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文學(xué)》2023年第9期|胡弦:浙東散記
胡弦,詩人、散文家,著有詩集《陣雨》《沙漏》《空樓梯》、散文集《永遠(yuǎn)無法返鄉(xiāng)的人》《蔬菜江湖》等。曾獲詩刊社“新世紀(jì)十佳青年詩人”稱號、《詩刊》《星星》《作品》《芳草》等雜志年度詩歌獎、花地文學(xué)榜年度詩歌獎金獎、柔剛詩歌獎、十月文學(xué)獎、魯迅文學(xué)獎等?,F(xiàn)居南京,江蘇作協(xié)副主席,中國詩歌學(xué)會副會長,《揚子江詩刊》主編。
楠 溪 江
楠溪江在永嘉縣境內(nèi),是甌江的支流。
我喜歡這條江,在于它把溪與江這兩種不同的感覺融合在了一起。溪流清泠歡快,像不諳世事;江則闊達(dá)奔涌,心懷遠(yuǎn)方。它是有故事的,卻又是純凈的,它流淌千年,閱盡滄桑,已世事洞明,卻又沉靜如碧,仍是前世或青春的質(zhì)地。有次在近水的旅社休息,見芭蕉肥大,山茶花落了一地。朦朧睡意中,聽雨,像聽一首從未聽過的歌,既熟悉又陌生。而熟睡者像一塊頑石,任流水和苔痕纏身。峰巒空蒙,草木葳蕤,像是沿著夢的邊緣,流水繼續(xù)向下,匯向遠(yuǎn)方的江水。而深澗,像一件不發(fā)聲的樂器,把自己寄存在群山空曠聽力的深處。
我投宿的旅社,是古村老建筑的一部分。小鎮(zhèn)雨后的早晨如同幻境,呈現(xiàn)出光陰最好的模樣:梁柱還在安謐中沉睡,窗欞仿佛帶著剛剛睜開的眼瞼上殘留的美夢,以及第一縷曙光踏上瓦楞時的小心翼翼。廊頂深凹,像一只船的內(nèi)部。在室內(nèi),房間起初還有些幽暗,但很快就明亮起來,陽光透過窗格射進(jìn)來,一根根懸浮在空氣中,既明亮,又神秘,無意義,又充滿意義。門閂,如歲月之舌伸縮。開門的人的背影也如夢幻,在被注視和不確定間游移。輕寒中的吱呀聲,仿佛有種難言的恩情??諝馇鍥觯瑤е换芈曮@動的寧靜,幸福類似木質(zhì)家具,又像亭子的六個角翹起的弧度。光輝從明亮的空中撲入天井,壁支上騎馬的新郎,正沉浸在不歇的樂聲中。這樣的早晨一直都是我想要的早晨,讓我愿意像一根根光線那樣去愛它。在另一些夜晚,明月出于東山,千山萬壑浴著淡淡月輝,明月也會出現(xiàn)在樹的枝杈間,或泊在窗前,仿佛一個浪子重回庭院。
在楠溪江兩岸,有許多這樣的古村鎮(zhèn),和江水溪流青山如此和諧,那些房子因為保護(hù)或修繕得很好,或住著人家,或改成了民宿,帶著光陰古老的含義。時代在進(jìn)步,有些古老的農(nóng)具淘汰了,放在祠堂里展覽,那古老的祠堂就像個博物館。也有人在里面說話、品茶、打牌,使得祠堂又像個鄉(xiāng)間的閑適場所。如果運氣好,在民宿里也能用上老家具。我曾在一個民宿里投宿,用的是一張老式的雕花床。那是一張晚清或更早一點的床。民宿里流傳著當(dāng)?shù)匾晃淮蠹易迳贍數(shù)膼矍楣适?。的確,愛情比時間更古老。在恍恍惚惚的黑暗中,我仿佛覺得時間和傳說都在將我搬動,使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古鎮(zhèn)闃寂,床和雕花在朝代間飄移,檀香浮動,床欄上的纏枝海棠一直在盛開。
江南,是現(xiàn)代的,高速發(fā)展的,仍是天下最富庶之地,但也給古老留著位置。當(dāng)你開著車子在高速路上奔馳,如果有興趣,拐上那些山間的小公路,一般都不會讓你失望。緣溪行,或跨過好看的橋,經(jīng)過竹林、茶園、云霧中的梯田,在大樹下或路的盡頭,遇見這樣的村落,仿佛進(jìn)入一個秘密的懷抱。如今這樣的地方被稱為“江南秘境”。秘境,一個美好的詞,將有價值的東西藏得很深,但又并不是真的閉塞或與世隔絕。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卻可能是個網(wǎng)紅打卡地?;蛘撸切┟窬颖桓脑爝^了,甚至呈現(xiàn)出了后現(xiàn)代的趣味,古老的小街或懸崖上,也會冒出茶道體驗館、博物館,或者書店、咖啡吧。
