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2023年第6期|韓東:親愛的母親(節(jié)選)
導(dǎo)讀
韓東近年在《當代》發(fā)表的《老師和學(xué)生》《狼蹤》《對門的夫妻》《再婚》等中短篇小說,以洞察人性幽微見長。新作《親愛的母親》是作者自稱“肯定要寫”的一部小說,用輕盈的方式娓娓道出人世間的悲喜。
韓東,詩人、小說家。著有詩集、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及思想隨筆集四十部。近年出版有詩集《奇跡》《悲傷或永生:韓東四十年詩選》,中短篇小說集《狼蹤》《幽暗》等。近年獲得魯迅文學(xué)獎詩歌獎、《當代》文學(xué)拉力賽年度中篇小說、鳳凰出版集團金鳳凰獎?wù)碌泉勴棥?/p>
親愛的母親
文|韓東
一
大姑媽葬在德賢公墓,那兒草木茂盛,空氣陰涼,的確是個長眠的好地方。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那塊刻著“親愛的母親”的石碑,碑身的顏色發(fā)暗,文字邊緣也已經(jīng)圓潤了。
全文如下:
親愛的母親杜家英之墓
兒 鐘淮
女 鐘河 敬立
我問媽媽,“誰是親愛的母親呀?”
“你大姑?!眿寢屨f。
“她不是大姑姑嗎?”
“她是小淮、小河的母親,”媽媽說,“就像我是你的母親?!?/p>
半個多世紀以后,我母親因病去世,在我的堅持下她老人家的墓碑上也刻上了“親愛的母親萬曉嵐”。就這么光禿禿的幾個字,沒有“之墓”,也沒說明碑是誰立的。我終于也有了“親愛的母親”,我在想,雖然我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但仍然是這個人的孩子。
這里的時空似乎有點紊亂,讓我們稍稍梳理一下。大姑媽病逝于上世紀五十年代,那時我還沒有出生,大姑的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而母親領(lǐng)著我去德賢公墓掃墓是“文革”期間,我大概六七歲的樣子。我從沒見過小淮、小河,只知道他們生活在安徽淮南,和大姑爹鐘仁發(fā)住在一起。
每次去德賢公墓,母親都會對我說一點有關(guān)大姑家的事。德賢公墓我大概去過三四次,母親閑談的內(nèi)容串聯(lián)起來就有了如下脈絡(luò):大姑、大姑爹是自由戀愛,兩人都是國家干部,在治淮指揮部工作,因此才會將兩個孩子分別取名為“鐘淮”“鐘河”的。在河工現(xiàn)場大姑突然生了怪病,一天下班后洗腳覺得腳疼,然后就病倒了,還沒來得及診斷出病因大姑就去世了。之后鐘仁發(fā)再婚,后面的老婆也生了孩子,但后媽對小淮、小河一直都很好。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問媽媽。
“聽你爺爺說的?!?/p>
“那爺爺是怎么知道的?”
