉成了清心寡欲的菩薩。
有了兒子后,老黃幾乎一個月不再碰陸欣雨一次,且經(jīng)常出差,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個月,有時還會以工作為由躲在書房里過夜,寬大柔軟的雙人床上只有陸欣雨一個人輾轉反側,直到眼皮子發(fā)沉才會睡著。夜半醒來,一只胳膊劃向床邊,摸到的只有枕頭。睜開眼,什么都看不見,厚實的植絨窗簾擋住了外面的燈火闌珊。臥室一片漆黑,是盲人的那種黑。她如同深閨棄婦般暗自嘆息著,內心的哀怨猶如一聲聲悠長的木魚,從半夜直敲到天明。就在她為此已經(jīng)考慮到了要不要離婚時,母親偏生了病,是多年積累下來的心臟病,前些年吃點藥還能維持正常生活,但這次檢查后,醫(yī)生明確告知必須馬上做搭橋手術,否則會危及性命。大哥摸不著門路,父親慌得沒了主意,只能給她打電話,而她只有求助老黃。
老黃卻一臉淡定,成竹在胸,先是安慰了她,讓她不要著急和擔心,次日打了幾個電話,輕而易舉安排好了三甲醫(yī)院和心臟科專家,等到下午她的母親一到北京便被接到醫(yī)院,迅速辦理手續(xù),住進了單人病房,省卻了在陸欣雨看來非常繁瑣和復雜的就醫(yī)過程。隔天檢查后,確定了方案。手術做得很成功,母親在醫(yī)院里被照顧得很好。每天只有下午三點以后能探視,且不超過一個小時,因此母女相處的機會并不多。老黃似乎想到了這一點,岳母出院后,便把她接到家中,讓她和陸欣雨好好呆了一段時間,還抽出時間帶著她們去了紅螺寺。在大雄寶殿前,母親望著黃燦燦的銀杏樹葉,對陸欣雨說,多虧有個好姑爺,比兒子都強,要不然我就跟這樹葉似的,過不了幾天就落啦。陸欣雨無奈地笑笑,欲言又止。母親接著道,你不知道親戚們有多羨慕你,連帶著我也沾光,要不是他,你侄兒能找到工作?你可要知足,好好跟他過,遇到這樣的好主兒不容易。面對母親殷切的目光,她只能將滿腔委屈咽進肚內,與父母晚年能有個保障相比,她那點羞于啟齒的苦悶又算得了什么呢?
陸欣雨的思緒兜兜轉轉,猶如那些裊裊上升的香火,經(jīng)歷了這一遭,和老黃離婚的念頭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從來沒有過似的。她終于明白,這世上的婚姻根本沒有完美的,即便不是千瘡百孔,也都有著不如意之處,可為什么他們不離婚呢?那是因為不管哪一種婚姻都有其存在的必然原因和終極價值。難道她嫁給老黃的初衷是為了得到性愛上的滿足嗎?那為什么還要找他呢?比他年輕、體力好的男人那么多,可他們有老黃的本事嗎?在給她提供穩(wěn)定的、高質量的物質保障之余,還能解決她的父母或是其他親人的生活難處,有幾個男人又能毫無怨言地做到呢?所以說,老黃有別人沒有的能力,這也是他的價值所在。不得不說,以前那個對床笫之事耿耿于懷的自己太傻太短視太想不開了,放著這么有能耐的男人,何不好好利用呢!這番頓悟讓陸欣雨從老黃身上提煉出了新的指望,隨后在老黃的暗中操作和她自己的努力爭取下,評了幾次優(yōu)秀教師和先進教育工作者,并被提拔為副校長。再過兩三年,等到老校長退休,她很可能成為這所小學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校長。
2
下午接近五點時,小陳從當天最后一個客戶處打掃完出來,去車站的路上經(jīng)過一所小學,剛好趕上放學。身著天藍和云白色相間校服的學生們匯入街道和人群,他們像一群小鳥,嘰嘰喳喳,使周圍暫時變得歡快,充滿生機,就像頭頂樹枝上的新芽,在料峭春寒中蓬勃向上。她想到了閨女和兒子,于是來到一處角落,撥通了家里的手機。父母不在家,孩子們由爺爺奶奶照顧。響了幾聲,沒人接聽,反而給她掛斷了。她剛想再撥,兒子卻給她發(fā)來視頻邀請,她立即接聽,于是看到兒子和女兒在鏡頭里喊她媽媽,說他們剛到家不久,正在寫作業(yè)。其實昨天晚上她才跟他們視頻過,但當兒子問她何時回家,她還是鼻子發(fā)酸,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涌出,只道,昨天不是說了嗎,下個月你生日我和你爸都回去。女兒道,媽,我哥不給我球玩。兒子反駁道,你又不會踢。小陳對兒子道,你是哥哥,讓著妹妹點兒,別欺負她。兒子道,我沒欺負她,她比我小也不能不講理?。⌒£悊?,你奶奶呢?兒子道,做飯呢。女兒道,包餃子,我不愛吃餃子,我想吃炸雞排。小陳安慰道,乖,等媽回去給你買,聽話,少吃零食,多吃飯。兒子道,我看著她。小陳一面擔心消耗流量,另外瞥見她要乘坐的那輛公交車正在路口等綠燈,便道,寫作業(yè)吧,媽要上車了。孩子們道,記得買禮物,我要爆裂飛車……我要芭比娃娃。她連連答應,掛斷視頻,心頭泛起一股酸楚。
