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文學名家談寫作 劉金龍:現(xiàn)實題材也有“英雄浪漫主義”
網(wǎng)絡文學蓬勃、鮮活地在這個時代生長著,以它的無限想象,以它的爛漫可愛,以它的現(xiàn)實沉思,給予這個國家數(shù)以億計的讀者以各種形式的能量與元氣,創(chuàng)造新的奇跡與可能。
網(wǎng)絡文學旺盛生發(fā),始于寫作初心,成于時代機遇,更離不開所有寫作者一點一滴的耕耘。無論是知天命的閱歷還是Z時代的新浪潮,他們眼睛里閃爍著同樣的光芒,他們對于寫作的每一點思考,都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中國作家網(wǎng)通過推出“網(wǎng)絡文學名家談寫作”專題,與眾多讀者一起重溫網(wǎng)絡文學名家們的寫作初心,分享他們的文學理念與創(chuàng)作細節(jié)。我們相信,多元與精彩,都將會在這里呈現(xiàn)。
(欄目主持:虞婧)
劉金龍,筆名胡說、終南左柳,1994年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38屆高研班學員,七貓中文網(wǎng)簽約作家。入選中國網(wǎng)絡文學影響力榜(2021年度)新人榜。代表作《扎西德勒》《山根》《天路》《大地之上》《浪潮》等?!对鞯吕铡帆@七貓中文網(wǎng)第一屆現(xiàn)實題材征文大賽最高獎“金七貓獎”、第三屆泛華文網(wǎng)絡文學金鍵盤獎、第四屆遼寧網(wǎng)絡文學“金桅桿”獎。
我是一個熱愛想象的人,在離開家鄉(xiāng)讀大學之前,我感覺自己一直被“束縛”著。我的家鄉(xiāng)在隴東地區(qū)一個涇河沖積出來的河谷“川道”,河谷兩側是綿延起伏的黃土塬,從小學到中學,坐在教室里面的我,腦海里總在想象著:山的外面是什么?
那時候的我,熱愛歷史和地理,我可以從書本上知道每座大山、每條河流、每座城市的歷史和變遷,但我想親眼去看看,那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國,那中原大地和江南風光。我也酷愛文學,崇敬著屈原、李白、蘇軾的詩篇,想象廣袤的大地之上升騰著無數(shù)動人的故事,英雄悲歌,浪漫悠揚。
后來,我真的成為了一名網(wǎng)絡作家,最初寫的是歷史和玄幻小說。我把對歷史的觸摸,對英雄的想象,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了出來,每每完成一部作品,都好似一場輪回,幾度春秋,寫作讓我更明白英雄何以稱之為英雄,生活和生命的意義又在何處。我把英雄定義為勇氣,我把浪漫定義為對生活的信念和對美好的永恒追求。我愿把“英雄浪漫主義”稱為我寫作秉持的理念與初心。
乘那列火車,逃離也出發(fā)
2017年,現(xiàn)實題材網(wǎng)絡文學創(chuàng)作尚未興起,當時更熱門更有市場的是“無線文”和“新媒體文”。我會緊跟市場了解最新的寫作潮流,但我終歸也清楚自己的內(nèi)心所在。寫作的第七年,我決定寫一部不一樣的網(wǎng)絡小說。當時我也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是否正確,幾乎是拿自己的前途在賭,但我就是想寫一寫些身邊的人和事兒,寫和我一樣出生在涇河川道里那些走出來的人和沒走出來的人,在他們身上都發(fā)生了怎樣的故事。