我喜歡這里,還有另外的原因——這條江流淌在大地上,也流淌在許多美妙的古詩文里。蕭梁時期的陶弘景在《答謝中書書》中說:“山川之美,古來共談。高峰入云,清流見底。兩岸石壁,五色交輝。青林翠竹,四時俱備。曉霧將歇,猿鳥亂鳴;夕日欲頹,沉鱗競躍。實是欲界之仙都,自康樂以來未復(fù)有能與其奇者。”讀讀這樣的文字,就看見了它保存在古老時間中的樣子,與眼前的畫面疊加,也就是它在時光中最美的呈現(xiàn)了吧。
謝靈運是寫過楠溪江的,這位山水詩圣手,似乎對這個地方有偏愛。他的詩“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劉勰《文心雕龍》),我自然是喜歡的,好句讀來,感覺像為清江碧山注入了靈魂。但泛舟江上,或在兩岸走得多了,卻會有另外的感覺,仿佛正是這絕美的山水成就了詩人——青山綠水就是最好的教育。有次去蒼坡,古村以“文房四寶”布局,我在一家小店里見到一幅書法,寫得極好,一問之下,出自當(dāng)?shù)仃壤现郑浀恼侵x靈運的《登石門最高頂》:“晨策尋絕壁,夕息在山棲。疏峰抗高館,對嶺歸回溪。長林羅戶庭,積石擁階基。連巖覺路塞,密竹使階迷。來人忘新木,去子惑故蹊。活活夕流駛,嗷嗷夜猿啼。沉冥豈別理,寧道自不攜。心契九秋千,目玩三春荑。居常以待終,處順故安排。惜無同懷客,共登青云梯?!毕肫饋頃r路上曾登過一段山道,道邊有竹林,石階和道邊的巨石上有綠苔,剛才的步行,仿佛正是在此詩中。但與謝靈運的“惜無同懷客”不同,我們是數(shù)人同行,甚為相契,沒有他的那種孤寂感。而詩里的石門,據(jù)說是距永邑(今鹿城)十三里的賢宰鄉(xiāng)北面的石門,即今天永嘉縣黃田鎮(zhèn)景區(qū)。我雖未去過,讀了這詩,做了紙上游,同樣有了目接心契、沉冥逸蕩的感受。這也是神游的真諦吧,無論眼中還是紙上,都是“為與心賞交”。
但江畔最有名的古鎮(zhèn)卻是楓林,素有“楠溪第一村”和“小溫州”之稱。這是座千年古鎮(zhèn),起源于唐,興盛于宋元明清,孕育了“永嘉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葉適等諸多文化名人。走在這樣的小鎮(zhèn)里,不像是過客,更像一個歸來的人。那日也是宿在一個大院里,感覺上不像是客居,更像是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祖宅。在小鎮(zhèn)里漫步,像在過去的黑白片中漫步,走過小巷、石板街、餛飩攤、雞鳴與流水,感到此中一隅既熱鬧,又有種隔世的寧靜。到了夜晚,流過鎮(zhèn)子里的水已察覺不到流動,但我的心和小鎮(zhèn)的心,都在不經(jīng)意間有過晃動。廊棚和樓檐掛著燈籠,燈籠的倒影在水里微微晃動,仿佛知道什么才是喜悅,那喜悅,被漣漪和迷人的色彩收藏。是的,白天,山間的陽光揮霍不盡,夜晚,燈籠的暖意和天上一顆一顆的星星仿佛都需要人的分外珍惜。有人在煮茶、彈琴、畫畫,有人到夜市里去走走,讓人覺得理想的人生就是小鎮(zhèn)贈予的閑暇和耐心,就是徒步過小橋,小楷寫情詩,或在木椅上坐下,等待庭院里或街邊的一樹花開。其實,歷史上的小鎮(zhèn)并不平靜,這里盆地開闊,山水環(huán)繞,龍盤虎踞,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又曾是溫州府同知守備衙門和永嘉縣丞署駐地,可謂浙南軍政重鎮(zhèn)。有次在江中的竹筏上漂流,也許是上游落了雨,江水有些急迫,某種類似塊壘的東西在水中融化。一團(tuán)團(tuán)暗影從竹筏下滑過,仿佛它們不是來自上游,而是來自光陰的那頭,忘記了它們在幾百年前就已死去的事實。群山綿延,多古木,時聞鐘聲。我驀然想起在蒼坡村的祠堂里看見的周處塑像,如金剛怒目,雄健遒勁,仿佛真的有屠龍之力。太平歲月,這山水都是明媚的,而設(shè)若是亂世,則險絕詭譎,高高的山頂,站立過心懷天下的人,也嘯聚過亡命徒。小洲上旋覆花開,但望著山上緩緩轉(zhuǎn)折的嶝道,人的心頭仿佛有難以推開的巨石,不可見的遠(yuǎn)方一直在提供夢想,深淵,像是偶爾回首時的產(chǎn)物。