乘坐七站地之后,小陳下車,在旁邊的窄門臉買煎餅。那對兒賣煎餅、手抓餅、冷面等小吃的年輕夫妻認識她,他們家的兩個孩子也在鄉(xiāng)下,由老人照管,因此有相同的話題,偶爾會聊上幾句。那女人熟練地攤開面糊,問她,下班了?她點點頭。對方問,加根腸嗎?加根腸多三塊錢,小陳有時會要,但今天她道,不用了,我就墊墊肚子,晚上還要和老公一塊吃。對方笑道,吃大餐啊,那多來個雞蛋吧,不要錢,這個雞蛋剛掉地上摔裂了,放心,不臟。小陳道,那謝謝了。對方道,沒事兒。說著,她刷醬,撒上蔥花和香菜,淋了醋,卷起裝袋,遞給小陳。小陳早已掃碼付款,提著煎餅往一棟二十多層的高樓走。她和幾個女保潔共同住在半地下室,房間內四個人,上下鋪,洗手間公用。條件雖然簡陋,但好在不用交房租,這相當于省了不少錢,因此一直沒搬出去。她老公小新和另外三個教練一起租的兩居室隔成的四居室,小新一個人住暗間隔斷,地方只有兩張單人床那么大,每個月的房租卻要一千五。每次兩個人做事都要小心翼翼,不敢發(fā)出一點兒聲響,實在因為隔音效果太差;有時她會住在那兒,兩個人側身擠在單人床上,一宿都翻不得身。有幾次,小新提議一起租個主臥,她看著手機銀行上的余額說,等攢到二十萬吧,不然心里沒底。小新說,那豈不是還要再等上三四年,你就不想被我抱著睡?小陳說,我當然想,可誰讓你一點家底都沒有?小新說,談戀愛那陣你不就知道我家窮嗎,干嗎還跟我?小陳捶了他胸口一拳道,誰讓我喜歡你呢?為了嫁你,連我爸媽都差點兒得罪了。他把她緊緊摟在懷里道,我知道。
剛過七點,小陳出小區(qū),掃了一輛單車,在春夜中騎行大約四公里便到了后現(xiàn)代城附近的一處健身房。小新住在附近,在百子灣、垡頭、十里河這三家門店輪流上課,來北京三年多,先后在三家健身會所干過。第一家倒閉,老板攜款潛逃;第二家因為會員投訴而被辭退;第三家底薪太低無法滿足基本生活需求。直到目前這一家才算暫時穩(wěn)定,據(jù)他說是有了經(jīng)驗,長了教訓,學會了如何做好服務行業(yè)以及忽悠會員,尤其是哄騙那些人傻錢多愛聽好話的老女人買課,才使得收入較之前大有提升,除去各項必須的開銷,比如房租、飯費、各種健身補劑等,每個月還能剩下三五千。小新身材高大,體格健壯,比同齡人發(fā)育得好,初中畢業(yè)時被縣一中當成體育特長生招了進去,但高考落敗,便在鎮(zhèn)上的小學代課體育老師。幾年后,上面分來了正規(guī)院校畢業(yè)生,他只能失業(yè),其時小陳已懷了第二個孩子。小新在縣城打零工時遇見了高中同學,后者便攛掇小新去北京,說那里機會多。小新起初并不打算去,他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將老婆孩子扔在家也不放心,可禁不住同學一再慫恿,加之實在找不到好活兒,最后還是去了。小陳一開始擔心老公會像很多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見多識廣或是有了錢之后會變壞,如果因此而影響家庭的完整和孩子們的幸福,那真是得不償失。但好在小新定力十足,或者那些電視劇里在故意騙人,反正混在北京幾年了,他依然對她忠貞不二,絲毫沒有被這個大染缸搞變質。兩個人的日常生活雖然較之在老家豐富了一些,比如有時會和城里人一樣走進電影院,逛商場,甚至在情人節(jié)互相送花和巧克力,可她始終覺得根在老家,她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城里人,在這里只是為了賺錢。
