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通往過去的密道
2005年初春,我在上海的新客站坐上去南京的綠皮火車,那年我讀研二。綠皮車很便宜,上海到南京,二三十塊錢吧,站站停,所以車上魚龍混雜,氣味感人。午后上車,等到南京下車,天都黑了。
我在河海大學招待所住了兩個星期。校園里遍植法國梧桐,粗壯碩大,枝干統(tǒng)統(tǒng)筆直向上,和上海見慣的身姿婀娜的法國梧桐,完全像兩個物種。每天早晨我在那些閱兵般的大樹間穿過校園,從后門出去,過天橋,到清涼山下的南圖古籍部門口等開門。一直要到傍晚,圖書館關門,這才原路返回。
那年深秋,我又到南京住了一周,還是為了去南圖查閱古籍。次年,我交出文獻學碩士論文《〈慈云樓藏書志〉考》,從復旦古籍所順利畢業(yè)。這篇論文以及寫作論文的整個過程,成了如今這篇小說《蟫》的本源。
我畢業(yè)后很少與人談及我的專業(yè),因為從事的工作和文獻學毫無關系,那段甘苦自知的學術經(jīng)歷,已被我封存。要到十幾年后,論文中那位藏書家的后人輾轉找到我,我才重又和這部藏書志、和文獻學關聯(lián)起來。所以這篇小說,是一個介乎虛實之間的文本,藏書家、幫忙修訂藏書志的人、早夭的女兒乃至實名出現(xiàn)的大文豪,包括小說中征引的一切文獻,當然都切實存在于歷史;但蟫魚們的傳說,人與人的私心私情,又是虛構的。原來那許多年的空窗期里,這個題材始終在內(nèi)心默默發(fā)酵。把它寫下來,是建立了一條通往過去的密道——過去的城市,過去的文明,過去的自己。而它最終被南京的《鐘山》雜志接納,也完成了小說與藏書志命運的合軌,宿命一般。
去年小說尚未成稿時,恰巧到南京公干,會議之暇,當?shù)氐呐笥褑栁蚁肴ツ睦锕涔?,我脫口而出:去清涼山。朋友愕然,那并不算什么好景點。山風寂寥,眺望山下的路,似曾相識,但模糊的記憶并不能給我指明昔年南圖古籍部的所在。最后,是朋友問了曾在南圖工作的熟人,才終于在國防園隔壁找到了那幢落寞的樓。不復記憶中的樣子,想必是翻新重建了,隔著鐵門朝里望了一會兒,莫名感慨。國防園門口倒是很熱鬧,臨近國慶,都是帶著孩子合影的家長。冷熱只在一墻之隔。朋友用打車軟件叫了車,司機把車停在馬路對面,于是我們急急走下過街地道。這很像一個隱喻。在抵達之前,我們必須在黑暗中行走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