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民間歌謠
唐代是中國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最為繁榮的時期,各路詩人層出不窮,大家名家指不勝屈,而民間的歌謠卻遠沒有如同先前漢魏樂府、南朝民歌那樣引人注目,這時也確實未能推出像《陌上?!贰犊兹笘|南飛》《木蘭詩》《敕勒歌》這種一流的名篇,于是除了發(fā)現(xiàn)甚晚而名聲大噪的敦煌曲子詞之外,時下的文學史一般不大講這方面的內容。其實唐代的民間歌謠也很豐富,自有特色,是不宜只重視其一角的。
影響極大的選本《唐詩三百首》選錄了三首民歌,不妨先來關注一下。其一,卷七的五絕之末是西鄙人的《哥舒歌》: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這是一首歌頌盛唐名將哥舒翰的短歌。這位將軍出于突厥突騎施哥舒部落,勇猛善戰(zhàn),把守大唐西部邊疆時,幾次打敗游牧民族的來犯,保住了一方太平,深得當?shù)乩习傩盏膼鄞?。《舊唐書》卷一百零四有傳。所謂“西鄙人”相當于無名氏,只不過指明了這是西部邊境地區(qū)的無名氏,這一署名正表明此詩乃是那里流行的民歌。
這首歌的前兩句一寫天上的北斗星,一寫哥舒翰高大的形象,簡明有力,氣勢非凡。后兩句說他巨大的威懾力,亦復單刀直入,很有力度。歌頌大將軍的歌謠無須辭費。
其二,《唐詩三百首》卷八前半的七言絕句之末是無名氏的《雜詩》:
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麥苗風柳映堤。等是有家歸未得,杜鵑休向耳邊啼!
詩的原作者大約是一位流浪在外的下層知識分子,這首悲歌后來傳唱開來,也許已有些變化,記錄時則既沒有題目,也無法明確其作者——這一類作品應包括在民歌的范圍之內。杜鵑鳥的啼聲一向被認為是“不如歸去”,而它卻歸不去了,所以一直啼叫到嘴角出血,歌辭的作者與之同病相憐。漂泊在外的失意者任何時代都有,此詩遂有頑強的生命力。
詩的前兩句采用“三一三”的句式,而非常見的“二二三”,似乎也流露了一股牢騷不平之氣。
其三,卷八后半的樂府之末有杜秋娘的《金縷衣》: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ㄩ_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這位杜秋娘應是這首歌謠的傳唱者而非其作者,這種情形與《敕勒歌》題下署斛律金而他其實只是被記錄在案的傳唱者一樣。《金縷衣》的主旨是說,凡事都要趁年輕的時候抓緊進行,晚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后兩句的比喻生動透徹,放之四海而皆準,歷盡古今而不變,后來成了著名 的金句。魯迅的詩句“花開花落兩由之”(《吊楊銓》),乃是對這一警句的反仿。
在《樂府詩集》的《雜歌謠辭》中,輯錄了一批唐代的民間歌謠,內容相當豐富,詳細的討論這里無從進行,只說一點印象吧,就是這里除了多有征夫思婦之辭以外,也有幾首頌歌,如卷八四《雜歌謠辭四》下有《新河歌》:
新河得通舟楫利,直達滄海魚鹽至。昔日徒行今結駟,美哉薛公德滂被!
這首民歌是歌頌初唐名 臣薛大鼎的。《舊唐書》卷四十九《食貨志下》載:“永徽元年(650)薛大鼎為滄州刺史,界內有無棣河,隋末填廢,大鼎奏開之。引魚鹽于海,百姓歌之?!薄缎绿茣肪硪话倬攀摺堆魝鳌分堆Υ蠖鳌份d:“……累徙滄州,無棣渠久廞塞,大鼎浚治屬之海,商賈流行,里民歌曰‘新溝通,舟楫利。屬滄海,魚鹽至。昔徒行,今騁駟。美哉薛公德滂被!’又疏長蘆、漳、衡三渠,泄污潦,水不為害?!庇涊d薛公的德政尤為細致。做實事以改善民生的地方官,自然深得人心,值得歌頌。
歌辭的兩份文本稍有差異,其原因是民歌在傳唱過程中往往會發(fā)生變易。這同文人之作是不同的。
在一般的印象里,古代的民歌往往是用來抨擊官僚為民訴苦的居多,另外就是少男少女們的戀歌,這個印象大抵不錯;而如果出現(xiàn)了清官好官,老百姓也不吝熱情地加以歌頌。像薛大鼎這樣大力興修水利的循吏(優(yōu)秀地方官)、哥舒翰那種保家衛(wèi)國多有功勞的將軍,都確實值得歌頌?,F(xiàn)在有一種意見認為文學藝術只應諷刺暴露,不能正面頌揚,此說過于偏激片面,不符合文學史昭示的事實和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