差一刻八點,小新該上完課了,小陳給他發(fā)微信。等了有十多分鐘才收到回復,問她在哪。她感覺奇怪,健身房旁邊的星巴克窗外有棵玉蘭樹,每次她都在樹下等他,今天他為何這么問。她語音回復道,老地方,樹跟前。說完,她打開拍照功能,對著開得正好的玉蘭樹拍照,繁茂的白花在夜色中猶如棲著滿樹的鴿子,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剛拍完,小新的信息來了,給他發(fā)了一個定位,地圖顯示為一家商務酒店,直線距離2.3公里。他讓她到酒店門口,他在那里等她。腦袋里立刻冒出許多疑問,但她沒有問,當即掃了單車前往。到門口,只見小新腳蹬AJ,身穿PUMA的運動褲和衛(wèi)衣,發(fā)型一絲不茍,渾身透著一種刻意經(jīng)營的隨性,妄圖從細節(jié)處不動聲色地滲透出品位。事實上百分之八十的教練都這么穿搭,如同流水線上的產(chǎn)品,但小陳覺得好看,尤其能凸顯小新的身材和氣質,可就是太貴了,光這身行頭就花了他一個月工資,還不算手表。小新說這么穿是為了給會員看,是前期投資,那些女人全是火眼金睛的勢利家伙,打扮得太寒酸或是穿了A貨,不管專業(yè)水平有多高,她們也不會買你的課。小陳當時懟道,這哪兒是賣課,分明是出賣色相。小新道,你算說對了,出來混多少都得出賣點兒色相,尤其是這行業(yè),男人也不例外。小陳道,真悲哀。小新滿不在乎道,這有什么可悲哀的?有的賣是好的,就怕沒的賣。
過來,小新招呼她。小陳加快腳步,到跟前便迫不及待地問,為什么在這兒見面?小新道,跟我走吧。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堂,三拐四拐才來到電梯口,小新道,一個會員開了四個小時鐘點房,沒待一個小時就走了,又退不了,讓我過來享受享受。進電梯,瞅著鍘刀一樣的電梯門合上,小陳問,男的女的?小新道,男的。頓了頓,笑道,本來約小三出來的,后來不知出了什么事,反正沒約上,他就不住了。小陳道,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小新道,有的會員什么都愿意跟你說。小陳道,十個男人九個壞。小新道,我就是那十分之一。小陳說,今天在陸姐家的書房里掃出一只安全套,她揀了出去,看她臉色不太好,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陸姐長得那么漂亮,還能賺錢,她老公怎么還偷腥呢!小新道,你少管人家的閑事。小陳道,我就是覺得陸姐可憐,人家對我挺好的,經(jīng)常送我東西,我身上這件外套就是她送的,據(jù)說是名牌。小新鄙視道,這點小恩小惠就把你收買啦?反正她不穿也是扔了,還不如給你做個人情。
說話間出了電梯,進房間后,小陳愣住了。拜工作所賜,她自認為見識過不少裝修精良和個性十足的房間,比如陸姐家的陳設,但眼前如此豪華、前衛(wèi)的布置她還是第一次見,隨處可見的鏡子和開放性衛(wèi)生間自不必說,單那巨大的圓形浴缸就足以令她瞠目結舌。小新道,發(fā)愣干嗎,別那么拘束,到晚上十一點前,這兒歸咱倆享用。
晚飯是番茄魚和酸菜魚套餐各一份,小新提前點的外賣。吃過飯,小陳再次把房間轉了個遍,隨后發(fā)出疑問,你那個會員是不是在這里面呆過,我看衛(wèi)生間有人用過,床單也有褶子。小新道,你這職業(yè)病不輕,放心吧,沒人在床上干事,他等小三時洗了澡,在床上躺了躺,你要嫌棄的話,我就讓客服換個床單。她道,那就換吧,想到別人剛躺過,我心里就膈應。小新熟門熟路地打電話,很快就有客房服務過來換了床單?,F(xiàn)在滿意了吧?還有兩個多小時。小新說著,扒掉小陳的衣服,把她往床上一推。在如此寬大、柔軟的雙人床上做愛,這還是頭一次,讓小陳想起和小新在自家的大火炕上趁著父母不在家第一次做這事,不過那硬如木板的火炕哪里比得上這張彈性十足的床呢,仿佛置身云端,渾身舒暢,輕快得感覺不到自身的重力。不知是新的環(huán)境讓小新感到緊張不適,還是什么原因,他多少有點兒力不從心。小陳安慰道,是不是睡得太晚?他說,這幾天一直失眠。她道,為什么?他道,上課上得太興奮,這個月賺了一萬多。她從他身下挪開,讓他躺好,為他按摩額頭,別豁出命干,賺錢再重要也不能把身體累垮了,算上這一萬塊,已經(jīng)十多萬了。他說,精力得給你留著。她嗔怪,沒正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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