經(jīng)過一年多時間的準備,2018年我寫完了《山根》,小說講述的是一個叫春霞的女孩,經(jīng)歷了幼年喪母、被迫輟學、照顧家庭、反抗命運、走出山村、南下深圳,完成個人成長和救贖的故事。主人公沒有任何的“金手指”,也沒有什么對未來的預知,在創(chuàng)作期間,我把自己置于春霞的視角,跟著她在那個大雪天踏著黃土泥巴去找父親,跟著她在大雪紛飛里摔倒,跟著她在夜幕中逃離原生家庭裹挾在人群里登上南下的綠皮火車……寫完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升起一個念頭,如果那個黑夜里,春霞沒有逃離,又會發(fā)生什么樣的故事?我不敢讓自己的念頭繼續(xù),我慶幸春霞逃離了出來,也慶幸她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闖出了自己的事業(yè),于千千萬萬的平凡人而言,春霞是個英雄,是屬于她那個年代里的英雄。
就這樣,我開啟了一個新的創(chuàng)作時期。我不確定這樣的題材是否也會有讀者追更、喜歡,但我堅信好的故事是有穿透力的,不分網(wǎng)絡和線下。寫完春霞之后,我想多寫幾個這樣的人物,給時代變遷中的一些小人物留痕,也給社會發(fā)展中的那些平凡英雄們立傳。這條路,當然也真的很難!但我應該停不下來了。
在不能生火的夜晚,追光
寫完《山根》之后,我一直在尋找新的“觸動點”,能讓我在寫作的時候跟著人物生生死死那樣的。機緣巧合,受大學學姐邀請,我組織了一個“網(wǎng)絡作家禾苗公益活動”的小隊伍,從北京飛到成都,又從成都坐兩天一夜的汽車,去到一個叫做德格的小縣城。德格位于四川省甘孜州,是從四川進入西藏的高原小城,大江、大山狹窄的縫隙里,我甚至一度無法理解,為什么還會有人選擇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存?
(了解德格小學生學習生活情況)
但這里曾經(jīng)孕育出流傳至今的格薩爾王的故事,阿來老師所寫《塵埃落定》的故事也發(fā)生在這片神奇的土地。當時我沒想過能和這里碰撞出什么故事,也沒想過要為這里留下什么。我以為自己只是個過客,可“學姐們”的故事,深深地打動了我,所以才有了《扎西德勒》這部小說,后來有評論家評價這是一部書寫當代“另類”青年群像的作品。
為什么說“另類”呢?我的學姐,和她十幾個援藏工作隊的兄弟姐妹,年紀都和我差不多,我,或者說像我一樣的大多數(shù)當代青年們都選擇了城市,選擇了高樓大廈,但是她們在離開大學校園之后,毅然選擇了“西行”,選擇一個艱苦的“不毛之地”,做一件她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但必須埋頭苦干的事情。上學的時候,學姐是學校的風云人物,我一度以為她會成為光鮮亮麗的都市精英,沒想到她卻在極容易高反的巍峨雪山之間,堅持不懈地為了德格的旅游開發(fā)而努力。后來學姐告訴我,高反在這里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寒冬臘月的時候,海拔四千多米的小城德格突然停電,沒有空調(diào)制熱,樓板房里又不像鄉(xiāng)下可以生爐火,漫長的夜晚,只能和援藏的室友一起裹著所有的被褥,蜷縮在床角落里,等著天明,等著太陽升起來。
學姐又告訴我,這也不是最痛苦的,手腳凍瘡可以痊愈,夜里的寒冷在太陽升起后也會散去,比酷寒更寒冷的是藏民們最初的不信任。牧民們最初不相信和學姐一樣年紀的漢人醫(yī)生,不相信醫(yī)院里那一臺臺進口的檢查儀器,更不相信孩子們在學校里學到的知識比每天在家?guī)椭职屇僚D裂蚋匾???墒?,援藏工作隊最終克服了所有的這些不信任,這中間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想而知。
援藏工作隊的隊長,同時掛職在德格縣當副縣長,他是名副其實的高材生,本科國內(nèi)名校,研究生畢業(yè)于英國劍橋大學。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第二次擔任援藏工作隊的負責人。當被問起為什么第一次三年援藏工作期滿沒有選擇回到成都時,他告訴我,第一個三年,他只是把德格的鄉(xiāng)鎮(zhèn)村落跑遍了,很多問題才梳理出來,如果那個時候離開,很多事情沒辦法繼續(xù)落實,那么藏區(qū)老百姓可能又要三年又三年地等下去,什么時候才能真正脫離貧困?所以他選擇繼續(xù)留下來!那一刻,我被一種叫“理想”的光芒刺痛了,我想用文字把這些寫下來,好讓人們知道,原來欲望社會里,還有一些人,在我們看不到的平凡崗位上,追逐著光。