但一切都遠(yuǎn)去了,旋渦和洪流,已化成了紅漆桌案上的一杯溫酒。有時把自己置換作古人身,覺得相對于激情和繁復(fù)的夢想,我愛上的是一種更簡單的生活,緩慢而平靜。若是有可能,我相信那些出入歷史風(fēng)云的人,也許更愿意避開生活中遼闊的場面和痛點,在褪盡了斑斕色彩的時光中做個碌碌無為的人,在這樣的小鎮(zhèn)慢慢老去。
楠溪江畔的古村鎮(zhèn),列入當(dāng)?shù)芈糜喂ヂ缘挠袛?shù)十處,如芙蓉、茶園坑、蓬溪、巖龍、林坑、埭頭、嶺上等,許多我尚未去過。而江水是樹狀水系,東與雁蕩山相接。雁蕩山名揚天下,楠溪江也不遑多讓,秀水奇巖與田園情趣融為一體,甚至有人稱之為浙江最美的地方。我還有許多地方?jīng)]去過,即便是那些去過的地方,也總是還惦記在心里,并且期待著有一天再去重游,將美好的景致和心境再經(jīng)歷一次。
江 心 嶼
去溫州的前兩天,我在南京的方山辦點事情。忽然想起,謝靈運從南京(時稱建康)去溫州(永嘉郡的郡制所在)赴任,正是從這里出發(fā)的。他從方山登舟,先去錢塘,中間回了一趟老家始寧,數(shù)月后溯錢塘江而上,輾轉(zhuǎn)水陸,從麗水乘舟順甌江而下至溫州。他在溫州任上不到一年,赴任的旅途就耗費數(shù)月,自然也是一路山水一路詩。
浙江有著名的“唐詩之路”,其實,具體到某個詩人,還可以根據(jù)他的行程和創(chuàng)作勾勒出一條詩路,比如謝靈運的行走蹤跡和創(chuàng)作。這位山水詩的鼻祖不但開辟了山水詩路,也開辟了中國山水詩的大道,真正做到了“匠心獨造,少規(guī)往則,鉤深極端,而漸近自然”(沈德潛《說詩晬語》)。
此次去溫州,我只待了一天,重點看了江心嶼。謝靈運在溫州寫了許多詩,據(jù)《永嘉縣志》載,有《郡東山望溟海》《過白岸亭》《登石門最高頂》《登池上樓》《登江中孤嶼》《晚出西射堂》《游南亭》《登永嘉綠嶂山》等20多首。其中《登江中孤嶼》,寫的正是這座江中的小洲,詩曰:“江南倦歷覽,江北曠周旋。懷新道轉(zhuǎn)迥,尋異景不延。亂流趨孤嶼,孤嶼媚中川。云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表靈物莫賞,蘊真誰為傳。想象昆山姿,緬邈區(qū)中緣。始信安期術(shù),得盡養(yǎng)生年?!?/p>
這應(yīng)該是他為溫州留下的最有名的一首詩了。天水澄碧中,詩里的小洲秀媚悅?cè)恕D菚r的小洲僅僅是自然之物,還不像眼前背負(fù)著近代史的重負(fù)的這一個,給人的感受是輕松愉悅的,不負(fù)“甌江蓬萊”之稱,空靈中有仙家的縹緲逸趣,讓人想到的是養(yǎng)生延年、長壽千年的安期之術(shù)。島上建筑,自唐以后才多起來,現(xiàn)在則已是一個大公園,有東西塔、寺廟、博物館、溪橋假山茶寮若干,為當(dāng)下中國四大名嶼之一。島上多小葉榕,這是南方樹種,南京已很少見。滿島綠榕婆娑,穿行其間,讓人有了更確切的南方之感。
江心嶼原是兩個小島,后連為一體。現(xiàn)在的江心嶼一般指的是這個連為一體的島,但在古代卻不是,它專指兩島之間突出江面的一塊大礁石。這礁石還在,但這次不巧,島上在搞建設(shè),這塊石頭被圈在工地里面,沒有看到。
