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里的村莊⑩丨“邊城”山水 百年詩情
我們要去湘西,沈從文的湘西。
越雪峰、逆沅水,鉆入武陵的莽莽群山。
這群山,與從山中發(fā)源的洶涌激流,讓身處中國腹地的這一隅成為了與華夏互動上千年卻依舊堅挺難移的邊緣地帶,成為了一條溝通著云貴高原與江漢平原、洞庭湖平原的多民族接觸交流的艱險走廊。
千百年來,這里“百蠻風古洞民多”,他們“飲食言語,迥殊華風”。直到20世紀初葉,這里仍然不通公路與鐵路,與外部世界的溝通主要依靠沅水及其各支流。
路上遇得一場暴雨。墨云罡風,呼嘯奔來??晌覀兘K究是在車內好好坐著,干燥的,安全的。高速公路開山度嶺、穿云越雨,我們毫無意外地在小半日光景中,走完了沈從文89年前返鄉(xiāng)探親時花了12天才走完的路。
沈從文。 陳復禮 攝
別一個國度
云住雨收。挽著薄云的青山,夾住一條豆綠的沱江。依著山和水,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西南角的鳳凰古城里,生長出萬家燈火。
站在南華大橋上,古城盡收眼底?!?、2、1……”臨近晚上7時,人們倒數,按下手機和相機的錄影鍵,古城的彩燈同步亮起,又一陣歡呼。古城里,數不盡的餐廳、酒吧和客棧,人潮洶涌,各種方言和歡笑聲聲入耳。旅拍的人們多選苗族服飾,一路輕跑著過江的時候,銀飾叮當。
遠處的青山腰上,一輛鳳凰磁浮觀光快線列車沿著半空的軌道,悠然地穿梭。這條中國首條旅游觀光磁浮線路,一頭連接著張吉懷高速鐵路,一頭連接著鳳凰古城。寬大的車窗玻璃后,游客們一路張望,峽谷、沱江、古城不斷映入眼簾。不到30分鐘,他們便從高鐵站抵達古城入口。
幾重山外,高速公路、高鐵、飛機還在源源不斷地向這里輸送游客。路邊一條標語說,湘西正在打造“國內外享有盛名的旅游目的地”。
鳳凰古城流光溢彩,游人如織。
繁華喧囂,這是沈從文的鳳凰嗎——那個僅安頓著三五千人口的,被廣漠山地圍攏的“邊疆僻地的孤城”?
沱江為臺,古城為幕,幾束白色射燈亮起,唯美的翠翠竹排表演、壯闊的黃永玉百米畫卷、浪漫的沈從文情詩水幕,一場“湘見·沱江”沉浸式藝術游船光影秀在沱江上開演。江中的一個小小竹筏上,一位紅衣盛裝的女郎,擺手欲舞。兩岸的游客們互遞消息:“那是翠翠!”翠翠,沈從文最負盛名的小說《邊城》里的主角。
我們想起,8月18日9時52分,從北京大興機場起飛的JD5323次航班,平穩(wěn)降落在湘西邊城機場,湘西從此邁入航空時代。這座讓湘西走向世界的機場,被譽為“湖南海拔最高、自然風景最美、民族特色最濃、設施最實用”的國內旅游支線機場。它的名字,也來自《邊城》。
——這是文學與現實的切實牽絆。
這確是沈從文的鳳凰,是他構建的湘西世界的一部分。他生于湘西,長于湘西,他與他筆下的事體,早已成為這片土地場域精神的一部分。
于是避開人潮,踏著青石板,去找沈從文故居。
小巷里安靜,故居閉了門,幾盞黃色路燈幽幽地照出故居高高的馬頭墻輪廓。1902年12月28日,沈從文(原名沈岳煥)出生在這里的一戶軍官之家。
鳳凰縣沈從文故居。
童年時期的沈從文,少有憂愁。他時常逃課,和同伴們泅水、趕場、摘果子、比賽爬樹,習讀鳳凰城內外由自然和人事寫成的那本“大書”。近15歲時,沈從文走了“本地青年唯一的一條出路”,成為一名小兵,在沅水流域輾轉。在這派清波邊,沈從文接觸五光十色的生活,了解不同形態(tài)的人生哀樂,感受到世道的動蕩。
