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港》2023年第9期|宋長征:艽野無向
天氣溽熱,我躺在干涸的溝渠里,一定像極了一只寂寞的小獸,頭枕在一蓬茅草上,茅草狹長的葉片覆蓋在頭頂,甚至越過前額,將視線分割成很多小塊。藍的是天,偶有一只啄木鳥從田野飛來,啄木鳥飛行的樣子有點好笑,翅膀扇了一下,很快收起,像母親手中的那支木梭,離開了手掌還在滑行。母親織布,經(jīng)和緯紋理杳然,卡嗒卡嗒踩動踏板,就織出有著清晰圖案的老土布,縫鞋,做衣,穿在身上遮丑,保暖。譬如現(xiàn)在,我身上穿著井字花紋的上衣,下身是一條染黑的短褲,天上的鳥兒和草間的小蟲就不能看見我幼小的身體。為什么穿上衣服就叫遮丑?我不懂,明明身體很好看啊,脫光了,噗通跳進水里,就像一尾自由自在游動的魚。
沒錯,我就是從河灣處過來的,穿過一片密匝匝的小樹林,越過一條溝岔,來到這片茂盛的田野。除了天空,遮蓋在頭頂?shù)倪€有旁逸斜出的枝條,伸展,彎曲,葉子在夏日的空氣中顫動,就像嬰孩睡夢中舞動的小手,也許并無所求,只是那樣單純地在空氣中悠然揮動。我也在揮動,無意識地揮動手掌,就像攪動了田野上的莊稼,身體下的土地,眼前的樹葉與天空——所有的事物開始旋轉。這種意象只能出現(xiàn)在童年。等我攪起漫天風雪的時候,時間并不存在,季節(jié)消失,那些生動的葉片與雜草,莊稼和樹木逐漸被旋轉成流動的灰綠色圖案,一起加入的還有天空中的藍,也跟著旋轉起來,直至一片蒼茫。接著是眩暈的幸福感,讓我像一只無名的小蟲在草叢下偃偃睡去。
我不能界定我的某些行為到底有什么意義,就如站在魯迅文學院春天的銀杏樹下,陷入惶然之境。不遠處是傻傻綻放的白玉蘭,那些淺黃色筆鋒樣的花苞,綻開之后便是如許坦誠的骨朵,那白,白得純粹,仿佛一定要用盡生命中的最后一絲力氣,也要開出盛大的花盞。更為喧嚷的是青梅,一朵朵紅色粉色的小花,挨挨擠擠,招蜂引蝶,有著誓將一場花事進行到底的意味。而銀杏樹顯得有些貞靜,在現(xiàn)代文學館的大樓門前,不密不疏,站成長長的一排,看著行人在院子里進進出出。她們是不懂文學的吧,或者她們原本就是文學自身,以一種安靜的姿態(tài)守望,看著墻里墻外這喧鬧與寂靜的人間。
長葉了,那些鵝黃色的葉片偏就生成了鴨蹼的形狀,在春天的空氣中游動?;蛘呷缧⌒〉膱F扇,將春天的風潮一點點迎來,送走,夏季結束時,枝柯間將掛滿通綠的果實。我對銀杏樹的熱愛,大概來源于一次無聊的閑談。村書記在三哥家喝酒,說鄰縣一個叫高韋莊的地方,有人種了很多銀杏樹,說不定將來會賣很多錢。倒不是我對錢有多么熱愛,但是叫做錢的這個東西一定在隱隱左右我的一生。矛盾或者悖論,在一個寫作者身上竟然會如此具體,一邊是所謂的蒼生與情懷,一邊為了生計而不得不選擇的某種職業(yè)。如果這樣說,那么我是唯一的,我是這里唯一以理發(fā)師身份出現(xiàn)的寫作者,由于某些清晰或模糊的背景,鬼使神差,來到這個在眾多人眼中圣殿般存在的地方。