在原生態(tài)的大自然中漫游,每有山水依舊、姿容不衰之感。但山水并非真的一成不變。比如島上原有寺廟三座,現(xiàn)僅存其一。比如明人周洪謨《江心寺記》中記載的龍?zhí)叮F(xiàn)已湮滅不存。比如西塔腳下的卓公亭,曾被日寇飛機炸毀,現(xiàn)在這座是新建的。東塔下現(xiàn)有英國駐溫州領(lǐng)事館舊址,1876年《中英煙臺條約》簽訂后,溫州被辟為通商口岸,次年英國領(lǐng)事進(jìn)駐,先后建了兩座小樓。小樓既有歐洲建筑遺風(fēng),又有文藝復(fù)興時期民間建筑藝術(shù)的韻味,是研究近代中西建筑文化的優(yōu)質(zhì)樣本。正門臺階旁邊放有一座石雕佛像,帶有宋代風(fēng)格,應(yīng)是江心寺舊物。舊址現(xiàn)已被辟為溫州近代開埠使館,墻上多文字與照片。從墻上的資料看,這個江心孤嶼現(xiàn)有面積是980畝,原來卻只有60畝。時間在琢磨,流水卻在不知不覺地搞建設(shè),把一個小島積攢到頗有規(guī)模。最早的嶼很小,這也是嶼上早期少有建筑的原因。東塔建于唐,原從東塔上可以俯瞰英領(lǐng)事館,英人借口安全需要,強行拆除了塔內(nèi)外的飛檐走廊,只留下中空無頂?shù)乃怼K斪匀簧L出一株榕樹,已有100多年樹齡,經(jīng)年常綠,實為奇觀。我站在塔下仰望,塔頂?shù)臉?,如同一位時光和事件的見證者,它的根,應(yīng)該深深扎入了塔身吧,不然也無法讓自己歷盡滄桑而矗立不倒。相比于無數(shù)的紀(jì)念和感慨,唯有這棵樹站在最高處,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把沉默當(dāng)作了唯一的語言。
溫州人無疑是鐘愛謝靈運的,謝池巷、康樂坊、池上樓、謝公嶺、落屐亭,單看這些地名,就知道謝靈運在當(dāng)?shù)厝诵闹械奈恢?。一代詞宗夏承燾,也將自己名號冠之“謝鄰”,雖然異代不同時,卻在意會中與謝靈運為鄰,并因之而倍感榮耀。李白也推崇謝靈運,自己出游時也要說“腳著謝公屐”。是的,隔了無數(shù)時間看到的謝靈運,如神仙般人物。若是真的比鄰而居,感受卻可能會大不同。據(jù)史料記載,謝靈運在做人上其實很不安分,甚至狼狽,其寄情山水,也是因為“不滿劉宋朝廷所授職務(wù),不理政務(wù),以尋訪山水美景為事”(吳錦、顧復(fù)生《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綱要》)。到溫州后,他“肆意游遨,遍歷諸縣,動經(jīng)旬朔”,況且他又喜歡夜間出游,常常奴仆數(shù)百,燈籠火把呼嘯一片,時人驚為山賊,令地方不得安寧。他后來因謀反罪在廣州被殺。謝靈運也是六朝文人的典型代表,除他之外,范曄、蕭繹(梁元帝)等人也大都輕率殘忍,但他們?yōu)槲臑樵妳s極有個性,或清曠灑脫,或優(yōu)美動人,大都有腐朽的風(fēng)致,容易讓人沉醉其中。
山水絕佳,詩詞留香,溫州,仿佛是一座詩歌之城。但溫州又地處海邊,那些古老的港口遺址和遠(yuǎn)行的船只知道,這里還是一座東方大港——它一直都是一座面朝大海的城市。游了江心嶼復(fù)上岸,又去看了正在挖掘中的溫州朔門古港遺址,在圖紙上看到了溫州古城的布局。在一片正在拆遷的民居深處,地被挖開了,依照殘留的石頭、地基、管道,在專家的解說中,一座大港的面目漸漸清晰起來。我還留意到,這個港口在時間的推移中有不同的岸線——它的堤壩一直都是變動的,老的碼頭被江水吞沒,新的堤岸又在后退中變得更加牢固,面積和吞吐量更大。我記得多年前乘一條捕魚船從港口出發(fā),駛向大海,半日后方掉頭返回。那次看似膚淺的采風(fēng)體驗,給我?guī)淼?,卻是心底長久的回聲。我一直記得那船頭面向前方的樣子,綠水蕩漾,海天茫茫,對神秘和遼闊的向往,非簡單的斷行詩句所能描述。那種無限性,也正是一座現(xiàn)代化城市之夢所面對的遠(yuǎn)方。
從雁蕩到百丈漈
多年前去過雁蕩山。記得那是一次夜游,到的是靈峰寺西南角,在一個漆黑的山坳間,仰望合掌峰。地上畫有隱約的熒光線,站在不同的線上仰望,先看到的似是一位身著旗袍的苗條少女,面容憂郁,凝思遠(yuǎn)望,人稱“相思女”。再走到靈峰寺屋檐前反身仰望,相思女又變成了一只斂翅高蹲的雄鷹。是的,在夜晚,眼睛只能觀察有邊緣的事物,或者說,是漆黑的夜讓它變成了別的事物,它的邊緣線清晰地勾畫在深藍(lán)的夜空中,仿佛天空也參與了這微妙的變化,暗淡的微光,剛好襯出山峰的黑。而山峰重新被指認(rèn),它的鷹不能飛,它的少女有永遠(yuǎn)的惆悵和傷痛。若是白日,我相信翠綠的植被或巖石那灰青的面孔會制止想象。