“鐘仁發(fā)和你爺爺一向都有聯(lián)系,寄過小淮、小河的照片?!眿寢屨f,“你爺爺也會從天津寄小人書或者學(xué)習(xí)用品到淮南,有時候還會在信封里夾錢和糧票?!?/p>
這時我們已經(jīng)走出了公墓大門,一陣風(fēng)刮著幾片落葉在路上跑,那些葉子顯然是從墓園內(nèi)的大樹上落下來的。
二
一九六九年,我們?nèi)蚁路盘K北農(nóng)村,掃墓活動便停止了。三年以后我爺爺去世,父親只身前往天津奔喪。據(jù)說爺爺死得還算安詳,只是有一事放心不下,就是大姑的兩個孩子。以前爺爺在世,大姑家的事自有他老人家做主,他這一去責(zé)任就落在我父親身上。父親又是個急性子,因此不顧當時的處境(我們?nèi)蚁路攀悄撤N發(fā)配,去農(nóng)村接受勞動改造),回蘇北途中繞道去了淮南。
對鐘仁發(fā)而言我父親絕對是不速之客,搞突然襲擊,父親雖然不是故意的,卻因此獲悉了小淮、小河生存的真實狀況。實際上父親只見到了大姑的一個孩子,小淮作為知青此時已下鄉(xiāng)到淮南郊縣,沒有見到。小河,怎么說呢,按我父親后來的轉(zhuǎn)述,由于長期受到后母虐待人已經(jīng)完全變傻了。見到舅舅也就是我父親時,小河嘻嘻而笑,穿著一件男人的襯衫,所有的扣子竟然都扣錯了,是錯位的。平時小河和鐘仁發(fā)住一個房間,鐘仁發(fā)的床頭放了一根竹竿,專門用來每天叫小河起床。不用語言,二話不說,自己也不用起身,抓起那竹竿就捅另一張床上的小河,或者在她的被子上抽打。那根竹竿我父親親眼所見,已經(jīng)被磨得油光發(fā)亮,開裂的地方用膠布纏住也已發(fā)黑了,可見有年頭了。挨打的細節(jié)想必是小河提供的,或者我父親套話套出來的。總之父親當即爆發(fā),折斷竹竿怒斥鐘仁發(fā)夫婦后沒等見著小淮就連夜將小河領(lǐng)回了蘇北。于是我就見到了我的表姐。
小河已經(jīng)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驟然從逼仄的城市來到農(nóng)村廣闊天地,高興壞了。不用再去上學(xué),也沒人再用竹竿揍她,可她還是忘不了竹竿之類的東西,經(jīng)??缰覀兗覓邎@子的竹掃帚或者一根大樹枝,在家前屋后來往奔突,嘴里同時發(fā)出“駕!駕!”的吆喝聲。分明是個傻子,難怪初中還沒畢業(yè)呢。我父母也從沒想過讓小河就地轉(zhuǎn)學(xué),就這么放在家里養(yǎng)著,只要她不出橋口即可。小河樂得快活,每天在園子里追雞攆狗,要不“騎馬”,直到飯點。早中晚三頓,快到吃飯的時候小河這才大汗淋漓地停下,問做飯的外婆:“怎么還沒有開飯?。俊?/p>
開始時大家都覺得有趣,后來就有點吃不消了。但想到小河遭遇的不幸,也就只好由著她。我母親說:“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憂愁呢?”大概算是某種表態(tài)。
小河無憂無慮,精力無限,的確不像是后媽養(yǎng)大的?!斑@只是事情的表象?!备赣H說,“她的智力大概只有八歲,但問題在于,為什么她的智力只有八歲?”
當年我已經(jīng)十二歲了,也就是說小河的智力發(fā)育還不及我。我從來沒叫過小河一聲“姐姐”或者“表姐”,向來是直呼其名,“小河,小河,蘆花雞要下蛋了,不準你再欺負它!”
然而在生理上,小河的確已經(jīng)是一個少女,個子比我高出一個頭,胸部也開始隆起,尤其是她的皮膚,生來就白,到我們家后由于油水充足小河吃得白里透紅。她一向衣衫不整,身體露出衣服的部分就像奶油做的,泛著一層令人惡心的光澤。她的白腳丫子上長了好幾根黑毛,我向母親報告說:“就像豬腳爪沒挦干凈一樣!”