十九歲,我有著一身的蠻力,清晨出發(fā),有霧,老河灘上的霧色繚繞,將貧窮與現(xiàn)實遮蔽起來。夢很單純,我想象在不遠的將來擁有一片屬于自己的銀杏樹園圃,那些挺拔的樹苗,在空氣中游動的鴨蹼,風吹來,是一片秋天的金黃色落葉。或許,還有以后的以后,當那些樹苗長大之后被收購,可以種下更大的苗圃。夏日,漫長的騎行讓我昏昏欲睡,起初的興奮感在慢慢消失,在路遇一個小小的食雜店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迷失了方向。店里出來一個腰身佝僂的老者,捋了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子說,噢,要去高韋莊???那地方,我早年討飯的時候走過,黃土半尺深,走路冒煙。吶,沿著這條土路向南,大概十里地,上了官路再十里,再下土路向南,走上幾里大概也就到了。我的眼中并不存在所謂的南方,在辭別老者之后,沿著意識中的方向繼續(xù)行走。自行車發(fā)出干渴的吱呀聲,我在食雜店喝的半瓢涼水沒過多久也變成了汗液蒸發(fā)殆盡。天空是刺眼的光芒,路邊的莊稼和樹在陽光的炙烤下毫無生機。終于到了。見到那位傳說中的種植銀杏樹的勞動模范,矮矮的個子,額頭一馬平川,他將我引到一個類似店鋪的房間,盤子里干硬的白果,貨架上用于種植管理的瓶裝袋裝農(nóng)藥,還有幾本關于銀杏種植的書籍,我取了一本,買下。勞模問我是哪里人,當我說出所在村莊的方位時,他明顯愣了一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臨走時,他說我送你一株銀杏樹吧,那么老遠跑來。那株栽在三哥家院子里的銀杏樹,在一年翻蓋房屋時被砍了下來,根節(jié)埋在深深的泥土里,從此只長在我一片蔥蘢的虛無的夢中。那些叫做白果的種子,被我種在用沙土覆蓋的苗床上,生出幾根孱弱的幼苗,后來也相繼死去。
我還是醒來了,在空寂的田野上,從青草覆蓋的溝渠中。啄木鳥還在篤篤啄著空空的樹洞,單調(diào)的聲響傳出很遠,在遇見某種障礙之后在田野上空回旋。那些旋轉的事物重歸于靜止,就像在我做夢的同時它們也經(jīng)歷了一個悠長的夢境。我夢見自己變成一個皮毛灰黃的野兔,小心翼翼從青草掩映的洞口探出頭來,草蟲在鳴叫,綿密的聲音斜織,就像撒開一張遮天蔽日的聲音之網(wǎng)。我在聆聽,聆聽每一絲風吹草動,或許是奔跑了太久,也或許天性膽小,讓我以為周遭充滿敵意。咔嚓,一根樹枝從樹上跌落,有著一雙巨大的翼翅,在跌落的過程中變成一頭會飛會跑的野獸,它的腿腳高于青綠的豆苗,高過青青的麻節(jié),甚至高過這片森森的小樹林。彈射,當一只受驚的野兔極盡力量向前彈射,前方的路途開始無限伸延。野獸的眼睛赤紅,仿佛要噴出火來,高大的身形在干涸陰暗的老河灘上移動,摧毀腳下的木橋與房屋。偶有另外一些面目模糊的小型動物斜刺里沖出,不是奔向我,而是面對那頭生有翅膀的猛獸,然后,在驚嚇中轉回頭,和我一起彈射,飛奔,試圖逃離這恐怖的魔掌……
我擦了擦眼,拽住坡上的野草猛然站起,似乎那場奪命的追逐還在繼續(xù),母親縫制的井字花紋的襯衫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田野上傳來泥土草木混合在一起的濃郁氣息。扎進腳板的是鋒利的蒺藜刺,劃開肌膚的是鋸齒形的玉米葉片,纏絆雙腳的是依附在豆苗上的菟絲子。我有多大?七歲還是八歲的年紀,站在田野上像是一個極易被忽略的小點,我感覺所有的事物高大森嚴,一條溝渠沒過頭頂,一個淺淺的洞穴就可以安放我柔軟怯懦的身體,在玉米的叢林中奔跑,就像迷失在一片原始森林。
——我迷失了方向,前后左右是齊刷刷伸向天空的玉米稈,只有頭頂一方狹窄的天空。內(nèi)心的慌亂仍未消失,稍微聽見一絲響動,就以為夢中的野獸在不遠處窺視,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那種混合的味道密密匝匝涌來,青澀,曖昧,散發(fā)著鄉(xiāng)間婦人的乳香與汗味;腥咸,濃烈,從泥土的裂縫中一絲絲涌出,在靠近我的鼻翼時擰在一起,接近茫然與驚恐的味道。