為什么總是別的事物,而不是它本身?手掌狀的山峰也是模糊的。我記得隱約看見山峰中間有一道凹陷,再向下是一個發(fā)光的洞穴,正射出輝煌燈火,呼應(yīng)著那凹陷和高處的天意。后來為此寫《合掌峰》一首:
黑暗漸濃,群峰越來越高。
瘦小星顆口含微光,為了
不讓危險的深淵爬上天宇。
無數(shù)事物趁著黑暗醒來:
猴子、鷹隼、大象。其中有兩塊據(jù)說是
相擁的戀人……
它們不愿分開,因為一分開就是永別。
另一次去的是靈巖。南宋王十朋曾說:“雁蕩冠天下,靈巖尤奇絕?!膘`巖寺坐落景區(qū)內(nèi),號稱雁蕩十八古剎之首,有“東南首剎”之譽,因背依靈巖而得名,建于宋,系天臺宗道場。因去過的寺廟太多,游覽后,寺本身的印象倒是淡忘了,對穿過“南天門”而出的臥龍溪和古寺周圍的奇峰倒一直銘記在心。溪和峰皆清絕,如同別樣的懷抱簇?fù)碇豢|梵音,又像巨大的事物在一縷梵音里悟道。我雖是白天去看的,寫它的時候,因受了寫合掌峰夜間形象的影響,也把它當(dāng)作了傍晚到夜間的景象來寫。《靈巖寺》如下:
夕陽是苦行僧。柔和的光
對黑暗更有經(jīng)驗。
走鋼絲的人,繼續(xù)在天空中行走。
許多年過去,信仰與誦經(jīng)人
卻已化作巨石。
夜深或落雨的時候,泉聲會增大,信仰
會沉得更深,并影響到
某些秘密在人間的存在方式。
雁蕩山被甌江剖分為南、北兩個雁蕩,總占地400多平方公里,我去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我還去過大龍湫,也許是時間不對,瀑布的水勢不大,風(fēng)一吹就搖擺起來,像一條沒有重量的哈達(dá),又像如果風(fēng)再大些它就會化霧而去。后來我看到百丈漈,那轟隆隆的大水,比大龍湫不知要壯觀多少倍,它是亞洲第一高瀑,垂直落差有200多米,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壯觀的瀑布,可名氣卻遠(yuǎn)不如大龍湫,大約它身處的景區(qū)不如雁蕩有名吧??梢姡〉膫€體,有時還需要一個大的背景的加持。
百丈漈在溫州文成縣,這里是明朝開國元勛劉基(劉伯溫)的故鄉(xiāng),因劉基的謚號“文成”而得名。在溫州看景,有時不必去某某景點,尤其驅(qū)車在河谷間游走,青山綠水,到處可得美景。在文成,隨著路邊地名牌的閃現(xiàn),我認(rèn)識了許多從沒見過的字,如垟、峃、漈等,這些字,正是為此處獨特的地貌而造。這里的路,要么像飄帶一樣輕盈地隱入峰巒,要么伴著綠水前行,不離其左右。天上多白云,它們的影子在大地上移動。峰巒多云霧,那些峰巒仿佛一旦意識到它們將被文字描述,就會忽然隱入霧中,佯裝已經(jīng)不在這世間。有次去看百丈漈,風(fēng)雨交加,一路行經(jīng)的栮、櫟、槭,都有不斷變幻的臉。后來我們在山谷間踏著石階和棧道前行,邊走邊談,密林在我們的談話中起伏,薇、蕨、嶙峋巨石,也同時在起伏,落在地上的紅葉,仿佛有艷麗、棄絕的心。我喜歡在那樣的溪谷間步行,偶爾抬頭,奇峰高聳,像已伸入天外之天,而在深幽谷底,存著無數(shù)世代積攢的岑寂,仿佛有種永恒的沉默在報答那在高處的嵯峨和回環(huán)不盡的喧響。
高山上一直有小溪在流淌。溪水淙淙作響,有時會暫停腳步,形成深潭,魚游潭中,穿行在天光云影水草之間,或一動不動,感受著沉默的群體相遇時彼此的平靜。如果溪流是一首曲子,水潭則是一個沉默的休止符,當(dāng)它比休止符的停頓更長的時候,是試圖對古老的音樂史做出修正。當(dāng)水從潭里重新出發(fā),已帶上了思考之所得。這所得,也許會影響到它后面的行程吧?但已來不及了,像與我們的身體驀然斷開的命運,它翻滾著,被一串高音挾持,把身體突然出讓給懸崖。站在百丈漈匹練般噴涌而下的轟轟聲響里,感覺那轟響就像抽走了內(nèi)容的語言,如此磅礴,在一瞬間擺脫了所有敘述,落向深淵那等待已久的深喉。
七 塔 寺
