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3年第6期 | 郁蔥:蒼穹無舊痕(節(jié)選)
郁蔥 ,原名李立叢。當代詩人、編審。著有詩集《生存者的背影》《世界的每一個早晨》《郁蔥的詩》等十余部,散文隨筆集《江河記》《藝術(shù)筆記》,評論集《談詩錄》《好詩記》等多部。《郁蔥抒情詩》獲第三屆魯迅文學(xué)獎,《塵世記》獲塞爾維亞國際詩歌“金鑰匙獎”。
蒼穹無舊痕
郁蔥
我是一個無趣的人,大半生沒有什么嗜好,不擅交往,生活淡然而平靜,沒有拿過不干凈的昧心錢,也沒有貪婪過什么權(quán)力。當了幾十年的主編,似乎是一種“權(quán)力”,但我當成一種義務(wù)、一種職業(yè)。別人說我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作者,而我只是想:在其位,就要做那個位子上的事兒,做事是為了別人,同時更是為了自己,自己能有一些興奮點,能有一些心理支撐。由于性格生性沉潛,即使我做主編的那些年,也很少跟詩人們有工作之外、詩歌之外的交往,所以跟我吃過飯、喝過茶的詩人幾乎沒有。卸任主編以后,原來來往的人逐漸少了,曾經(jīng)每個節(jié)日諸如春節(jié)、元旦、中秋、端陽都會接到數(shù)百個信息,但現(xiàn)在也少了,正好讓我安得一隅,寫字散步,安寧而愜意。前半生我為別人做事,現(xiàn)在為自己做事,內(nèi)心悠然。至于錢,我這些年沒攢下什么錢,當編輯的時候疏于創(chuàng)作,稿費并不多,基本上就是靠那點工資。而且我還買書,后來編務(wù)繁雜,要調(diào)整緊張的心情,又迷上了一些收藏,都是很需要投入的事情,所以把錢都用于買那些小東西了,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對于收藏家來說,連入門級的都算不上,但對于我來講,幫我打發(fā)了那些無聊的、糾結(jié)的時光,所以雖然存折上數(shù)額寥寥,依然覺得很充實。當了幾十年的主編,我敢拍著胸脯說自己“干凈”,能讓自己心安理得。而提到我的富有,自然就有更多的話可說,想起來就覺得,自己擁有的那么多的別人不可能擁有的東西,這對自己空寂的內(nèi)心是一種安慰,也是晚年的一種寄托。而早年留下的那些諸如功名、聲名、利益之類的舊痕,無論深淺,無論濃淡,便都漸漸淡忘了。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我在《長城》《詩神》《詩選刊》編刊物,由于職業(yè)特點,自然就對刊物很經(jīng)心。那個年代思想解放,人心向上、向善,各類報刊也陸續(xù)創(chuàng)刊。記得那一段時間,我經(jīng)常騎著自行車到單位附近的報刊亭去購買各種創(chuàng)刊號,大概攢了一二百種。有文學(xué)、社會、時政類的期刊,更多的是生活類、兒童類和其他期刊,比如文學(xué)期刊,那時河北省每個地市都有公開發(fā)行的刊物,《花山》《滹沱河畔》《長城文藝》《熱河》《無名文學(xué)》等等,真的是氣象萬千。經(jīng)常想起那個年代的情形,想起那些刊物的創(chuàng)刊號,有時候再翻出來,應(yīng)該也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最早收藏的創(chuàng)刊號應(yīng)該是《藝術(shù)世界》,它創(chuàng)刊于1979年,在上海出版,是當代藝術(shù)類雜志,我主編刊物的時候,每年都要訂這份雜志,它和《藝術(shù)與設(shè)計》雜志成為我的案頭必備。我還有一個習(xí)慣:從來不往家里帶刊物,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我分得很清,但這兩本雜志我經(jīng)常帶回家中??