魯院的課程不算緊張,就像按時上班的工人,延續(xù)著朝九晚五的作息。來了已有一段時日,我在一間靠近圍墻的房間里寫字、睡覺、看電影,或者望著窗外的樹與樓房發(fā)呆,天時陰時晴,流蕩的云朵也在天空中靜靜地移動。有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一次迷失方向,那些腦海中的東南西北無論如何也不能準確歸位。就如我對自身的忖度,當你來在這樣的一種氛圍,所為何事?沒錯,似乎是為了文學,為了自己夢想中的以文字尋找某些形而上的支撐與托扶。課程有時枯燥,有時深刻,這也算不了什么,至少對我這樣一個從鄉(xiāng)下蓬頭垢面出現(xiàn)在文學面前的人來說,有著不可忽略的彌補之用。那么,對方位的迷惑也就無所謂了。
出門左拐,是一個十字路口,一匹非驢非馬的動物拉著大車停在路邊,大車上是一些看似新鮮明黃的橘子。是騾子吧,即便是鄉(xiāng)下也很難再見這樣的物種,它不能界定自己的身份,以一種陌生而熟悉的姿態(tài)出現(xiàn),既無兄弟也無子嗣,只是它任勞任怨,擯棄了馬的狂野和驢的狡黠,將主人與貨物運送到一座城池的十字路口。頭頂上的紅色綢帶垂披下來,襯托著暗黑色的鬃毛,它的目光純凈,人流與車流在這沉默的純凈中熙來攘往。食槽里的稻草在一根根減少,它在為腳下的路而努力,夜幕降臨時,嘚嘚的蹄聲將敲響沉寂的夜晚,走向一條通往家的漫漫長路。過了紅綠燈右拐,兩間遮著門簾的公廁前方,空地上停放著一輛兩輪電車,一張寫著“理發(fā)十元”的紙板靠在電車上。暫時沒有顧客,那位看起來和我年紀差不多的男子正坐在簡易的理發(fā)椅上刷手機。我還是動了一下心思,若是換做自己,是否有這樣的勇氣在鬧市擺攤,一剪、一椅、一人,賺幾個糊口的本錢?或許不會,顛簸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那些慌亂,窘迫,無定的漂泊感,讓人更容易迷失方向。
我最常去的地方是元大都遺址公園,所謂公園,不過是無意間保留下來的一片仍保持著原初記憶未被開發(fā)的長條地帶。路經(jīng)的街道兩旁,有開小飯館的、賣五香鹵煮的、烤肉夾饃的、三色光柱旋轉的美發(fā)店、包子鋪和經(jīng)營外貿(mào)物品的小店。一所大學的入口就開在這鬧市間,進進出出青春的面孔,涌出校門后,分散消失在人群中。我獨自走著,像小時候沿著路邊那樣拂著冬青、迎春花新生的枝條。等待很短,等待很長,當車流從寬闊的馬路上次第駛過,綠燈亮起,向右,是一個窄窄的角門,行數(shù)十步豁然開朗。眼前就是所謂的元大都遺址了。
走過一條狹窄的橫亙于河水上方的鐵橋,便進入一片空曠地帶,右側是砌了石墻的河溝,并未見清澈的流水,對岸店鋪里的生活用水,大多流進了這條河里,裸露的河底,散亂的棄物,讓人懷疑這還是一座城市的腹地。左岸的桃花已經(jīng)開過,只剩點點殘紅,被剪去枝條的茬口凝結著點點黃紅透明的桃膠,恰如植物的淚水。草地,沿著鋪了石板的小徑散步的人,三三兩兩,說著有關無關生活的話題??諘绲貛У倪吘?,是一條長長的狀如河堤的土墻,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元大都城墻了。上面栽植了一些松樹,刺槐樹,裸露的根節(jié)仿佛在講述遠去的故事。