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健軍:在熟悉的生活中輪作
一只斑鳩充當助產(chǎn)師,催生了這個小說。
我居住的小縣城被群山環(huán)繞,茂盛的植被成了野生動物的天堂。街道樹有許多香樟樹,香樟樹的果實引來大批鳥雀,特別是冬天,這些小天使成群結(jié)對棲息在香樟樹上,滿大街都是它們喜悅的叫聲。某天,我突然聽到一種挺有節(jié)奏的鳥鳴聲,咕咕——咕,一只斑鳩在窗外的某棵樹上啾鳴著。第二天,它的鳴叫又從另外一個方向傳來。第三天又換了一個方向。它好像圍繞著我,圍繞著我居住的這個不過十來棟樓房的小區(qū)在轉(zhuǎn)圈。后來,我在小區(qū)內(nèi)的一棵杜英樹上見到了那只斑鳩。再后來,又在小區(qū)的北門口遇見了它。
我以為它就是那只圍繞我歌唱的斑鳩。我想著要把它寫進我的小說里。我處心積慮設計了一個故事,要讓它參與其中。我比小說中的“我”先一步認識它,且先一步熟悉它的活動空間。這在我的小說中都是司空見慣的,那些虛構的人物尚在路上,我已先他們一步抵達他們即將開始生活的那個世界。我將他們設置在我所在的這座小城,設置在某條街道,慢慢逼近我所在的小區(qū),慢慢逼近我。我像那只斑鳩一樣,從自己出發(fā),環(huán)繞外部世界飛行一圈之后,折返回來,回歸自己,回歸自己的內(nèi)心。
我長期專注于書寫小縣城,書寫小縣城的生活,書寫那些普通而又疲于奔波的人們。這樣的書寫近似于一個隱喻,我好像拿著一塊餅,每寫出一個小說,餅就被掰去一塊,如此下去,尚存的餅越來越小,有一天,可能連餅渣都沒有了。在有限的空間里,如何騰挪成了當務之急。我想到了有經(jīng)驗的老農(nóng),他們在一塊土地上勞作一輩子,知道如何挖掘土地的潛能,利用輪作提高收獲。這對我來說,或許是條值得借鑒的經(jīng)驗,在我熟悉的生活中輪作,讓我的莊稼長勢良好,獲得超額的收成。這是我的期望。
這只斑鳩的到來給了我某些啟示,我在第一時間捉住了它?!栋啉F入畫圖》中的故事于我而言有點陌生,但里邊的人物又是似曾相識,小說中的“我”有一部分就是我,而林山泉就是我認識的某個小老板。我理解“我”,也理解林山泉,因為他們同我生活在同一個地方。他們遭遇的困境,我同樣遭遇過。在小說中,我借助他們直面了死亡,也不僅僅是死亡。我記得在哪里看到過這樣一個說法,說一個人的死亡分為三次:第一次是物質(zhì),也就是肉體的消亡;第二次是所有認識他的人全部去世,世上再沒有人記得他了;第三次死亡發(fā)生在所有記載他的文字消失之后。小說中寫到的死亡顯然都是第一次。
生活總有意外之處。我從小說中的他們身上聽到了生活的開裂之聲,那些聲音從裂隙處冒出來,混雜在日常的聲音中。我要把它們找出來,并講述給讀者聽。這是我對熟悉生活的輪作,也是一個小說家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