七塔寺,是寧波四大叢林之一。暮春時節(jié)前來參觀,又在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參加了一個座談。說了什么,已不記得。但記得一個同游的伙伴因境起話,說到佛教中“以身飼虎”的典故。抬頭但見大殿莊嚴(yán),香煙繚繞,忽而如同身處一個神秘的夢境,這境中充滿了悲憫和犧牲的精神,令人敬重而震撼,并感受到了宗教的莊嚴(yán)。
我曾是個無神論者。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雖然不信教,不是教徒,但卻有了宗教感,或者說,對世間人事和萬物,多了一份敬畏心。我記得早年還寫過兩首借寺廟說事的詩,后來,就從電腦里永久性地刪掉了,因為那里面有對佛的不敬之意。從此,我也改掉了對信徒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特別是到了南京以后,隨著在故鄉(xiāng)和外地的來回穿梭游走,心境變化很大,有時進(jìn)了廟宇,也會去拜一拜,有時許愿,有時也不許愿,心中存一段空白一般的真誠,像在向一個遙遠(yuǎn)的大賢致敬。
七塔寺建于唐代,史上幾經(jīng)興廢——似乎很多寺廟都是如此,特別那些著名的寺廟,但是有價值的東西都不會真的消失,因為它們具有重建的價值,總會在廢墟中重新矗立起來。明末,寺前立起七座佛塔,它才開始叫七塔禪寺,并沿用至今。七塔的修建,代表的雖然是禪宗起源,現(xiàn)寺廟卻為臨濟正宗。俗語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七座寶塔。況且,七,一直是我喜歡的數(shù)字,按陽歷七為一周,一個小循環(huán),而且七與期、祈諧音,“期許”“祈禱”意。佛講個緣字,而一切好的緣分,都類似我們期待中的巧遇和恒心所向。這樣的一座寺廟,既是城市地標(biāo),也是人心的標(biāo)識。
正是春酣時節(jié),陽光很好,燃香夾雜著花香,人的心脾都是透徹的。大師父在講解,小師父們在念經(jīng),香客們在叩拜,池子里的水很清,幾十條肥碩錦鯉在其中遨游。我喜歡這樣的氛圍,它既是俗世的也是出世的,平穩(wěn)安逸,仿佛幸福的模樣就該如此且從未改變,又含著一切希望和可能。我還看到,一些木石構(gòu)件,老的和新的混用,結(jié)合勾連在一起,仿佛古與今自然和諧,本就是一個整體。那些叩拜的人也讓人感動,世間有無奈和奔波之苦,有出離而不得之心,但我們之所求,仿佛一直都完好如初,不曾減損。這就是美好事物的神秘和永恒性吧。
我出生在蘇皖交界的一個村莊,那里文化貧瘠,我小時候沒有見過寺廟,更不知佛為何物。后來工作了,教書,帶學(xué)生去徐州城的云龍山春游,才第一次見到寺廟?,F(xiàn)在我生活的南京,佛寺眾多,有些詩會就在寺廟里舉辦,比如一年一度的雞鳴寺詩會,也有些寺廟邀請的采風(fēng)和講座,使我對佛的知識也多了一些了解。遠(yuǎn)游中,對寺廟也多了一份感情,陸續(xù)拜訪過禪宗、律宗、天臺宗等的寺廟。這次到七塔寺,對我教諭最深的,還是俗家人修煉凈土宗的法子:真心念佛。真心,即虔誠之心,這個是根本。如果說佛寺和造像的莊嚴(yán)可以教化人,那么真心,則是矗立在心靈上的更重要的建筑。我想起我的祖母,一個對神靈敬畏有加的老太太,她幾乎敬一切她認(rèn)為的神靈:灶王爺、關(guān)公、土地、張?zhí)鞄?、佛祖、耶穌……她常說的話是“離地三尺有神靈”,因此禁止孩子們說一切對神靈不敬的話。小時候我們頑皮,會故意說些褻瀆性的昏話,她就會大驚失色,祈求神靈饒過我們,只降罪于她。她燒香,節(jié)日時必在桌案上擺放貢品。我生病的時候,她會在供桌前念佛,聽著她的念誦,我會覺得神秘而有趣。對于佛,祖母是真的信。她并非一個對佛學(xué)有研究的人,不懂任何宗教,卻天然地接受了那些宗教里傳達(dá)出來的有益于人心性的特質(zhì)。她懵懂地做著一個質(zhì)樸的信徒,心靈因而得以安撫。
