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與《惠山茶會圖》卷
《惠山茶會圖》卷(故宮博物院藏) 文徵明(明) 作
《惠山茶會圖》卷是文徵明中晚年較有代表性的細筆山水作品之一,此圖描繪了文徵明與好友蔡羽、湯珍、王守、王寵等游覽無錫惠山,并于山中“第二泉”邊飲茶賦詩的情境。
惠山泉位于無錫市西郊惠山中,是開鑿于唐代的名泉,其泉水甘洌,極適煮茶,因此逐漸聲名遠揚,人稱“天下第二泉”。至于“第二泉”之名出于何處?根據(jù)唐人張又新所著《煎茶水記》中的記載,這是源于“茶圣”陸羽的說法。
陸羽是唐代著名的品茶大家,著有傳世經(jīng)典《茶經(jīng)》,對于茶事極為精進,對于泉品、茶品的鑒別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和超群的天賦,因此被后世尊為“茶圣”。而惠山泉由于“茶圣”陸羽親定為“第二泉”而聲名遠播,逐漸為后代文人雅士所青睞。
張又新《煎茶水記》中的記載有一定的傳奇色彩,并不完全可靠,但根據(jù)陸羽作《游惠山寺記》可知,他確實到過惠山品泉試水。由此可以說明惠山泉早在其開鑿初期,就已經(jīng)名聲大振。
宋代,惠山泉更得文人雅士之喜愛,甚至有人不遠萬里從無錫惠山汲泉水運至京城用來煮茶。品茶賦詩歷來是讀書人之雅好,一般茶客或許只會關(guān)注到茶葉的優(yōu)劣,而真正的愛茶之人更會關(guān)注到煮茶之泉的品第高低。因此文人雅士紛紛效仿“茶圣”陸羽的做法,前往惠山親試泉水,用“天下第二泉”煮茶待友,追憶先古之文雅風(fēng)韻。因此,詩人楊萬里作《惠泉分茶,示正孚長老》中云:“須煩佛界三昧手,拈出茶經(jīng)第二泉。”蘇軾亦有《惠山謁錢道人烹小龍團登絕頂望太湖》云:“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
到了元代,畫家趙孟頫也作過有關(guān)惠山泉的詩,《留題惠山》云:“南朝古寺惠山前,裹名來尋第二泉。”可見,自從唐代陸羽親自前往惠山試泉并將其評為“天下第二泉”后,文人雅士便紛至沓來。且陸羽的傳世名作《茶經(jīng)》一直以來被文人茶客奉為煮茶、品茶之道的先導(dǎo),因此他們的愛茶之法更是深受陸羽的影響。他們不再局限于評定茶葉本身的好壞,開始關(guān)注煮茶之泉對于茶湯的影響。
若說“品茶”之舉太過普通又有附庸風(fēng)雅之嫌,那么“試泉品茶”之舉應(yīng)是茶事活動中的一大雅事了,因為只有真正懂得煮茶、品茶之道的人,才有此行動。由此,我們便不難理解為什么“惠山品泉”這一活動反復(fù)地出現(xiàn)在歷代文人雅士的詩文中,逐漸成為一種他們顯示自身高雅品位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母題。
正如明人馮夢龍《唐解元一笑姻緣》中所記,唐寅一路追著秋香到了無錫,突然卻要放棄追趕而改去惠山試泉,說道:“到了這里,若不取惠山泉也就俗了。”小說中唐寅的說法雖然過于直白,但卻直截了當(dāng)?shù)叵蛭覀兎从沉水?dāng)時文人雅士“惠山品泉”的心境。
而“吳門四家”之一的文徵明,也對惠山泉極為熱衷,在詩作中多次提及,《詠惠山泉》中云:“少時閱《茶經(jīng)》,水品謂能記。如何百里間,惠泉曾未試。”從詩中看,文徵明當(dāng)時并未到過惠山,對于惠山泉的了解還僅限于陸羽《茶經(jīng)》書中所記。但他非常期待有朝一日能夠一睹“天下第二泉”的真容,攜帶佳茗來此品水試泉。后來文徵明已然嘗到了,卻依舊時常于詩中提及惠山泉的滋味,《雪夜鄭太吉送慧山泉》中充滿了他對惠山泉的偏好:“有客遙分第二泉,分明身在慧山前?!?/p>