五四運動爆發(fā)將近三年以后,厭倦于軍旅中無意義殺伐的沈從文終于受到了五四余波的影響。他大概知道了,山外的山外另有一個同一日頭照耀的世界,那里正有許多人燃燒著對理想新社會的冀望。
為了“尋找理想、讀點書”,1922年,沈從文決定離開湘西。沿著河流險灘,走出重重山巒,他從常德乘船,越過八百里洞庭湖,經武漢,到達鄭州。因黃河漲水受阻,遂轉徐州,經天津,在離開保靖19天后,沈從文終于抵達北京。
離開故鄉(xiāng),沈從文卻一直生活在對故鄉(xiāng)的印象里。他重新認識了那個莊嚴、敦厚、有著至美牧歌情調的封閉地區(qū)。以此印象為基礎,他構建了生命、自然與自由的“別一個國度”,那里生活著山灣溪水一樣清澈的少女翠翠、三三,純潔健美的少年儺送、龍朱……
他筆下的美,如今依然喚起人們的無限向往。
2023年1月至9月,鳳凰縣累計接待游客1555.94萬人次。他們大多為這“別一個國度”而來。
他們無需輾轉流連,就能品賞這份曾經養(yǎng)在深閨的美。
他們沉浸在大型實景劇《邊城》里,看民族歌舞融合聲、光、水、電等特效還原展示的詩意《邊城》。
他們陶醉在中國首創(chuàng)室內實景互動演藝、大型民俗篝火狂歡體驗秀《鳳凰樣子》中,體驗苗鼓、毛古斯、哭嫁等湘西非遺文化。
他們漫步在沈從文故居、熊希齡故居、東門城樓、楊家祠堂、萬壽宮、古城博物館……
文化——鳳凰的底色,成就著這些響當當的“文旅IP”。鳳凰縣文化旅游廣電局負責人告訴我們,鳳凰正在統(tǒng)籌進一步打造歷史文化名城、名村,保護和利用文物遺跡、歷史建筑街區(qū)、名人故居,繼續(xù)傳承鳳凰文脈。
“喵……”沈從文故居旁,小貓?zhí)闲〉辍斑叧青]差”的柜臺。老板李大姐,來自湖北武漢,中學時就讀沈從文的作品,在這里開店8年,和沈從文做“鄰居”。
顧客拿下《邊城》《湘行散記》,走向柜臺付款。李大姐翻開扉頁,為他留言。
“我明白你會來,所以我等?!鄙驈奈脑诙唐≌f《雨后》中亦如是說。
再續(xù)牧歌
陽光熱烈,距鳳凰城約20公里外,我們站在被譽為“南方長城”的邊墻下,看成群的游客向高處爬去。
綿延于青山之上的邊墻背后,是一段歷代王朝對“蠻族”的征服往事。明朝萬歷年間,官府修筑“邊墻”將苗族分為“生苗”“熟苗”,援剿“生苗”,同化“熟苗”。美學家朱光潛說,《邊城》涌動著擁有苗族血統(tǒng)的沈從文的深層悲哀和痛苦。
苗疆邊墻下的鳳凰縣山江鎮(zhèn),藏著一座目前全國規(guī)模最大、展品最多的民營苗族博物館——“中國苗族博物館”。
鳳凰縣山江鎮(zhèn),綠樹掩映中的中國苗族博物館。
門額上掛著沈從文題的字;館里,“普通農舍”“古代居所”“殷實人家”“武士之家”“服飾掠影”“繡女之家”等9個展館、萬余件文物,帶領我們穿越時空,看苗族同胞在數千年歲月演遞中繪就的絢麗多姿的苗畫長卷。
83歲的老館長龍文玉回憶,1981年,他還是吉首市民族中學的老師,他發(fā)表的論文《屈原族別初探》被沈從文讀到了。第二年,龍文玉見到了回鄉(xiāng)的沈從文。
“干脆搞個民族博物館出來。”見面后,沈從文同他投入地聊了兩個多小時的苗族文化?!盎乇本┖?,沈老給我寫了一封9頁的長信,指導博物館要‘能看到一部苗族簡史的輪廓,見到一個苗族社會的縮影,保留下一批苗族文化遺產,成為民族文化交流的窗口,為中華民族大家庭作貢獻?!@份囑托,我終于在2002年完成了?!饼埼挠裾f。