催^之后,就交給編輯部的美編看,這兩本雜志總能把握當下的藝術(shù)設(shè)計熱點,視野開闊,品位很高,時尚前衛(wèi)的設(shè)計觀念,沉著、包容的設(shè)計態(tài)度,都能在這兩本刊物中找到。不知不覺攢了半書櫥,臨退休整理辦公室的時候,我把它們交給了一位知己,這樣的刊物,放幾十年都可以再讀。還買過一本《中國烹飪》的創(chuàng)刊號,與我的職業(yè)不搭界,但我喜歡。這個刊物應(yīng)該在1980年創(chuàng)刊,它呈現(xiàn)著中國飲食文化厚重的歷史,也展現(xiàn)了當時經(jīng)典的廚師和佳肴。還有《時尚》《瑞麗》和《世界服裝之苑》,當時在石家莊水源路和寧安街的東南角有一個報刊亭,老板娘知道我愛保留創(chuàng)刊號,去郵局和圖書批發(fā)市場進刊物時專門給我找尋新創(chuàng)刊的雜志,這三本雜志的創(chuàng)刊號就是她給我找來的。那個年代刊物的印裝還相對簡陋,但這類生活雜志銅版紙、全彩色印刷,在刊物裝幀上一下子打開了我的視野。也有一些刊物的創(chuàng)刊號是贈閱的,那時候它們剛剛出刊,需要做廣告,就把刊物和廣告一起寄了過來,比如后來產(chǎn)生很大影響的《讀者》。從它的第1期(那時叫《讀者文摘》),這份刊物一直給我贈閱,剛創(chuàng)刊,需要一些朋友。后來改成《讀者》,不贈了,我就自己去報刊亭買。有些年不買不看了,不是由于刊物本身,而是覺得,我太熟悉它的風(fēng)格、品位,甚至選稿的規(guī)則了。它平和、淡雅,也博大,是那種很淺的博大。到了我的這個年齡,再去讀《讀者》上的文章,有時就暗自笑出聲來。都經(jīng)歷過了,都感受過了,那些很“情感”很細膩的小文章很少能再掀起心里的漣漪。好在,這類刊物總有年輕一些的讀者在看,它的讀者呈接力狀,這使得它總會好好走下去。還有一些創(chuàng)刊號是朋友送給我的,比如最早的《詩選刊》,這本雜志1984年8月由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至1987年12月共出刊38期,后因某些原因停刊。1999年《詩神》月刊在當時的河北省作協(xié)黨組主要負責(zé)人和我?guī)孜弧巴馈钡倪\作下改為《詩選刊》,因為改刊非我所愿,我是不愿意再擔(dān)任《詩選刊》的主編的,但受鐵凝的委托,我又必須把這個刊物辦下去,詩人劉小放便把他保存的內(nèi)蒙古出版的《詩選刊》創(chuàng)刊號和其他刊物一并交給了我,對我說:“你看看,能用得著,可以借鑒的?!爆F(xiàn)在我的書箱里,放著百余種各類刊物的創(chuàng)刊號,有許多刊物當時一刊難求,現(xiàn)在也看不到了,像《民主與法制》《啄木鳥》《昆侖》《新觀察》《中國》等等,世事滄桑,那個年代刊物的輝煌,終究不再。
還一直保存著近百枚舊鑰匙,那些鑰匙有的是銅質(zhì)的,有的是鋁質(zhì)的,也有其他合金的,斑斑駁駁新新舊舊。再看那些鑰匙似乎都很熟悉,但忘記了曾經(jīng)用在哪個房門或者抽屜上,當時一定很在意,總把它們帶在身邊。一年一載,歲月更替,幾十年各類鎖子換了不少,鑰匙自然也就更換了不少,但還是不經(jīng)意間把它們保留了下來。許多東西就是這樣,也許沒有什么實際用處了,但卻是自己內(nèi)心很深的痕跡。20世紀70年代我到河北省文聯(lián)工作之后,第一把鑰匙是辦公室的,也是我的宿舍,里外間,我當時擔(dān)任省文聯(lián)的機要秘書,外面一間是機要室。除了辦公室的鑰匙,辦公室主任還交給我?guī)资谚€匙,是機要室保險柜、文件柜上的鑰匙,那么多的鑰匙,很亂,我用了一天的時間重新把它們穿在了一個鋼圈上,順序排列只有我自己知道,即使有外人進到機要室,就是拿到了鑰匙,如果想打開文件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之后的幾十年,我搬了五次家,搬了六次辦公室,每搬一次都有不少新鎖,也就有不少新鑰匙,而且鑰匙的結(jié)構(gòu)越來越復(fù)雜。