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泥的大學與詩生活
秦泥,原名秦光榮,廣西桂林人,1919年生,1940-1946年就讀于西南聯(lián)大,2014年九十五歲逝世。有創(chuàng)作《晨歌與晚唱》《秦泥晚年作品集》,論著《古詩之旅》《唐代三大詩人》,日文版《漢詩之旅》《李白——詩與生涯》《杜甫——詩與生涯》等存世。
不同時期的秦泥
從桂林到敘永
秦泥是1940年考取西南聯(lián)大歷史社會學系的。這一年,西南聯(lián)大創(chuàng)辦敘永分校,新生在敘永上學。西南聯(lián)大敘永分校新生均開大一共同必修課,文、法學院主要學大一國文、大一英文、中國通史、邏輯學、政治學概論、經(jīng)濟學概論、體育等。
秦泥學有余力,與同學何揚、趙景倫、彭國濤、賀祥麟、韓明謨邀請老師穆旦組織布谷文藝社,聘請李廣田為導師,創(chuàng)辦壁報,出《布谷》半月刊,以發(fā)表詩歌、小說、散文、評論為主。秦泥主要寫詩,因此他和李廣田、穆旦交往較多。
他這時的詩有濃厚的憂郁和浪漫情調(diào),《紫色的憂郁》可為代表:“紅色激動我/黑色壓迫我/黃色使我饜足/而紫色卻令我感到深重的憂郁呵……”其實,詩人“一點也不鐘情于憂郁”,但“憂郁”卻占據(jù)了他的心靈。不難想象,這憂郁既源自他的性格,又是苦難現(xiàn)實的投影。
理想的種子在他心中萌動,他希望“永遠地脫卸掉/我這件紫色的靈魂的外衣”,但這“理想”還是朦朧的,樂觀的情緒仍未占上風。
從敘永到昆明
1941年秋,秦泥隨敘永分?;氐嚼ッ鳌2痪?,他從歷史社會學系轉(zhuǎn)到外文系學習。在外文系,他不僅領(lǐng)略到中外語言文學大師的風范,還閱讀了大量外國文學原著,掌握了英語和文學,打下了新中國成立后他在英、俄、日等多種語言方面做出重要貢獻的基礎(chǔ)。
在昆明,“敘永級”的同學耐不住“皖南事變”后校園文化生活的寂寞,布谷文藝社便在新校舍續(xù)刊《布谷》壁報。但此時同學的熱情減退,壁報遭受冷遇,出版二三期后遂停止。布谷社像冬青文藝社那樣走去校外,在《柳州日報》上創(chuàng)辦了《布谷》文藝副刊。從1942年1月到4月出版七期,刊登了數(shù)十篇作品。
1944年春秦泥加入了冬青社和新詩社,遂結(jié)識了詩人聞一多和馮至。兩位老師是冬青社的導師,聞一多也是新詩社的導師,經(jīng)常出席兩個社團組織的活動。秦泥當時租住于文林街文化巷13號,離新詩社的小型聚會地點很近。因此,新詩社的聚會他都參加。有一次,聞一多講寫詩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主旨后,隨手拿起他《要來的,必將到來》一詩朗誦,朗誦聲突出了詩的主要內(nèi)容,讓他認識到朗誦的藝術(shù)價值。他開始寫朗誦詩,遂有《狂歌篇》的誕生。聞一多曾提出昆明的“病兵”問題要大家關(guān)注。秦泥寫出了《一個傷兵之死》。聞一多看后,較為滿意,曾在新詩社的大會小會上多次朗誦。他也曾旁聽聞一多的課,對聞一多講解《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情形等銘記一生。
秦泥這期間的詩歌增加了現(xiàn)實內(nèi)容,格調(diào)硬朗了起來?!兑粋€傷兵之死》描寫一個退下戰(zhàn)場的農(nóng)民子弟兵:“他說他也是抗戰(zhàn)軍人/他說他也打過日本/他不是普通的乞丐呵/有他手中發(fā)光的勛章為證/有他殘缺了的一條左腿為證。”可他悲慘地淪為乞丐,且無人施援,最后慘死在街頭。詩歌控訴了國民黨的兵役制度和造成無良社會的原因,語言抒情,情調(diào)浪漫,是寫遠征軍“病兵”的代表作之一。
從昆明到磨黑、陸良
1944年夏,秦泥休學兩年。先去普洱磨黑教書。
磨黑是一個產(chǎn)鹽的地方,土司張希孟曾在舊軍隊當過營長,有文化,他欲提升當?shù)氐慕逃?,到昆明招聘教師。時值“皖南事變”發(fā)生,地下黨通知黨員疏散隱蔽,吳顯鉞和董易便應召創(chuàng)辦了磨黑中學。之后,蕭荻、鄭道津、許冀閩、黃平、陳盛年、錢宏、劉希光、于士奇、秦泥、盧福生、特偉、廖瑞群、曾慶銓、茅於寬等都先后任過教。