看到一套精巧的銀飾,陪同我們的本地苗族姑娘黃玉芳輕敲展柜:“我結婚時候戴的那套,就和這個差不多呢!”她不無遺憾地告訴我們,我們錯過了就在不遠的寨子里舉辦的苗族“趕秋節(jié)”。這是湘西苗族同胞歡慶豐收的節(jié)日。可曾經的這里,一方山水養(yǎng)不活一方人。
苗族同胞身著苗族節(jié)日盛裝在鳳凰古城巡游。
鳳凰窮,最窮臘爾山。即使到了10多年前,鳳凰縣的臘爾山片區(qū)貧困發(fā)生率仍接近50%,這里缺水、缺電。黨的十八大以來,精準扶貧讓生活有了變化。易地扶貧搬遷,成了當地政府和群眾的共同選擇。
我們抵達臘爾山片區(qū)禾庫鎮(zhèn)易地扶貧安置區(qū),一座座樓房鱗次櫛比、錯落有致,依偎在水岸旁,儼然一幅“千戶苗寨”的盛景。
2018年,鳳凰縣在禾庫鎮(zhèn)建起756棟樓房,集中安置禾庫鎮(zhèn)及周邊鄉(xiāng)鎮(zhèn)有搬遷意愿的建檔立卡貧困戶。安置點周邊,還配套了學校、幼兒園、醫(yī)院、農貿市場等。此后,900多戶苗族貧困群眾,陸續(xù)搬遷到這里,服裝廠、酒廠、紡織廠、箱包廠、制鞋廠等也陸續(xù)進來了。
一家箱包廠的車間里,龍菊珍大姐正麻利地用縫紉機制作手袋。她家曾是建檔立卡貧困戶,住在偏遠的科甲村,愛人身體不好,只有她一個勞動力。
龍大姐笑著說:“我們像是從鄉(xiāng)里搬到了城里,新家外觀美,住著舒服?,F在,全家成功摘掉了窮帽子,腰包越來越鼓?!?/p>
不遠處的鳳凰縣廖家橋鎮(zhèn)菖蒲塘村里,秋正在成熟一切。獼猴桃園、柚子園里的果子下了枝,村民就在路邊擺出果子,赤著腳、打著蒲扇拉家常,等絡繹不絕的游客駐足挑選。
曾經的菖蒲塘村,缺地、少水,是附近有名的窮溝溝。2013年11月3日,習近平總書記來到菖蒲塘村考察,鼓勵大家“依靠科技,開拓市場,做大做優(yōu)水果產業(yè),加快脫貧致富步伐”。
“當時總書記主動幫忙摘了兩個柚子。我們要送柚子給總書記,總書記笑著說‘就拿一個’?!蹦翘斓氖拢迕裢醢钕灿浀们宄?。“要是現在總書記再來,就能嘗嘗菖蒲塘新種的紅心蜜柚、橙柚,更甜、更水潤,好剝皮?!彼袊@。
2016年,菖蒲塘村脫貧出列。如今,這個土家族、苗族雜居的山村,已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裕村”。2022年,全村人均可支配收入超過3萬元。
苗寨光華
“由四川過湖南去,靠東有一條官路。這官路將近湘西邊境到了一個地方名為‘茶峒’的小山城時,有一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這人家只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只黃狗?!?/p>
茶峒,才是流出《邊城》的“邊城”。它位于湘西花垣縣,與重慶市秀山縣、貴州省松桃縣隔河相望,緊緊相連。
1922年,小兵沈從文隨部隊換防。途經茶峒時,悲哀的杜鵑聲,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后來創(chuàng)作《邊城》時,他便把故事放到了這里。《邊城》讓茶峒名聲大噪。2005年,當地政府將茶峒更名為邊城。2012年3月,武陵山脈腹地,德夯大峽谷之上,矮寨大橋飛架云端,貫通了湖南、重慶、貴州等省市的幾大高速公路網,天塹變通途。曾經要走30多分鐘的盤山公路,才能抵達峽谷的另一端,如今只需要1分鐘。邊城茶峒有了被看見、被打開的便捷通道。2021年6月,邊城茶峒文旅小鎮(zhèn)開工建設。如今,邊城已然不“邊”。