最早是偏平的那一種,后來其中的紋理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但總是感覺,越來越?jīng)]有什么安全感。調(diào)動工作之后,我的辦公室從機要室搬到了《長城》編輯部,搬到了《詩神》《詩選刊》,搬到了河北省作協(xié)二樓行政辦公區(qū),這時間最長的,是在省作協(xié)三樓《詩選刊》的辦公室,我在那個房間里15年之久,那里留下了我大部分美好和糾結(jié)的時光。那么多新鑰匙,不能都放在包里衣兜里,就分類放在自己能記得清的地方。后來我想,如果把這些鑰匙按照年代,按照搬家的順序放好,活生生就是一個人、一個家庭幾十年生活的記錄。記得有一年,我不小心把家里的鑰匙弄丟了,妻子又在外地出差,無奈之下,只好請來開鎖師傅,我認為堅固無比的防盜門在我還沒有看清的時候,大概只用了幾秒鐘,師傅就把它打開了,我驚訝得目瞪口呆,看著他手里拿著的一個平日里沒有見到過的金屬工具,問他:“這也是鑰匙嗎?”他笑了笑,沒有說話。從那以后,我重新修正了對鑰匙的概念。
還有舊鋼筆、圓珠筆。我最早用過的筆,是小學(xué)時候買的“中華”鉛筆,幾分錢一支,我愛咬鉛筆頭,鉛筆的頂端總是被我咬得斑斑駁駁的,后來鉛筆上面有了橡皮,就改了這個毛病。早年石家莊中山路北側(cè)靠近火車站的地方有一個育新文具店,參加工作之后,那是我經(jīng)常去的地方,買筆、買墨水,有時還買稿紙、信紙、信封,更多的是買鋼筆。那里的售貨員基本都認識我,每次去買文具都很熱情。當時筆的品種不多,但他們知道我有個習(xí)慣:用最好的筆,用最重的筆。“英雄”牌的稍貴一些,更多的是“金星”“永生”牌的,有了金屬的、新樣式的筆他們總是向我推薦。很多年以后整理辦公室時,看到抽屜里放著二十幾支舊鋼筆、圓珠筆甚至還有蘸水筆、金筆,更多的是銥金筆。那時候愛把鋼筆別在上衣兜,有時候還別兩支。當時有兩樣?xùn)|西最舍得花錢,一是買書,再是買鋼筆,總是買盡可能好用一些的鋼筆。最初寫東西用藍黑墨水,鴕鳥牌的,用筆寫字的時候有神圣感,鋪一張稿紙,下筆有序而緩慢。藍黑墨水會變色,藍色的筆跡一開始淺淺的,然后變得越來越深,留下的痕跡,就成了一個人平俗命運的記錄,如果幸運,也許能成為一個人的心靈光點。藍黑墨水的味道伴了我二十幾年,成為揮之不去的記憶之痕。這種墨水文具店基本沒有賣的了,書櫥里還放著一瓶,也有些年頭了。沒有電腦的時候我用過不知道多少種筆,用那些筆寫了很多很多的字??吹竭@些筆就想起了自己年少時的情形:在石家莊中山路郵局,我用鋼筆一個一個寫著投稿的信封,很長一段時間,我的信件、稿子都是在那里發(fā)出的。一直到1978年之后,報刊逐漸多了起來,也是去這里訂閱。還曾經(jīng)不知道多少次坐在這個郵局的桌子上寫過信,寫好了,就貼上8分錢的郵票寄走。那是年輕時的感覺,很懷念的。鋼筆、圓珠筆,再往后,就是逐漸多起來的黑色水筆了。現(xiàn)在的筆好用,也不用費力去灌墨水,很多是一次性的,用完就丟掉了,也就很難從上面再看到舊日的什么影子。每次看到幾十年不同時期用過的筆,覺得生疏、覺得遙遠了,但一支一支仔細地看,就想起了許多舊事,想起了那個苦辣酸甜五味雜陳的舊年代。
早年的時候我收藏過許多導(dǎo)游圖,記不清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了,20世紀80年代,在編輯部出門的機會多了起來,每到一地,都會去買一張當?shù)氐恼郫B式的地圖,為了方便游覽,也為了保存下來,就逐漸開始有意識留存去過的景點的導(dǎo)游圖和門票,回來就隨手放到哪本書或者哪個筆記本里?,F(xiàn)在偶爾翻我的藏書,還能經(jīng)常找到這些紙片,有的年代久遠一些,也有的就是前幾年的。更多的收藏導(dǎo)游圖是在20世紀90年代之后,1993年和1994年,我曾經(jīng)兩次到過大連,兩次都住在旅順口。當時旅順是一個沉寂的、沉積的所在,我想,所有的歷史都是沉寂的,沉寂才有重量。