此卷《惠山茶會圖》,便是正德十三年(1518)文徵明與眾友人相約惠山試泉品茶后而作。文徵明用其溫潤古雅的小青綠山水記錄下了“惠山品泉”真實的文人茶會圖景,畫作像是一張藝術(shù)化的紀(jì)實照片。
《惠山茶會圖》卷前,有蔡羽所作的《惠山茶會序》。從序中可知,參與此次茶會的共有七人,即文徵明、蔡羽、王守、王寵、湯珍、潘和甫、朱朗。根據(jù)“履約兄弟以煮茶法,欲定水品于惠”之句,可知此次茶會最初的發(fā)動者應(yīng)是王寵、王守兄弟二人,他們欲前往惠山親自試泉品茗。文徵明此番與友人相約出游甚是開心,收獲頗多,不僅作畫以記之,歸后還另賦詩一首記錄此次出游,足見其重視。后來,文徵明還寫過《還過無錫同諸友人游惠山酌泉試茗》。
此番一同出游惠山的七人,他們除了有著共同的飲茶喜好之外,身份處境也頗為相似。七人中,除了潘和甫與朱朗身份不詳以外,其他五位在當(dāng)時都只是生員。正德十三年時,文徵明已經(jīng)七次應(yīng)考失利,蔡羽此時也有八次應(yīng)考失利。雖然王守后來考取進士,但那是后話了。
明崇禎《吳縣志》中,這樣記載:“湯珍、祝允明、唐寅、文徵明輩并為文酒交,諸子皆困抑,守獨顯要。”文中用“困抑”一詞,來形容除王守以外其他人的處境。文徵明作于“惠山茶會”前一年正德十二年(1517)的長詩《除夕感懷》中云:“人生百年恒苦慳,一舉已廢三十年?!碑?dāng)時的他,七次鄉(xiāng)試無一考中,除夕之夜,挫敗感涌上心頭,令他夜不能寐,內(nèi)心滿是惆悵。雖然此后文徵明并未喪失信心,繼續(xù)參加考試,但當(dāng)時的他,確實是一個內(nèi)心郁結(jié)無法排遣的失意之人。
不難看出,此七人結(jié)伴出游惠山之時,很可能就是他們?nèi)松袠O為苦悶、憂愁的歲月。于是他們將內(nèi)心的壓抑與郁結(jié)放逐于山水泉林之間,寄情山水以忘卻世俗的煩擾,這或許就是文徵明創(chuàng)作《惠山茶會圖》卷的主要情感基調(diào)。
在參與“惠山茶會”的人中尤以王寵與文徵明最為喜茶。明崇禎《吳縣志》中有這樣一段關(guān)于王寵的記載:“王氏性惡喧囂,不樂塵井。既筑草堂石湖之陰,岡回徑轉(zhuǎn),藤竹交蔭,每入其室,筆硯靜好,酒美茶香……”可證其品性閑靜、嗜茶。
文徵明也是一個地道的愛茶之人,他著有《龍茶錄考》,對北宋蔡襄的《茶錄》做了詳盡的考證與研究?!恫桎洝肥抢^《茶經(jīng)》之后最有影響的茶論著作之一,文徵明對《茶錄》的版本、時間、收藏等一系列問題做出了詳盡的考證,說明他對飲茶文化有非常豐富的知識儲備和獨到的思考。
故宮博物院還收藏有文徵明的《茶具十詠圖》軸,該圖描繪了一位高士靜坐于山間草屋內(nèi)飲茶的圖景。文徵明于畫面上方題詠的《茶具十詠》五言律詩十首,分別為“茶塢”“茶人”“茶筍”“茶籝”“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甌”“煮茶”?!恫杈呤亪D》軸作于明嘉靖十三年(1534)春,文徵明由于身體抱恙未能與茶人朋友同去參加茶會,恰巧佳友送來些好茶,便命小童汲泉烹茶,獨自于家中品茶,并作此小畫。偶然追憶起唐人皮日休和陸龜蒙的《茶具十詠》詩句,便即興仿照他們二人的形式作了十首五言律詩,抄錄于畫面上方。從中看出,文徵明對飲茶時所用的茶具也是十分講究的。
在文人茶會中,茶友們品泉、煮茶、賦詩、作畫,這種以飲茶為主要動因的文人雅集極大地推動了當(dāng)時文學(xué)和藝術(shù)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