真心,于我操持的寫作也是必然要求。我曾在一個訪談中說,“寫詩,可能既非在深刻思考,也非對語言的警覺與感知,而是一種古老的愛戀”。這個愛戀,就是一顆向詩的真心。所有的藝術(shù),都是在被熱愛中誕生和成長。宗教亦如此。所以,這種真心篤信是新鮮的,代代生生不息的,同時又是古老的——正是這種新生在延續(xù)著宗教和文化的生命,同時也在創(chuàng)造著它的古老。是的,我可能已經(jīng)過了對語言刻意的警覺和鍛造階段。我不再癡迷文本表面的艱深修辭帶來的神奇,而更看重內(nèi)在的啟示。是的,七塔矗立,寺院恢宏,但我要知道的,是自己這顆心在哪里,我要聽取的是佛在我這里留下的回聲:自己心底里那向善的聲音。
佛 堂 鎮(zhèn)
佛堂鎮(zhèn)在義烏,距市區(qū)10公里。義烏江的兩條支流,在鎮(zhèn)北匯合后,自北向南直沖而來,穿鎮(zhèn)而過,這座鎮(zhèn)子,像迎著波浪誕生,又把這道大水抱在了懷里。
我們從街口的千年古樟樹下往里走。天上突然落下了小雨,我們雖然沒有帶傘,要就著古鎮(zhèn)人家的檐廊邊躲避邊觀賞,興致卻絲毫也沒有受到影響。而且雨中的古鎮(zhèn)似乎別有氣韻,那些磚刻的雙鯉、梅竹等,轉(zhuǎn)眼淋得精濕,它們原本還有些灰暗,現(xiàn)在則閃閃發(fā)亮,魚的鰭、尾巴,竹子的葉片,都靈活而有力。在一個吳姓人家的廊廡下,我看到一張航拍的古鎮(zhèn)全景照片,俯瞰之下,一間間房子,覆著精致細(xì)密的小瓦,如同魚族閃亮的鱗片,高高低低,起伏,躍動……那是一張冬天的照片,薄雪之下,鎮(zhèn)子充滿生機,又有種古老的安詳。
古鎮(zhèn)是幽深的,它的街道、房子、河流,甚至磚木上雕刻的動物、云紋,都是幽深的。它們呈現(xiàn)出的姿態(tài)已足夠迷人,后面,更有無窮無盡的綿延時空。每一塊古磚,每一塊瓦片,每一根廊柱,似乎都在細(xì)說古鎮(zhèn)的由來。
佛堂鎮(zhèn)歷史源遠(yuǎn)流長。鎮(zhèn)內(nèi)道院山與燕里村等地曾出土過新石器時代的石鋤、石斧、石鏃、穿孔石刀等器物,說明三四千年前就有人在此繁衍生息。佛堂之得名則另有淵源,相傳南朝梁時,印度天竺僧達(dá)摩來東方傳教,云游此地時,恰逢江水漫溢,洪水泛濫。為救被洪水圍困的百姓,遂投磬江中,得以普度眾生。后人為紀(jì)念達(dá)摩,于投磬處建“渡磬寺”,寺內(nèi)楹聯(lián)“佛堂市興永千秋”句,其中有“佛堂”二字,此地遂以佛堂名之,千百年來沿用至今。只是那時候,雖有了佛堂稱謂,卻還沒有古鎮(zhèn)。
佛堂鎮(zhèn)建鎮(zhèn)是在清朝。最早出現(xiàn)鎮(zhèn)名可追溯到乾隆年間,距今已有200多年歷史。曾在此地做過知縣的楊春暢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記述:“距縣治之西三十里有佛堂鎮(zhèn),其地四方輻輳、服賈牽車、交通鄰邑。”嘉慶年間《義烏縣志》卷三記載:“萬善橋縣南三十里佛堂鎮(zhèn)?!蹦菚r候,佛堂鎮(zhèn)已是連接義烏、東陽、武義、永康的主要通商口岸,是鄰近縣市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集散地,金華、蘭溪、杭州、上海日用百貨的經(jīng)銷地。仗著水路交通的便捷優(yōu)勢,佛堂鎮(zhèn)名傳江、浙、閩、贛、皖?!按瑱{如猬,船只泊岸如蟻附”,奔流不息的義烏江,不再是純粹地理意義上的江,而是流淌著歷史煙云和一江繁華。到了民國,佛堂鎮(zhèn)商業(yè)經(jīng)濟更加繁榮,是“浙東四大重鎮(zhèn)”之一,并有“小蘭溪”之稱。據(jù)史料記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這里經(jīng)營茶館酒肆、錢莊當(dāng)?shù)?、田料百貨的殷戶商賈多達(dá)400多家。江里停泊的商船,最多時達(dá)500艘以上。原浮橋上、下游一里多長堤岸的水面上經(jīng)常擠滿船只,炊煙繚繞,桅桿林立,船員數(shù)以千計。底蘊豐厚的商業(yè)歷史文化,使佛堂鎮(zhèn)被列為浙江四大古鎮(zhèn)之一。