那段時間我一個人走過許多城市,每走到一個城市最早要找的是書店和博物館。比如見到旅順博物館的藏品時,我激動不已,一個東北小城的博物館竟然比許多大都市博物館的藏品都豐厚,而且一個旅順口本身就是一個博物館,就是那里的下水道都蓋著閃著金黃色光澤的厚厚的銅制井蓋,上面印鑄著年代與俄文。太陽溝路邊的一座不起眼兒的小樓,也許就是當年震動中外的一段歷史的發(fā)源地。所以博物館無論大小,關(guān)鍵是看它的含量,這個道理跟評價一個人差不多。比如三星堆博物館,比如塞爾維亞斯梅代雷沃博物館,并不是很大,但足以讓人震撼。喜歡博物館最初是喜歡那種靜謐厚重的氛圍,博大神秘甚至神圣。有時需要那種感覺來提升自己的狀態(tài),總是能從中找到獨特的東西,許多聞所未聞,許多驚世駭俗。
在旅順的那些天里,我平靜地生活,體味、思考。當時住在部隊的一個小型招待所,一套一套的單元房,像是一個真正的家。那里離海邊很近,好像整個旅順都離海邊很近,在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聽到海的聲音。城市里的人很少,我和朋友晚上八點出去,就可以在太陽溝的馬路中間肆意地抒情。在那里,你只要住上幾天,就好像能結(jié)識所有的人。旅順口含而不露。由于舉世聞名的中日甲午戰(zhàn)爭、日俄戰(zhàn)爭都發(fā)生在這里,因此景點眾多,像白玉山、萬忠墓、旅順火車站、友誼公園、海岸公園等;太陽溝景區(qū)有旅順博物館、中蘇友誼塔、勝利塔、植物園、蘇軍烈士紀念塔;雞冠山景區(qū)有北堡壘、松樹山堡壘、望臺炮臺等堡壘炮臺等等,我不知道還能有哪個城市在這么狹小的地域集中了如此眾多的歷史遺跡?由于景點眾多,導(dǎo)游圖也就眾多,在那里,如果你能沉下心來面對過去,它就是無盡的資源、智慧和思想。旅順口給人的所有歷史和積淀,都是為了讓人去回味和體味。但當時只顧驚嘆和感慨了,忘記了留下導(dǎo)游圖,回到石家莊之后,我想到了大連的一位朋友,她在旅游局工作,我就請她幫我找?guī)讖埓筮B、旅順的導(dǎo)游圖來。沒想到,她竟然一次用一個大箱子給我寄來了幾百份各地甚至是國外的導(dǎo)游圖。她對我說,由于工作原因,各地旅游部門印制了導(dǎo)游圖之后,都會互相交換,日積月累,就攢了這么多。我收到后,喜出望外,從那時起,我就更加刻意搜集導(dǎo)游圖。閑暇在家時翻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除了有很多城市的導(dǎo)游圖之外,還有幾十張博物館、藝術(shù)館的導(dǎo)游圖??吹侥切?dǎo)游圖,就更想懂得那些城市、那些建筑、那里的人情世故,覺得里面總是有一種特殊含義與符號。記憶這東西可奇怪了,有的越久遠越模糊,有的越久遠越清晰,就看那個時代帶給人的烙印深不深了。
也會偶爾翻到一些門票,比如20世紀90年代初的北戴河鴿子窩鷹角亭的門票,一角五分錢,正面圖案是綠色的,背面用紅字印著詩人毛澤東的著名詩篇《浪淘沙·北戴河》,這么多年了,它竟然還潔凈如新。幾十年,一張紙片都沒有什么變化,而世事與人卻滄桑了,有了那么多的皺褶。還有六張北京地壇公園的門票,時間不太久遠,那是在2017年5月23日,我和林莽、劉福春、劉立云、子川、路也、張清華在北京和平里賓館作為專家組成員為中國作協(xié)審批新會員,吃過晚飯,我們一起到地壇公園散步。當時我在日記里寫道:“許多朋友距離并不遠,但幾年不見面也是常事。林莽還是那么沉穩(wěn),劉立云還是那么儒雅,張清華還是那么平和,劉福春還是那么健談,子川還是那么書卷,路也還是那么純粹......還有那么多的朋友,都變化不大,沒有很深刻的滄桑感,這就挺好?!边€有一張1994年位于遼寧錦州市凌河區(qū)北京路五段1號的遼沈戰(zhàn)役紀念館的門票,燙金字,編號是00045009。當時我和同事去盤錦參加全國詩歌報刊協(xié)議會,在錦州倒車,下車的時候是早晨,有半天的空閑時間,我和同事就到了遼沈戰(zhàn)役紀念館,在那里徘徊了一個上午。能找到很多這樣的紙片,導(dǎo)游圖、請柬、門票什么的,就想起一些人和事,有些東西的存在也許沒有什么更多的意義,僅僅是為了記憶。這么多年,那些印制精美或粗糙的導(dǎo)游圖有的已經(jīng)舊了,而那些景致不會舊。圖上的大部分地方我沒有去過,就想,人的經(jīng)歷,其實真簡單啊。