花垣縣邊城鎮(zhèn),游客乘坐拉拉渡過河。
清水江在喀斯特小山中蜿蜒,我們到邊城時正值飯點,河邊飯店里人聲鼎沸,四面而來的游客們爭先恐后地品嘗著將湘、黔、渝三省市的風味復合于一鍋的名菜“一鍋煮三省”——腌菜豆腐魚。
河邊小山上,白塔經了風雨,長出一點青苔。小說《邊城》里,白塔下住著主人公翠翠和她的爺爺,還有一只黃狗。翠翠爺爺在這里撐渡船撐了50年,凡有人來往河岸兩邊皆由他渡送。
河岸兩邊,包茂高速、319國道上汽車飛馳,不遠處的矮寨大橋、湘西邊城機場讓時間飛逝,但居民和游客們依然喜歡清水江上那慢悠悠的拉拉渡。
拉拉渡上,拉船的不是“爺爺”,是個嗓音洪亮的小伙子。幾分鐘時間,船橫過了江,人就從湖南到了重慶境內?!爸貞c到了!”小伙子喊?!斑^于隆重了!”船上人哄笑。
行走邊城,沈從文的書籍、小說人物雕塑、經典語句刻錄,比比皆是。河中沙洲翠翠島上,塑像上的翠翠還在等待,一卷厚厚的《邊城》書本樣的雕塑臥在島上,等著人們去解讀。
凝望著它們,我們想起,幾十年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少數民族作家阿來、90后福建作家陳春成……很多作家、學者、讀者都如我們這般,追隨著沈從文的文字行走。
沈從文成為兩代湘西鄉(xiāng)土作家心中的“大山”,涵養(yǎng)了當代湘西文學的源流,孫健忠、黃永玉、石太瑞、凌宇、蔡測海、田耳等優(yōu)秀作家接連涌現。
這顆文學的種子也在湘西孩子們的心中生長。
花垣縣十八洞村,距離邊城不過40分鐘車程。
村里的筑夢書屋里,每個周末20多個孩子來到這里寫詩、朗誦。“我走在寬廣的田野上/我走在細長的河邊/你就是我的光華……”8歲的石彥陽小朋友寫著苗寨的光華時刻。
最近,孩子們最愛寫的主題是旅游——有的孩子已在15公里外的邊城機場體驗了坐飛機?!敖袢諎寢寧胰ケ本┞糜危矣幸稽c點小激動……”10歲的龍鴻濤用稚嫩的字體,記錄下這一難忘的時刻。北京,那是青年沈從文曾經歷盡艱辛才留下足跡的遠方。而如今小鴻濤飛越群山,150分鐘就能直達。
藍天白云下的花垣縣雙龍鎮(zhèn)十八洞村。
10年前,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十八洞村考察,首次提出精準扶貧重要理念。如今,這個村寨里,處處都是生機和希望。
香甜四溢的蜂場里,十八洞村竹子寨村民龍先蘭和妻子吳滿金對著蜂巢輕輕一割,金燦燦的蜂蜜源源不斷地流出,兩口子笑得合不攏嘴。曾經有名的“醉漢”“懶漢”龍先蘭,已經成了養(yǎng)蜂產業(yè)帶頭人,帶領村民用勤勞的雙手釀造甜蜜生活。
小伙施康大學畢業(yè)后,放棄城市高薪的工作,和施林嬌等幾位90后小伙伴一起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搭建了十八洞村第一個直播間,展示苗族特色風俗和苗寨風光,還幫助村民把十八洞特產賣到了五湖四?!,F在,施康已成為十八洞村團支部書記,繼續(xù)探索吸引青年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做大做強集體經濟,帶動鄉(xiāng)村發(fā)展的路子。