“胡說八道?!蹦赣H說,“不準說你表姐壞話。”
“反正我再也不吃豬腳爪了?!?/p>
那年夏天,表哥也就是小淮終于出現(xiàn)了——我從來沒有叫過他“小淮”,就像沒有叫過小河“表姐”一樣,他從下鄉(xiāng)的淮南郊縣來到我們家下放的蘇北。表哥的表現(xiàn)的確就是一個大哥哥。他比小河只大兩歲,但非常沉靜,甚至是不怒自威,當然這是針對小學(xué)生的我來說的。在大人面前表哥十分柔順,按我父親的說法就是“懂事”;父親說表哥懂事自然暗示了我不懂事,或者小河不懂事,這些就不說了。
表哥幫我母親洗被單,那可是一項需要體力和技巧的勞動,在一個大木盆里用搓衣板搓洗,之后走到小河邊上站在“跳板”上過水。表哥將母親搓好的被單或者床單,像撒漁網(wǎng)一樣撒向碧清的河面,看著它們逐漸下沉,然后再撈上來像擰麻花一樣擰去里面的河水。表哥有的是力氣,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以前擰被單的時候母親總要叫上父親),母親和我都看愣了。正值學(xué)校放暑假,我不用去上學(xué),整天跟在表哥屁股后面,無論他去小鍋屋里幫外婆擇菜還是去自留地上挑糞協(xié)助父親給玉米追肥,我都跟著。
外公喜歡繞著我們家的園子散步,有時候也走出園子來到村道上,甚至一直走到村外的河堤上。而且外公不喜歡說話,表哥也不喜歡說話,就這么沉默無語地跟著他。這一老一少之間并無尷尬。表哥跟著外公,而我跟著表哥,小黃(我們家養(yǎng)的狗)則跟著我,由高到低地(外公是我們家里最高的人)在灌溉渠的河堤上站定。如果是黃昏時分,晚霞滿天的西天上就會映出這一隊奇怪人馬的剪影……
小河也很聽哥哥也就是表哥的話,他總能讓她安靜,雖然管用的時間不長。但有表哥在到底好多了,小河不再那么瘋瘋癲癲難以禁止。也沒見表哥責(zé)罵小河,只要他一出現(xiàn),小河馬上就蔫兒了,跨著掃把竟然會裝出掃地的樣子。這說明小河的智力也不是那么不堪的?,F(xiàn)在小河的衣服扣子也都能扣齊了,不再錯位,露出不該露出的白肉。
但我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表哥的“懂事”,而是他完全放松下來的時候。
白日將盡,我們在草房前面的泥地上潑上水,搬出竹床準備當成飯桌在上面吃晚飯。鍋碗瓢勺運出來以前有一個時段,氣溫已經(jīng)下降,但天光依然很亮,竹床也空著,一天辛苦的勞作也告一段落。在小河里游泳并洗過澡的表哥,赤裸上身,肩膀上搭一塊毛巾,盤腿坐在竹床上。他手上拿著一本我父親的藏書《西游記》,挺直腰背,右手(拿著書的手)前伸,左手則捏著下巴頦。讀到興奮的地方表哥會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大笑,笑聲不免肆無忌憚,向四周擴散。我覺得表哥的笑聲潛入了我們家的自留地,在玉米稈播散的陰影里穿插,一直飄到了小河對岸。成年以后,我算是有了一點見識,回想起表哥閱讀《西游記》的情形,那姿勢包括風(fēng)度像極了關(guān)公秉燭讀《春秋》。只是關(guān)云長手撫美髯,表哥的下巴頦光溜溜的,他大概邊讀書邊在揪那根剛冒出來的“鼠須”吧。也許表哥讀的不是《西游記》,而是《三國演義》。
三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暑假快結(jié)束的時候表哥回知青點去了,就像他來我們家就是陪我過暑假一樣。
不久以后,表哥又來了一次,這次是專門領(lǐng)小河回淮南,只住了兩個晚上。
小河目前的狀況待在我們家也非長久之計,即使是辦了轉(zhuǎn)學(xué)她也永遠不會畢業(yè)。再加上“形勢”的變化,我父母自身難保,竟然有人檢舉他們到了農(nóng)村也不老老實實接受改造,而是大興土木整飭園子,妄圖過上地主階級的腐朽生活。我父親的黨籍因此被開除。送小河回去,父親不方便親身前往,只好叫來表哥,千叮嚀萬囑咐,并拿出了鐘仁發(fā)寄來的保證書,展示給這對兄妹。父親說,如果再發(fā)生虐待小河的事就立刻和他聯(lián)系,如果他死了,我母親也會負責(zé)到底的。