值得佛堂人驕傲的還有,義烏三大特產(chǎn)(火腿、紅糖、南棗),佛堂鎮(zhèn)居其二(火腿和紅糖)。老輩傳言:“金華火腿出義烏,義烏火腿出田心(佛堂鎮(zhèn)田心管理處駐地)?!鼻宓拦饽觊g,林則徐曾手書“培德堂”牌匾,以示對佛堂鎮(zhèn)王姓祖輩在蘇州開火腿行時做善事的敬禮,此匾現(xiàn)仍掛在本地的祠堂內(nèi)。
除商業(yè)文化外,佛堂鎮(zhèn)的佛教文化也非常發(fā)達(dá)。它從被命名起就已與佛結(jié)緣,甚至當(dāng)?shù)厝苏f:“先有古佛堂,后有大佛堂。”這里,最有名的寺廟是雙林寺,在唐朝,這座寺廟已經(jīng)號稱“天下第三”“江浙第一”??梢哉f,旺盛的寺廟香火,是古鎮(zhèn)繁榮的又一個源頭。世事滄桑,雙林寺的廟宇也是幾度變遷,距離現(xiàn)在的雙林寺不遠(yuǎn)處,有一處水塘,那是這座寺廟從前的地址。但這座后建的古廟,仍保留有原來的許多器物,在巍峨的大殿前,在禪房的誦經(jīng)聲中,讓人感受到在不斷嬗變的時光中,一個古老宗教的姿態(tài)和氣息的流傳。
現(xiàn)在的古鎮(zhèn)區(qū),與歷史上的相比,保存基本還是完整的。彎曲的小巷,以及仿佛排列在夢幻深處的石板,總能令人浮想聯(lián)翩。這里,無論是主街、副街、橫街還是市基邊的店面屋,均是二層樓木結(jié)構(gòu),都是清末、民國初期的古建筑。街道兩旁,撓檐木雕畫廊,鱗次櫛比,巷弄窄而彎曲,仍是古代市井的風(fēng)貌。許多景點,像萬善橋、蟠龍寺(現(xiàn)名胡公殿)、畫江(現(xiàn)義烏江南江)、蒲川(現(xiàn)老市基口到王蒲潭至大成中學(xué)門前的溪水)等,不但保存完好,吟詠它們的詩句也是代代相傳。如“橋浮佛鎮(zhèn)貫長虹,二岸云衢路自通。一帶松舟橫水面,千尋鐵索鎖江中”,這是說萬善橋的;“江流滾滾過橋邊,梅柳參差映畫船。眼洗三春清露凈,顰含一點綠波鮮”,這是說義烏江的;“閑來無日不優(yōu)游,一到蟠龍景倍幽”,這是說蟠龍寺的。由于古老,這里的一街一巷甚至花花草草,都給人以詩情畫意的感覺。
雖則如此,看得多了,仍讓人體會到時間的落差是多么強烈,馬頭墻和窗花,走過無數(shù)富商巨賈和平民百姓的曲曲折折的石板街,還有那些現(xiàn)在落著灰塵的“美人靠”,曾沾濡了多少美人體香、眼澤和手澤,曾停駐過多少顏色、青春、慵懶的年華、笑語、幻影……
走過直街、橫街,走過新碼頭、鹽埠頭、浮橋頭、市基口……“四方輻輳,服賈牽車,交通鄰邑”,耳邊是它昔日繁華的回響,墻腳的苔痕、墻上黃色的光暈和檐角下的圖案,仿佛又有各自不同的言語。古老的叫賣聲、小調(diào)、船泊碼頭的喧嚷都消失了,但舊碼頭還在,古橋連接著江的兩岸,仿佛仍可以讓人從歷史的那一邊走到這一邊。
佛堂鎮(zhèn)的古雕刻同樣遠(yuǎn)近聞名。在一個雕工精細(xì)的“牛腿”上,這里,專家們首次發(fā)現(xiàn)了佛手圖案。更多的是騎著鯉魚的兒童,手持大刀的關(guān)公,笑瞇瞇拄著仙杖的老壽星,以及梅花鹿和各種花卉等,仍在蔭蔽著現(xiàn)代人的生活。在一個幽暗、靜穆的廳堂內(nèi),光線迷離,紅木桌椅上同時蓄積著生活的溫暖和涼意,歲月靜好,一對白發(fā)夫婦仿佛就是歲月本身。我們和這對夫婦聊了一會兒。雨停了,天井里,金色的陽光傾瀉,竹影在陶器和青瓷上婆娑,空氣中絲絲縷縷地纏繞的薔薇花香和木柱上細(xì)小的裂紋有著奇妙的對應(yīng)。
在古鎮(zhèn)里行走,聽著講解員的講解,在大量的民居、宗祠、寺廟里,在精湛的木雕、磚雕、石雕和美輪美奐的壁畫前流連,在現(xiàn)實生活、歷史、神話中穿梭,會沉浸在一種強烈的時空交錯感中,感到這座古鎮(zhèn)既古老又年輕,既有繁華的過往又有踏實的現(xiàn)在,可謂性格多樣又渾然一體。真是看不夠的金相玉質(zhì),閱不盡的滄桑靈秀。