我的行走路線一般是向左或向右,向右沿著桃花落敗的河岸前行,路過兩座橫架在河流上方的石橋,大致走到可以看見中日友好醫(yī)院標牌的地方,再原路返回。向左,河岸開始轉彎,并深入地下,淺灘處生長著挨挨擠擠的野蘆葦,它們努力挺出水面,新生的枝葉伸展,因很少得到陽光顯出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蛟S是這條路太過陰暗,行人很少,偶有摟抱在一起的男女纏綿著,在橋面的陰影下幸福喘息。我和一位姑娘去看電影,走過這條陰暗的河邊小路,上行至空曠處,是小販們經(jīng)營夜攤的地方。被單、床罩,孩童們的夜光玩具,進出一座大樓超市的人群,讓夜色平添了一些喧嚷?!渡种印罚祟惖暮⒆用死诮?jīng)歷著種種歷險,他有著人類的面孔,卻以狼族后裔的身份在森林中成長,和他的兄弟姐妹學習捕獵與求生技巧。追逐,當老虎謝利·可汗在陰暗的森林中開始追逐時,曾經(jīng)將毛克利撫養(yǎng)長大的狼群不得不為族群的命運作出考量,洶涌而下的洪水,近在咫尺的利爪,宛如噩夢的旅程,將電影所帶來的緊張與刺激感無限放大。摘下洞悉虛無世界的3D眼鏡,夜色已濃,歸途上的流水潺湲,像是剛剛走出一段兇險的夢境。
我知道有時方向即是光明,也知道森林中的毛克利一定會脫離那種噩夢般追逐的險境,只是當自己失去方向時,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逆轉那些變換方位的事物,它們彼此獨立存在,執(zhí)拗地將原本擁有的聯(lián)系與某些共同特征隱藏起來,讓我找不到走出密林的線索。
迷失方向的我開始奔跑,眼前的玉米葉不時閃過,將鋸齒一次次割向額頭、脖頸、腿腳,及一切裸露的部位。我不敢抬頭看天,怕那些原本熟悉的田野,樹木,流云,大地再次旋轉起來。我深一腳淺一腳,踩在蒺藜上、瓦礫上、一只可疑的小動物身上,卻沒有聽見一絲哀嚎就將它的生之旅程打斷。我似乎又看見自己變成了一只疲于奔跑的灰褐色野兔,在跨過一條溝渠時躍身而起,而身后仍舊傳來那種可怖的聲音,一雙閃電的紅色眼睛在緊緊跟隨,只要我回頭一望,就會被它吸走精魂。探花爺說過的,在一個吃過晚飯的夜晚。星星眨眼,到處是密布的黑。探花爺說一個人走夜路不能停下腳步,也不能回頭,身后響起的輕輕重重的腳步聲,最會在一個人與可疑之物對望的剎那被吸走這個人的魂魄。我鉆在母親懷里,好像只有母親的胸膛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但現(xiàn)在沒有,我越過長滿茅草的溝渠,被地上的紅薯藤絆倒,被田野間彌漫的野草、泥土、曖昧不明的味道攪擾了心緒。我趴在地上的時候著實想哭,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久久不肯從地上站起。一只螞蚱鉆進了我的指縫,我伸開手掌,看它不慌不忙和我對望了一眼,然后在我的拇指與食指之間休憩。它或許以為我也是田野上的一株野草,輕輕用長長的腿弓摩擦翅膀,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我站起身來,似乎被一只螞蚱鼓舞,眼睛看向四周:那株鉆入天空的毛白楊是二娘家的,河堤上寂寞的水閘,一條從黃莊流向大河的溝渠,還有極遠處的一座高聳入云的通訊塔,那是大姐家所在的村莊。我確信,我一個人能找到回家的路,至少在日落之前,一身泥土站在嗔罵著的母親面前。