他說得悲壯,表哥的回答卻風(fēng)輕云淡,“舅舅、舅媽放心,還有我呢?!?/p>
正是這句話讓父親感慨了半年,他的意思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表哥是真正的男子漢,讓我好好學(xué)習(xí)。
“今后,這一輩子,”我父親說,“無論碰到什么事,你們都要和我商量,知會我們,你們是有舅舅的人。”
我在旁邊插話:“什么事?。俊?/p>
“比如結(jié)婚嫁人、上學(xué)工作?!备赣H說。
表哥始終在點頭,但他沒掉一滴眼淚,倒是小河哭得稀里嘩啦,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見她哭。
兩年以后,我父母奇跡般地恢復(fù)了工作,當然不是回南京原單位,而是被抽調(diào)到當?shù)氐目h里。父親被安排到縣文化館,母親去了縣副食品公司當秘書,食品公司分了兩間平房給我們家。于是舉家搬遷,我也進入縣中讀初一了。
一天放學(xué)回家,院子里很熱鬧,鄰居們都在伸頭伸腦地窺探,走近才發(fā)現(xiàn)騷動的根源是我們家——家里來客人了。由表哥“押送”,小河和她的未婚夫上門拜望舅舅,自然也是接受審查請求批準的意思。
由于房子窄小,吃飯的人多,我們吃飯時房門是大開著的。未婚夫背光坐在門口,左手始終垂在下面,大概是怕桌上的人看見吧,但也有可能是一種習(xí)慣。射入室內(nèi)的陽光正好照著那只手,不僅是我,鄰居們也都看得分明,那手上只有三根手指,食指和中指齊根沒有了,殘手的截面光溜溜的一片。也就是說小河的未婚夫是個殘疾人。而且那人并不年輕,長得干巴巴的,一臉的褶子,比我父親也小不了多少。小河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竟然出現(xiàn)了害羞的表情。表哥端坐在他倆中間,依然十分沉著。
由于家里住不下,當晚表哥他們住進了縣委招待所,父親找關(guān)系開了兩個房間,表哥和未婚夫一間,小河一間。可小河哭著鬧著要和未婚夫睡一起。表哥堅決不答應(yīng),他也說服不了小河,只好站在房間外面守了一夜(不讓小河進去)。第二天,父親領(lǐng)著我去送行,表哥臉色發(fā)灰,直打哈欠,問起來他才說自己通宵沒睡。當時我父親說:“其實,也沒有這個必要?!睓C敏的表哥立刻抓住了這句話,聽出了舅舅的意思,也就是說同意了這門婚事。因為他回答我父親:“我知道了?!?/p>
“人才是比較一般,”父親說,“只要你妹妹滿意就可以了,她的情況我們都知道……”
父親反過來安慰表哥,但似乎并沒有這樣的必要?!熬司恕⒕藡屨f行,那就行。”表哥說。
“那手看來也是因為工傷,”父親說,“說明至少也是個熟練工,有手藝的。”
“六級車工,我了解過了?!?/p>
“是啊是啊,不影響生活和工作就足矣?!?/p>
在送表哥他們?nèi)ラL途汽車站的路上,我父親和表哥一路交談。因為專心和父親講話,表哥沒機會搭理我。他牽著我的手,手上不時地使勁兒,一會兒放松一會兒使勁,意思是沒有忽略我。我回頭看落在后面的小河和未婚夫,兩人是抱在一起走路的。準確地說,不是未婚夫抱小河,是小河用手箍著未婚夫的脖子,整個人幾乎都猴在他身上。小河把未婚夫當竹馬騎了??傊吲d得不得了,路人不免側(cè)目而視,我發(fā)現(xiàn)不少人都是從食品公司跟過來的。
這一次小河沒有哭。倒是父親和我回到家,母親落淚了,她說:“小河真可憐?!贝蟾畔氲搅宋椿榉虻哪侵粴埵帧?/p>
父親說:“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了?!?/p>
他告訴母親,表哥準備去當兵?!懊妹糜辛酥洌@才考慮自己的前途,這孩子真是好樣的!”