整理辦公室書櫥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七八個檔案盒里裝滿了照片。我編《詩神》《詩選刊》幾十年,每期的重點欄目和每年的“中國詩歌年代大展”“女詩人專號”“最新力作展示”等都要刊發(fā)作者照片,當時沒有電子稿,都是稿子三審我簽字確定發(fā)表之后,再給作者打電話或者發(fā)函,請他們寄來自己的照片,幾十年竟然積攢了幾百張,幾代詩人的都有。由于許多作者并沒有見過面,所以囑咐他們在照片背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因此這些照片大多有詩人們的簽名。當時想,雖然已經(jīng)在刊物發(fā)表過了,但還是要把詩友們的照片好好留起來,就一張一張放在檔案盒里,這些照片有老一代詩人田間、臧克家、公劉、牛漢、蔡其矯、屠岸、李瑛、鄭敏等,也有著名作家徐光耀、韓羽等,還有書法家林岫、沈鵬、黃綺、旭宇等等,有的照片后面還注明“用過請退回”,但當時編務(wù)繁雜,無暇給詩友們寄回去,于是就留在了我這里。當然更多的是改革開放之后活躍的詩人,可以說,那一代詩人很少有沒有在我這里留下照片的,不經(jīng)意竟然保存了幾檔案盒,真的是一個年代的記憶。有時突發(fā)奇想,如果有機會,可以辦一個當代詩人照片展,附上他們的個人創(chuàng)作簡介和一兩首代表性的作品,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創(chuàng)意?,F(xiàn)在都是電子稿,能夠保存下來這么多詩人的簽名照片基本不可能,于是就更顯得珍貴,現(xiàn)在再看那些照片,想起了那些熟識或者陌生的面容,也想到了那些很真實的年代。
跟這些照片的文件夾放在一起的,還有一些詩壇名家為刊物題的詞,1993年11期《詩神》創(chuàng)刊百期紀念,我請詩壇泰斗臧克家、張志民等為《詩神》創(chuàng)刊百期題詞,臧克家先生當時抱病,還是為我們寫下了珍貴的題詞:“詩要有神,必須貼近時代,貼近人民。賀《詩神》創(chuàng)刊百期?!睆堉久裣壬念}詞是:“新人結(jié)千友,《詩神》慶百期 賀《詩神》百期紀念1993年秋。”1995年第八期,是《詩神》創(chuàng)刊10周年,我約來了臧克家、李瑛、公劉、牛漢、徐光耀、張志民、鄒狄帆、謝冕、柯藍、雁翼、嚴陣等先生的賀詞。臧克家先生的題詞是“心系人民,詩才有神”;張志民先生的題詞是“詩神10周歲 新秀幾代人”;公劉先生的題詞是“真正的詩人都是詩神”;李瑛先生的題詞是“抒發(fā)真情,直面人生,迎接新世紀”;鄒狄帆先生的題詞是“詩神立足詩壇,律呂奏弄管弦,辛勤耕耘十載,百花灑向人間”;牛漢先生的題詞是“帕斯捷爾納克說:‘一部書是一種立體的、冒煙燃燒的良心——而非任何別的什么?!恳皇自姸紤?yīng)當如此真誠。古今中外的傳世之詩,無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冒煙燃燒的正氣,而非任何別的什么?!薄傲Ⅲw的、冒煙燃燒的良心”,我想,這是牛漢先生做人和為詩的最為真實的、刻痕一般的寫照。徐光耀前輩的題詞是“喚起良知,敲響警鐘。祝賀《詩神》創(chuàng)刊10周年 1995年夏 徐光耀”??粗炖蠈懴碌陌藗€大字,我思考了很久,一般的題詞,大都是祝賀之類的話,但徐光耀的題詞如他的性格,堅實、堅韌而深邃。那次我收到的題詞中,有兩個印象最為深刻,一是徐老的題詞,再有,就是牛漢前輩的題詞。這些珍貴的手跡,我一直珍藏著。