地鐵在隧道中穿行,這已經(jīng)是待在北京的最后一個月了。老黑,和我同鄉(xiāng)的陶瓷藝人,在城市的另一個或許并不算偏僻的角落。他說,你來吧,我們喝頓酒。我便在手機上按圖索驥尋了過去。一爿小店,開在工業(yè)大學不遠的地方,一為陪伴女兒在大學讀書,二為可以有個落腳的地方,不至于太過孤獨、枯燥。平日有放學的孩子過來體驗手工泥陶。話題閑散,無非是關于家鄉(xiāng)的一些事情,和對藝術的粗淺理解。不知不覺一瓶紅星二鍋頭下肚,到了分別的時間。
我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行人,打扮入時的年輕人,購物返家的老年人,說說笑笑趕去夜生活的姑娘們,來不及取下安全帽下班的工人……而我和他們不一樣,只是一個匆匆過客,在這里經(jīng)歷了四個月的學習時間,再過幾天就要返回平原上的那個偏僻小鎮(zhèn),種田,理發(fā),經(jīng)營自己波瀾不興的日子,直到老年。我似乎記起了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寫作的,關閉店門,周遭的黑夜也便安靜下來,我坐在電腦桌前,像是一個準備出航的漁夫,握緊手中的船槳,一下一下,駛離記憶的渡口。山水茫茫,我在記憶的大海中航行,目視前方。生活是重的,寫作是輕的,或者也可以這么說,生活與寫作在一段時期以來構成了我夜航的雙槳,讓我忽視了時間的存在,自身的存在,甚至目標所在。
我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在茫茫的大海上航行,天色與水色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把穩(wěn)船舵,向著一個未被命名的方向駛去。你不了解深海之下是否有青色的魚群,也不能完全掌握洋流的規(guī)律,甚至不知道哪里藏著致命的暗礁,馬達聲聲,太陽恍若無物般從頭頂升起落下,一條長長的光柱自海面上鋪展而來,也就是夜幕降臨的時刻了。我似乎沒有太過高遠的理想,筆下出現(xiàn)的村莊舊事,就像一個個熟稔的事物或鄰居,鍵盤輕響,就如相互之間在傳遞著某種想念或共同的記憶。魯迅說地上本沒有路,那么作為寫作者的我也不過是自己的尋路人。閱讀是早年落下的毛病,伴隨著讀書的視野日漸開闊,我似乎找到一條通往鄉(xiāng)村記憶最好的途徑。短暫的迷茫是有的,當大地與村莊上的很多事物都被我訴諸筆下,我好像走進了寫作的窮途。一次次歸零,一次次一個人像從絆倒在紅薯藤上那樣從田野上爬起,一次次調(diào)整書寫的方式。所謂方向,有時僅僅是忘記身后夢魘般的可怖聲響,然后,從夢境中再次蘇醒。
我還是錯過了本該下車的地鐵口,站在行人稀疏的馬路上,就像置身于一片荒遠之地。這時夏夜的燈光闌珊,隱約有星光在頭頂閃爍。我似乎看見了童年的自己,穿著母親縫制的井字花紋襯衫,染黑的老粗布褲子,赤腳走過田埂,不遠處是炊煙,母親的喚歸聲,一步步向家走去,而身后艽野無向。
宋長征,山東省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作品》《邊疆文學》《野草》《天涯》《湖南文學》《清明》《2016中國文學年鑒》等文學報刊及年度散文選本。出版散文集《住進一粒糧食》《鄉(xiāng)間游戲》等多部。獲山東省第三屆泰山文藝(文學創(chuàng)作)獎、三毛散文獎等多種文學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