“表哥要當兵,我怎么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我說。
“你知道什么,從小嬌生慣養(yǎng),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哪里知道人間疾苦!將來有出息也不會大!”父親莫名其妙把我罵了一頓。
四
表哥真的參軍當兵了,并且當?shù)氖莻刹毂?。他從部隊寄來照片,一身戎裝,趴臥在雪地里,肩膀上扛著火箭筒,兩只眼睛一睜一閉,和刊登在《解放軍畫報》上照片里的珍寶島上的戰(zhàn)士一模一樣。
表哥自然不會在珍寶島,那場著名的戰(zhàn)斗也是前幾年的事情了,但他當兵的地方肯定是北方,冰天雪地,表哥英勇堅毅的表情也非常標準。我向父親要了這張照片,貼在床邊的墻上,和從《解放軍畫報》上撕下來的某頁并置在一起。至此,我對表哥的崇拜已達頂點。
也有關(guān)于小河的消息,她和未婚夫生了個大頭兒子。當然,未婚夫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未婚夫了,而是小河的丈夫,那大頭兒子和其他的嬰幼兒也很相似,看不出什么差別。在信中表哥特地強調(diào)孩子一切正常,智力發(fā)育比同齡孩子似乎還要強一些??傊跣踹哆?,就像他是那大頭兒子的父親。表哥告訴我父母,這張照片是小河送給舅舅、舅媽的,他那還有一張。我對小河的兒子并無興趣,照片被母親收藏了。
時間過得飛快。我初中畢業(yè)繼續(xù)讀高中,仍然在同一所中學(xué)里,因此也不覺得有什么變化。如果硬要說有變化,那也是心理上的吧?我將親愛的表哥逐漸置之腦后,甚至他那張臥雪的照片也從床邊的墻上撤下了。當然不是故意撤的,我有了自己的房間,睡覺的床搬過去的時候照片和畫報都沒有“搬”。
時不時地仍有表哥和小河的消息傳來,我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除了是特別重大或者驚悚之事,比如說小河失蹤了。她留下三歲不到的孩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小河的丈夫還特地來我們家找過。由于我整天不著家,所以沒有見到。表哥也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了淮南,他倒是沒有再來我們家。兩件事串在一起,似乎表哥轉(zhuǎn)業(yè)是為了小河。他在部隊一向表現(xiàn)優(yōu)秀,已經(jīng)當上了排長,置大好前程于不顧只是為回鄉(xiāng)尋找妹妹;之所以沒來我們家也是因為此事刻不容緩,或者他認為,不找到小河就沒臉再上門。
父親為表哥惋惜之余,又開始夸贊他這個外甥。他恨不能親身前往,也去淮南尋找小河,但那時他已經(jīng)身患重病,體重不足九十斤,早已不是當年跨省怒斥鐘仁發(fā)時的精神氣了。由于身不能至,父親的思維特別活躍,竟然一口咬定小河的丈夫謀害了小河。“當年我看他就不是一個善類,賊眉鼠眼的,這人都是相由心生?!备赣H一邊掛著吊瓶一邊說,“再說他有作案的條件,六級車工,能把自己的手指切掉,就能切割人體其他部分……”
父親暗示小河的丈夫作案后分尸,繼而分析道:“因此他才會來蘇北找人的。有這個必要嗎?我們會藏匿小河嗎?這充分證明了他做賊心虛、轉(zhuǎn)移視線,至少也是推卸責(zé)任。這個混賬東西!畜生!”
父親怒不可遏,母親向周邊的人解釋說,他肝火太旺了,縣醫(yī)院的初步診斷也是我父親的肝臟出了問題。至于到底是什么問題,院方建議去南京的大醫(yī)院里做進一步檢查。父親對此置若罔聞,那段時間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小河的事情上。
“告訴小淮,小河丈夫是重點懷疑對象,其次是鐘仁發(fā)和他老婆!一定要找到你妹妹,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耳提面命,讓母親代筆給表哥去信。自然,寫信時具體的措辭母親是會推敲斟酌的。
……
精彩全文請見《當代》2023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