前些年,每到元旦或者春節(jié),都會收到數(shù)百張賀卡,其中有中式的,也有很多時尚一些的,甚至自己親手制作的,我大部分都留下了。那時郵局每年都發(fā)行郵資賀年卡,有好幾種樣式,其他節(jié)日也有,于是請編輯部的通聯(lián)編輯周澎去買一些給朋友寄去,作為年初歲末的祝福,也表達一份思念之情。去年秋天,整理辦公室?guī)资甑男偶唾Y料,發(fā)現(xiàn)在書櫥里有20多個大信袋,打開一看,里面分別裝滿了歷年來朋友們寄來的賀卡,每年都有一二百張甚至更多。當時沒有在意,雖然散失了一部分,但大部分還是留了下來。那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沒有覺得多么珍貴的東西,現(xiàn)在看來是那么值得珍視。幾十年過去了,它們還都整潔如新,讓人感受著這么多年的人生冷暖,世事滄桑,留下了許多似在眼前的記憶。賀年片肇始于先秦時期,時稱“刺”“謁”或“帖”。最早主要流行于士紳階層,后逐漸向百姓人家普及開來。賀年卡開始大量使用始于漢代,到了宋代,開始有人把賀年之辭寫到名刺上,自此,名刺開始有賀年性質(zhì)。據(jù)南宋人張世南《游宦紀聞》里記載,其家藏有北宋元祐年間“敬賀正旦”的墨跡?!罢本褪钦鲁跻?,“敬賀正旦”就是賀年卡上印的“恭賀新年”的意思。當時士大夫交游廣,若四處登門拜年,既耗費時間,又耗費精力,因此有些關(guān)系不大密切的朋友就不親自前往,而是拿一種用梅花箋紙裁成的二寸寬、三寸長,上面寫有受賀人姓名、住址和恭賀話語的卡片前往代為拜年。明代人們以投謁代替拜年。明朝杰出畫家、詩人文徵明在《賀年》詩中描述:“不求見面唯通謁,名紙朝來滿蔽廬;我亦隨人投數(shù)紙,世憎嫌簡不嫌虛。”賀年卡用于聯(lián)絡(luò)感情和互致問候,既方便又實用,盛行不衰。1981年,我到《長城》編輯部以后,與外界的聯(lián)系多了,春節(jié)或者元旦時收到的賀卡就多了起來。那個時候大多是中式、折疊式的,寄的時候外邊還要再套一個信封。賀卡大多是對來年的祝福,如“新春吉祥”“春節(jié)萬?!薄靶麓喉標臁敝惣榈脑捳Z。我的這個行當里,寫“恭喜發(fā)財”的少,一來文人們甘于清貧,知道發(fā)不了財,就不去刺激人家,再一點,也可能是由于清高,不大樂意多提錢字。1991年12月1日,原郵電部在1981年賀年郵資片基礎(chǔ)上首次發(fā)行“中國郵政賀年有獎明信片”。普通型的枚數(shù)與十二生肖相符,12枚一大套,按照十二生肖賀年片設(shè)計成12年為一輪。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藝術(shù),如剪紙、年畫、泥塑、刺繡等民間工藝在此輪賀年有獎郵資明信片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內(nèi)涵更加豐富。從梅、蘭、竹、菊到筆、墨、紙、硯都表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風(fēng)采;2000年的極限型則表現(xiàn)了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很有品位,而且不用寫信封,郵寄方便。這個舉動使得人們寄發(fā)賀年卡的熱情更高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收到的賀卡就更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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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選自《十月》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