來過,寫過
我想,這就是我有信心寫好現(xiàn)實題材作品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我有多么高超的寫作技巧,全然是一種幸運,幸運遇到了這些故事,幸運自己以一往無前的勇氣奮筆直書,或許多少年后我也會被磨平棱角,但是我至少來過,寫過。
除卻打動自己的寫作緣起,現(xiàn)實題材往往也離不開實地考察和素材的積累、整理。我也愿意分享一些經(jīng)驗和方法。
首先,現(xiàn)實題材的選題最好與作者個人經(jīng)歷密切相關,比如《山根》《扎西德勒》,再到今年完成的以中國石油工業(yè)發(fā)展歷程為主題的《大地之上》,都是從我身邊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事情寫起,這中間很多事情都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親身經(jīng)歷。這讓我創(chuàng)作的時候,充滿真情實感,也避免了遇到需要資料引入的時候,大段參考援引文獻資料造成的干巴、晦澀、缺乏故事感的問題。
其次,有條件的情況下,確定小說選題之后,作者一定要去實地考察,去扎根、去深入。為了創(chuàng)作《大地之上》,我做了大量的采訪,深入玉門油田、大慶油田等幾大油田,查詢各個時期新中國石油工業(yè)發(fā)展的狀況和技術能力。實地考察,不是簡單的四個字,要考察什么,從哪些角度去考察,想獲得哪些素材,過程中不順利怎么辦,如何和當?shù)厝藴贤ㄏ嗵?,如何取得有效信息,如何在故人故地、彼時彼地去復原場景,同頻共振一種情感情懷,這也是對我們作者的一種考驗。
另外,如何保證作品的文學性和故事感,如何編排整理已經(jīng)獲得的資料,將素材融進故事也很重要。比如《扎西德勒》中,我采取的是把主人公的感情線穿插在重大題材中,毛華盛和李秀秀會和普通年輕人一樣秀恩愛;付雪珍和顧明一起援藏,為的是能朝夕相處,而不用忍受異地之苦;楊韻和李鑫相戀是因為志同道合;饒博文最后放棄回成都、繼續(xù)援藏,除了愛上這片土地外,也是因為感動于央宗卓瑪?shù)纳钋椤_@些青年把事業(yè)和戀愛緊密結合在一起,不僅戰(zhàn)勝了困難、磨礪了心性,找到了援藏的意義,還完成了“大家”與“小家”、“大我”與“小我”的完美結合,這也讓一個規(guī)定命題式的故事,增添了小人物的生活滋味,多了一些溫暖色彩。
作為網(wǎng)絡小說,《山根》也好,《扎西德勒》也罷,可能并沒有鮮明的“爽”點,但這樣的小說也逐漸在網(wǎng)絡文學天地里得到讀者的認可,大概是因為作品中呈現(xiàn)了當下青年在時代中的際遇和價值。對命運可以大膽做出自己的選擇,對愛人大膽告白,對艱難困境決不妥協(xié),符合當下青年敢愛敢恨的精神氣質(zhì),也正是我想書寫的現(xiàn)實題材中的“英雄浪漫主義”。
雖然目前現(xiàn)實題材網(wǎng)絡小說創(chuàng)作的困難很多,也對作者本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是我想我們這一代作者應該有“為天地立心,為凡人立傳”的追求。正如中國作協(xié)黨組書記張宏森在前不久的網(wǎng)絡作家座談會上提出的那樣:網(wǎng)絡作家要胸懷“國之大者”,準確把握網(wǎng)絡文學的價值與作用,以精彩的故事書寫現(xiàn)實大地,以瑰麗的想象關切現(xiàn)實邏輯,將人生追求與人民之愿相融合,將藝術追求與時代之音相融合,書寫新時代的歷史性成就和歷史性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