秋色愈加濃烈了,山間的柿子好似盞盞橘紅的燈籠,金黃色的苞谷、紅艷艷的辣椒掛滿了一座座苗寨的屋檐,熱烈的苗鼓聲、銀飾的叮當聲與浪漫的笑聲,在山間歡騰。
群山之間的山寨,以四通八達的道路相連,把住寨門的,不再是刀槍與狼煙,而是一碗碗清甜的糯米酒與直白熱情的苗歌。
這里,還是湘西。它依舊有著沈從文所書寫的“純凈之美”,有著人類善良、誠實、熱情與愛的本性。
但,它已不是百余年前沈從文記憶里那個令人心痛的、美而“古怪”的地方。
如今的湘西,是首倡之地展現首倡之為的湘西,是享有“矮寨不矮、時代標高”美譽的湘西。它不再偏于一隅,而是與世界同跳動,與時代共呼吸。
【記者手記】
與沈從文的目光相觸
廖慧文
采訪一開始,我們就約定,此行盡可能效仿沈從文的行跡,多坐船。于是在浦市古鎮(zhèn)登船,游沅江。這一片水面開闊,水流平緩,河中的綠洲里,藏著幾朵白——是白鷺。
“綠洲照我鄉(xiāng)下人解釋,是河中生草的沙堆子?!毕肫鹕驈奈膶懴碌木渥樱唤恍?。
沈從文常說,自己為鄉(xiāng)下人身份而感動。他為中國文學樹立了“鄉(xiāng)下人”這一典型形象——“保守,頑固,愛土地,也不缺少機警,卻不懂詭詐”。同時,“鄉(xiāng)下人”卻也是處境尷尬、生活辛勞的弱者。他們是童養(yǎng)媳三三,是徹底無產的水手柏子,是眼看著妻子做船妓的丈夫……他們只能全然接受自己的“苦”,把一切歸因于命運的無常。
我們的船緩緩移動,兩岸風物入眼。在水的哺育下,生命依然生生不息地綿延。水淺處摸螺螄的人、岸邊吆喝著渡船的人、提著曬匾的人;兩岸的村落、橘林……相較沈從文的時代,這片天地已然換了人間,安全、平靜、富足……更重要的是,如今的鄉(xiāng)下人,是自己命運的持有者。一路行來,我們聽太多人分享過自己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未來的打算。因為,未來朝他們開放。
凝望著沅江的清波,思索著人的“命運”,我仿佛感到,與沈從文的目光相觸了。
他寫一條河,是寫河邊生存的平凡人。在沈從文看來,恰恰是普通人的生存和命運,才構成“真的歷史”。于是,他講述鄉(xiāng)土人倫秩序之“?!敝刑N含的美,在戰(zhàn)禍年代重拾對古老中國的信心。
沈從文離去已35載。但那束寬容、人性、浪漫、深邃的目光,仍在這條長河之上駐留,為后來者提供一種含情的視角,也在為人類的“愛”字作恰如其分的說明。
【文學原鄉(xiāng)】
黃昏來時翠翠坐在家中屋后白塔下,看天空被夕陽烘成桃花色的薄云,十四中寨逢場,城中生意人過中寨收買山貨的很多,過渡人也特別多,祖父在溪中渡船上忙個不息。天已快夜,別的雀子似乎都要休息了,只杜鵑叫個不息。石頭泥土為白日曬了一整天,草木為白日曬了一整天,到這時節(jié)皆放散一種熱氣。空氣中有泥土氣味,有草木氣味,且有甲蟲類氣味。翠翠看著天上的紅云,聽著渡口飄鄉(xiāng)生意人的雜亂聲音,心中有些兒薄薄的凄涼。
黃永玉為《邊城》創(chuàng)作的版畫作品《翠翠和爺爺》。
——摘自沈從文小說《邊城》
一個好事的人,若從百年前某種較舊一點的地圖上尋找,一定可在黔北、川東、湘西一處極偏僻的角隅上,發(fā)現了一個名為“鎮(zhèn)筸”的小點。那里同別的小點一樣,事實上應有一個小小城市,在那城市中,安頓下三五千人口的。
——摘自沈從文散文《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