中學英文,這對秦泥來說,當然是駕輕就熟的。為了活躍學校的學習氣氛,他和于士奇、劉希光組織了一個詩社,出版壁報,大受學生喜愛。他們分別用秦泥、于土、劉水為筆名發(fā)表詩文。他這時的詩,內(nèi)容又有開拓。
在這里,秦泥發(fā)現(xiàn)了婦女的悲苦。《山鎮(zhèn)小景》寫一場凄楚的葬儀:兩個男人抬著一口薄木棺材走向山野,僅有一個孕婦帶著三個孩子送葬?!墩l在暗夜里哭泣》寫夜的深處傳來“哀哀的哭泣”,這是“千百年來,幾乎每晚都能聽到的”“中國女人的哭聲”。詩歌從人間到鬼界,慘莫過于此。
高原山中的景象多有奇異,敏感的詩人寫下了《好白的夜呵——》:“我仿佛感到花木在受孕/種子在泥土里翻身/老樹在絕望的渾水中蘇醒?!鄙介g夏夜空氣通透,月光分外明亮,天空顯得尤其白。全詩二十一句,從初夜寫到黎明,有記述有描寫亦有聯(lián)想,可謂簡練,詩主要采用浪漫主義的抒情而非現(xiàn)實主義的描摹?!蹲畛醯拇豪住贰短枩稀贰稑颉返仍姷睦寺庀⒁埠艹浞?。
陸良中學也是西南聯(lián)大學生的一個聚集點。1945年夏,秦泥轉(zhuǎn)去陸良中學。走不幾天,他就想念于士奇了,寫下一首情思綰綣的詩《你好嗎?于士奇》:“山霧落得這樣的重,/山澗流得這樣的急,/你好嗎,于士奇?//我看見牛群中的一只牛兒在吃草,/我看見馬隊中的一只馬兒走遠道,/你好嗎,于士奇?//歡唱著匆匆南奔的紅河呵,/空虛的,空虛的祖國的南疆呵,/你好嗎,于士奇?//整座原始森林入睡了,/黎明的曙光快穿透東方的烏云了,/你好嗎,于士奇?”詩取眼前之景相告,在瑣碎中見出親密,那一聲聲問候,扣人心弦。
在陸良,他又與聯(lián)大同學黃平、董易、鄧艾民等共事,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秦泥在陸良的人生收獲是遇見了終身伴侶張琴仙。張是數(shù)學老師。數(shù)學老師與愛好文學的外語老師相愛,大有現(xiàn)實與浪漫結(jié)合的佳妙。在那里,秦泥留下兩首愛情詩:《絨線衣之歌》和《坦白》。
從陸良到昆明
1946年初,秦泥曾回昆明求婚,成為張家準乘龍快婿。
其間他參加過新詩社的活動,看望導師聞一多,并呈上自己的詩稿請聞一多批閱。于士奇接受新任務(wù),準備結(jié)婚后偕妻子同往重慶,便托秦泥請聞一多刻圖章以為紀念,那是一枚一端刻著陽文“于立生”(于士奇),一端刻著陰文“許云珍”(于士奇妻)的雞血石圖章,創(chuàng)意新穎,工藝考究。而聞一多卻拒收酬金,說:權(quán)當送給這一對新人的結(jié)婚禮物吧(順便一說,于士奇逝世多年后,這枚印章由本人推薦,經(jīng)許云珍提供,將其圖片收入《拍案頌——聞一多紀念與研究圖文錄》一書了)。在一次新詩社的聚會上,秦泥新寫的詩《無花的田野》得到聞一多的好評,并做了朗誦,以后又在大會上朗誦過。
夏,秦泥回校復學,這時西南聯(lián)大已告結(jié)束。他的工作便是辦理手續(xù),準備復員。他選擇了北大西語系,和一些同學結(jié)伴籌備北返。
這時,考驗最嚴厲的是張琴仙。云南人本憚于遠行。作為昆明姑娘,張琴仙慣于在四季如春的環(huán)境中生活,難以理解北國的冰雪和驕陽。但她還是毅然決定跟隨秦泥北上。
在候車的日子里,秦泥看望了老師和熟人。臨行前,他和幾個同學去與聞一多道別,并勸他同行。他說他還得留下處理一些工作,并相約北平見。
1946年4月11日,秦泥乘最后一批北返汽車出發(fā),難舍難離地上了路。走出昆明,同學們一路歌聲“還燕碣”。當晚,李公樸在昆明街頭遭特務(wù)槍擊,大家心上籠罩著陰影。15日,汽車在貴陽途中,傳來聞一多遇刺的噩耗,大家驚悚萬分!悲憤中,秦泥寫下《刻在心上的墓志》一詩:“這里睡著一個不怕死的人,/他曾在死亡的面前仗義執(zhí)言。//……//這里睡著一個不會死的人,/他已復活在每個年青的心中。”
1947年春,秦泥與張琴仙在北平結(jié)婚。夏,秦泥畢業(yè)于北大西語系。
尾 聲
1948年初,秦泥偕妻子進入解放區(qū),在北方大學、華北大學、新華社工作。建國后,參加抗美援朝做戰(zhàn)俘工作,歷任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華社、國際新聞局、俄文友好報社、《人民中國》(日文版)編輯、記者。1984年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